57
将近四更天, 夜已深,簌簌冷風侵肌入骨,寒意滲人。
偶有夜貓自荒草堆中鑽出, 吓得宮人白了臉。
靜妃肩上籠着秋香色大鬥篷,扶着侍女的手, 自步辇上緩緩而下。
雪色漫天, 周遭靜悄悄。
忽的聞得身後一聲巨響,她轉身, 遙遙見滿天禮花綻放, 花團錦簇,香屑落地。
靜妃駐足,輝煌燭光映照在她眉眼, 一雙盈盈秋眸泛着點點亮色。
侍女随之停下,仰首忍不住驚嘆:“娘娘快看!那還有天燈呢!”
可惜他們不在太液池,若是在畫舫上, 定能瞧得真切。
然能看見這樣一番壯觀,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上元佳節, 這樣大喜的日子, 宮中人人眉開眼笑,喜氣洋洋。
方在皇帝那落了面子, 如今瞧着着漫天錦繡,靜妃心情确實好些。
她彎唇。
夜風吹得她禁不住,靜妃掩唇,握着絲帕輕咳兩三聲。
侍女趕忙上前:“都是奴婢的不是, 看得一時失了神, 竟忘了娘娘是吹不得風的。這兒風大,娘娘快些進屋去。”
靜妃莞爾:“哪裏就成了你的不是了?左右不過是多站一會, 不礙事。”她擡頭,“且這禮花,也不是日日都有的,錯過了豈不可惜。”
禮花飛騰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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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風聲漸漸,侍女不敢再耽擱,扶着靜妃回了寝殿,又親自為她解下鬥篷。
殿內燭光輝煌,燈影綽約。
宮人手持美人錘,半跪在榻前,細細為靜妃捶着。
忽而又聽氈簾掀起,侍女端着姜茶,提裙款步,慢慢踏入殿中:“娘娘,這是奴婢叫他們煮的銀耳粥,娘娘吃上一口再睡。”
靜妃揉着眉心,緩緩自美人榻上坐起,借着侍女的手,輕抿了一口。
“吃着倒是不錯,等會叫廚房也給儀兒留一點,叫她吃了再睡。”
侍女笑盈盈:“哪裏用得着娘娘說,奴婢早早叫廚房備着了,怕公主回來晚了,一直叫他們在竈上熱着,公主回來就能吃上。”
“儀兒……”靜妃搖搖頭,無奈嘆息,“也罷,她如今大了,自己也能拿主意,用不着我費心。”
侍女聞言一樂,怕靜妃多想,忙安慰:“公主确實是大了,別的不說,就說今日是上元節,明明宮中也有人做燈籠,公主還巴巴自己做了一盞,說是要送給娘娘。”
靜妃雙眼忽然亮起:“什麽時候做的,我怎麽不知?”
侍女:“公主悄悄jsg做的,娘娘哪裏知道?”她扶着靜妃下榻,“娘娘随奴婢來。”
靜妃迫不及待,扶着侍女的手進了暖閣,遠遠的,瞧見榻前挂着的紅燈籠。
小小的一盞,雖然樣式樸素簡單,靜妃卻愛不釋手,拿在手心把玩。
還叫侍女秉燭來照。
凝聚在眉眼間的憂愁終于化開,靜妃笑得溫柔:“瞧瞧儀兒這一手字,多好看。”
侍女跟着笑:“公主的字是娘娘親自教導的,自然好看。”
靜妃手指在燈籠上輕輕拂過,學着那字,一筆一畫描過:“這孩子,也不說,叫我看見又怎樣,定是夜裏起夜偷偷做的,紫蘇也真是的,都不勸着點。”
侍女溫聲細語提醒:“娘娘怕不是忘了,紫蘇姑娘最近身子才好些。”
靜妃點頭:“是了,儀兒宮裏那幾個還小,做事不見得盡心。”
微頓,她将手中燈籠挂在榻前,“我去儀兒屋裏瞧瞧,省得那些奴才做事不盡心,趁着沒人管都偷懶去了。”
裴儀不常拘着宮人,她不在,今夜又是上元節,好些宮人都跑着出去頑。
檐下只有婆子打着盹守夜坐更。
寒風凜冽,吹皺一池夜色。
忽聞靜妃前來,園中坐更的宮人唬了一跳,忙忙起身請安。
四下無人,只有零星幾個宮人顫顫巍巍湊上前。
靜妃沉下臉:“怎麽,儀兒宮中……就只剩這幾個伺候的?”
宮人跪在地,額頭貼着地面:“回娘娘的話,今兒是上元節,公主賞了銀錢,叫奴婢也跟着去園裏熱鬧熱鬧。”
她連連磕頭,“娘娘放心,熱水熱茶都叫人備着了,奴婢絕不敢怠慢公主半分。”
靜妃甩袖,大步往前,懶得聽宮人敷衍的說辭,直往裴儀寝殿而去。
殿中燒着地龍,猩紅氈簾挑起,花香迎面撲來。
青紗帳幔晃動,光影搖曳一地。
四下環顧,靜悄悄無人耳語,只支摘窗半撐起半角,冷風魚貫而入。
靜妃雙眉緊皺:“這窗子怎麽回事,若是公主回來,受涼了怎麽辦?”
宮人連連跪地:“娘娘,這窗子奴婢離開前是關着的。”
靜妃臉色一沉:“你是想說本宮冤枉了你?”
宮人跪地求饒:“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窗子……”
冷風漫入,帳幔挽起一角,宮人無意擡眸,吓得驚呼出聲,一張臉慘白:“——人!榻上有人!”
“裝神弄鬼做什麽!”
靜妃不耐煩,正要喚人前來,将人拖下去打板子,她轉首,猝不及防被帳後一道人影吓得頓在原地,靜妃冷聲,忍着心中的懼怕:“……誰在那裏!”
層層帳幔晃動,無人回應。
靜妃随手指一個人前去:“你,去瞧瞧。”
宮人戰戰兢兢,心驚膽戰伏跪着上前,她手指顫抖,輕掀開帳幔的一角。
猛地看清榻上的人,宮人臉色當即一變,她急急回身,滿臉愕然之色:“娘娘,是公主!”
靜妃瞳孔皺緊,快步上前,嘩啦一聲掀開青紗帳幔。
果真是裴儀。
“儀兒!”靜妃震驚不已。
裴儀安安靜靜躺在榻上,釵亂髻松,渾身的珠寶玉石丁點未見,只剩一件單薄裏衣。
“儀兒,儀兒!”靜妃連聲喚人,顫動着手指去探裴儀的鼻息。
幸好,還有溫熱。
靜妃跌坐在地上,腦子一片,後知後覺:“儀兒怎麽會在這裏,她不是該……”
自己是眼睜睜看着裴儀上了棠木舫的,絕對不會出錯。
心口跳動不已,靜妃垂眸,細細打量榻上的人,确實是裴儀無誤。
她心下駭然,攥緊腕間佛珠:“快,快去找太醫來!”
侍女自然也瞧見榻上的裴儀,一雙眼珠子瞪圓:“怎麽會,公主明明在太液池……”
話鋒一轉,侍女面色巨變,“娘娘,會不會剛剛在棠木舫那人……不是我們公主?”
靜妃垂眸不語,她輕挽起裴儀衣袖。
裴儀右手指間有一個黑痣,這還是靜妃後來才發現的,那黑痣很小,尋常人根本看不見。
瞥見右手上的黑痣,靜妃松口氣。
太醫聞聲趕來,望聞問切後,他拱手:“公主只是受了迷香,并無大礙。”
靜妃緊繃的肩頸舒展。
太醫施針後,裴儀果真悠悠睜開眼,看見靜妃,裴儀目瞪口呆,眼中掠過幾分錯愕:“母妃,你怎會在這?”
眼前白霧重重,裴儀捂着額角,忽的想起自己好像不該出現在宮中:“不對,我怎麽會在這裏?我不應該是在……”
陡地一驚,裴儀雙目驚駭,先前在宴席上,一個侍女不小心撞倒自己,再之後……
裴儀驚覺,自己竟想不出之後發生何事。
擡眸對上靜妃憂心忡忡的視線,裴儀緊張:“母妃,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我記着之前在宴席上……”
話猶未了,忽聽宮門口有太監匆匆奔來。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陛下跟前有人來報,說是我們公主将長安郡主推入湖中,長安郡主昏迷不醒,如今陛下正在發火……”
餘音戛然而止。
小太監怔怔望着榻上的裴儀,跌坐在地:“……公主?!”
……
蓬萊殿燈火通明,宮人手持戳燈,安靜無聲侍立在廊檐下。
宴席上的歡聲笑語不見,唯有冷風蕭瑟,廊檐下鐵馬叮咚作響,敲碎夜色的蕭然。
愁雲彌漫在蓬萊殿上方。
皇帝端坐于上首,手持迦南佛珠,一張臉冷若冰霜。
皇後侍立在一旁,自侍女手中接過茶杯:“陛下,先喝口茶潤潤嗓子。”
她聲音透着疲憊,然還是強撐着:“長安福澤身深厚,定會安然無恙。”
餘光瞥見殿中央的一具橫屍,皇後忽然沉下臉:“靜妃呢,還沒人去請她過來嗎?”
秋月拱手上前,福身:“回娘娘,已經着人去請了。只是夜已深,靜妃娘娘興許已歇下了……”
皇後震怒:“她自己教導出來的好女兒,難不成就叫本宮和陛下在這幹等着?”
秋月垂首,噤聲不敢言語,慢慢退至一旁。
滿屋子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宮人垂首侍立,靜默不語。
忽聽門口陣陣腳步聲,衆人瞧瞧擡眼去瞧。
猩紅氈簾掀開,步入暖閣的,卻是裴晏。
适才下水救人,裴晏身上衣物盡濕,皇帝怕他受涼,叫人更衣後再來。
見是裴晏,皇帝眼中厲色漸去。
許是上了年紀,他鬓角也有了銀發,無神的雙目透着疲憊滄桑。
“晏兒來了。”聲音低低,皇帝滿臉倦怠,“坐着罷,剛才幸好有你在,否則長安定叫……”
皇帝雙眉緊皺,下首還跪着紫蘇,他望一眼,實在想不出裴儀怎會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儀兒往日确實不喜長安,朕念着她年幼,不曾想她竟做出這般……”
皇帝欲言又止,“是朕的不是,若不是朕往日對她管教不嚴,也不會叫她做出此等……”
皇後候在一邊,溫聲寬慰:“這事怎麽是陛下的錯呢?”她雙眼通紅,拿絲帕拭淚,“依陛下的意思,臣妾也是儀兒的母親。她做錯了事,臣妾也難逃其咎。”
皇後雙眼泛着淚光,聲音梗塞,好不可憐委屈。
皇帝望她一眼,終不忍,伸手将皇後攬在懷中:“好啦,朕又沒說你什麽。此事若真要追究過錯,也不該是你。”
帝後二人執手相看婆娑淚眼,裴晏冷眼望去,不發一詞。
少頃,殿外傳來宮人的通報聲。
靜妃披着大鬥篷,匆匆自抄手游廊穿過,天上還下着小雪,朦胧光影中,依稀可見靜妃行色匆匆的身影。
皇帝橫眉冷對:“她還知道過來,朕倒要瞧瞧,
她……”
四下無聲。
氈簾掀開的那一幕,宮中人人臉上如見到鬼。
裴儀的屍首還在殿中,那如今走來的,又是何人?
皇後在宮中見多識廣,也叫這眼前一幕唬了一跳,她雙目直直,看看地上白布蓋着的屍首,又看看款步走來的裴儀,愕然不已。
膽小的宮人跌坐在地,連連往後退。
滿殿錯愕,唯有裴晏低垂眉眼,眸光淡然。
“儀兒見過父皇,見過母後。”裴儀福身,端莊請安。
“儀兒,你是儀兒?”皇後滿臉驚鄂,再看地上的屍首,後背無端冒起一層冷汗。
她怔怔跌坐在座上。
下首跪着的紫蘇亦是震撼不已,她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靜妃落後半步,姍姍來遲,盈盈朝皇帝和皇後請安後,方哽咽着聲音道。
“求陛下給儀兒做主。”
靜妃伏跪在地,她身子本就孱弱,單薄的身子掩在鬥篷之下,愈發的楚楚可憐,如同被雨水打濕的海棠花。
“臣妾就儀兒一個孩子,從小時時教導她要謹小慎微,寧可給人方便,也萬不可得罪人。誰曾想,誰曾想……”
靜jsg妃泣不成聲,“臣妾步步忍讓,到頭來卻差點害了我兒的性命!”
裴儀跟着跪在地,她攙扶着靜妃,聲音如出一轍的哽塞。
“求父皇為兒臣做主。”
裴儀細細将夜間發生的事道出,她是如何被那侍女撞了一身,又是如何中了迷香。
幸好靜妃及時趕到,叫來太醫,她方從那迷香中醒來。
裴儀雙膝跪地,對天發誓:“兒臣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是假,就叫兒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胡說什麽!”
皇帝登時呵斥,“朕又未曾怪罪你,你發那毒誓做什麽?”
裴儀面不改色:“兒臣知父皇信我,然這宮中人人都說是我将長安推入湖中,求父皇徹查此事,還兒臣一個清白。”
她伏跪叩首,久久不曾起身。
皇帝目光幽幽,良久,方叫紫蘇扶裴儀起身,他緩慢轉動指間的迦南木珠,皇帝沉聲:“這事,朕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紫檀插屏下懸着的掐絲琺琅雲蝠紋花籃式燈籠悠悠,寧靜深遠。
皇帝瞧着那燈籠,忽叫那燈籠晃花了眼。
他擺擺手:“夜已深,你先随你母妃回去。”
裴儀仰首,似不可置信,她瞪眼眼珠:“……父皇?”
皇帝不為所動,只道:“回去罷,今夜你也累了。”
裴儀雖心有不甘,然皇帝之命,她不敢不從。
心系沈鸾,不時回頭望向沈鸾寝殿。
可惜紫檀木插屏擋着,除了宮人走動影影綽綽的身影,裴儀什麽也看不見。
她皺眉,總覺得事有蹊跷。
自家主子死而複生,最歡喜的莫過于紫蘇,她眼睛都哭得紅腫,一面走一面抹淚。
“公主,你吓死我了。”紫蘇啜泣,“先前他們都說躺在那的人是你……”
裴儀睨她一眼:“你不信?”
紫蘇搖搖頭:“公主再怎樣,也不可能推郡主的。”
若非當時她被禮花迷了眼,也不會叫那駕娘鑽了空子,她一口咬定是裴儀推的沈鸾。
紫蘇攥緊雙拳,咬牙切齒:“日後奴婢再也不看禮花了,看公主一人就好。”
裴儀笑笑,搖頭:“那駕娘如今在何處?”
紫蘇收斂臉上表情,正色道:“人被大理寺提走了。”
裴儀好奇:“那人……真的同我長得一模一樣?”
紫蘇重重點頭:“确實,她聲音也同公主一樣,若非如此,上船的時候,奴婢也不會認不出來。還有她衣衫上的熏香,也同公主的一致。”
紫蘇凝眉,她和裴儀朝夕相處,對裴儀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再熟悉不過。
對方既能瞞天過海,定是在裴儀身邊潛伏極久。
紫蘇雙眉緊攏:“公主,你說這人會是我們宮裏人?”
若是日日夜夜藏在暗處盯着裴儀,倒也有可能叫她學了個十成十。
裴儀點頭表示贊許:“也許罷。”
她往後望,夜色茫茫,唯有蓬萊殿燈火通明,裴儀輕聲:“此事牽扯到沈鸾,父皇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等着便是。”
……
雪簌簌下了一周,今日終于見晴。
紫蘇攙扶着裴儀,緩慢踏入蓬萊殿。
銀裝素裹,四下無人,興許是宮殿主子還纏綿病榻,蓬萊殿至今愁雲慘淡。
宮人小心翼翼,垂手侍立在門口,深怕在此時做錯事,觸了皇帝的黴頭。
猩紅氈簾掀開,入目是紫檀木插屏,殿中香煙缭繞,沁人心脾。
茯苓滿臉倦色,見是裴儀,忙忙福身請安,又伸手接過紫蘇遞去的鬥篷。
裴儀擡眸望沈鸾寝殿望,壓低聲:“她還未醒?”
茯苓垂眸,低低道了聲是。
那日雖叫裴晏看見,碰巧撿回沈鸾一條命。
然何時醒來,太醫也不知。
茯苓輕聲細語:“洪太醫晨間來過了,說是郡主的脈象平穩了些。”
裴儀笑着點頭:“這倒也算得上好事了。”
茯苓莞爾:“正是,夫人也是這般說的。”
“……夫人?”裴儀往裏望去,“沈夫人今日也進宮了?”
一語未了,忽見寝殿緩緩走出一婦人,只短短幾日功夫,沈氏又滄桑不少,她眼角的淚珠尚在。
見是裴儀,忙不疊擡手,拿絲帕抹淚:“叫公主笑話了。”
裴儀搖頭:“夫人多慮了。”
沈氏福身,又請着裴儀上座。
裴儀:“不急,我先去看看沈鸾。”
自那日沈鸾落水,裴儀幾乎日日踏足蓬萊殿,可惜每回來,沈鸾總是老樣子,不見好。
“卿卿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沈氏壓低聲音啜泣,“這才過去多久,又是墜崖又是落水,叫我這一顆心……”
沈氏哽咽不語。
茯苓和綠萼見狀,忙不疊上前寬慰。
裴儀眼跟着勸,又叫紫蘇端來沐盆,伺候沈氏淨臉。
“夫人莫憂思過度,傷了身子。”裴儀挽唇,“沈鸾若知道,定不想瞧見夫人這樣。”
沈氏點點頭:“妾身曉得的,謝公主關心。”
美人榻上,沈鸾巴掌大的一張小臉素面朝天,她雙眸緊阖。即使在夢中,沈鸾睡得好似也不曾安穩,柳眉輕蹙。
裴儀俯身,欲為沈鸾撫平緊皺的雙眉,又怕叫人撞見,說是自己不端正,只得讪讪收回手。
說上一番後,裴儀起身告辭。
沈氏欲送人出門,裴儀連聲拒絕:“我認得路,且沈鸾這兒離不得人,夫人快進去罷,省得見了風,着涼了可就不好了。明日我再來瞧瞧。”
沈氏福身:“勞公主挂心了。”
臺矶上攢着厚厚的積雪,紫蘇不敢大意,小心攙扶着裴儀往外走。
院外幾株紅梅開得正歡,花瓣如胭脂。
裴儀駐足片刻,伸手撚去紅梅上的皚皚白雪。
紫蘇怕她受寒,忙遞了手爐過去,叫裴儀抱着暖手。
裴儀不以為意,正想着笑話她如老嬷嬷操心,忽而聞得身後一陣細碎動靜。
兩三個丫鬟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這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先前我為了進蓬萊殿,孝敬了那領事的十兩銀子,方換來這個差事。誰知我一來,郡主就病了。”
“誰說不是,郡主慷慨,往年正月,就蓬萊殿得到的賞賜最多,誰知道今年這麽倒黴,都叫那人害了。”
“我聽說,那人和三公主長得一模一樣,還把紫蘇瞞了去,天下竟有這樣的奇事。”
“這算什麽稀奇?真真的少見多怪,那人是帶着□□,若非如此,天底下哪來那麽相像的兩張臉。”
“你唬誰呢,哪裏來的人皮|面具?”
“井底之蛙,你們難不成沒聽過,天竺有一種樹脂,只要拿它……啊!”
一記響亮的耳光後,一衆小丫鬟齊齊跪在地:“姑姑饒命姑姑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亂說話了,求姑姑饒了奴婢這一回。”
被喚作姑姑的領事面不改色,只叫人都拖下去,打死了事:“陛下說了,不可再提這事半個字。你們想求饒,也得問陛下允不允,帶下罷。”
紅梅錯根雜亂,領事起初沒看見裴儀,待轉過花障,忙忙福身,向裴儀請安:“是奴婢管教無方,叫她們污了公主雙耳。”
裴儀擺手,目光落向那被拖走、狼哭鬼嚎的幾個小丫鬟背影上。
這一周,宮中不知出現了多少冤案。
皇帝下令,不叫人提起那夜半個字,若是有人敢提起人皮|面具四個字,打死了事。
裴儀不解其意,事關沈鸾生死,她不懂皇帝為何草草了事,也不懂皇帝為何不肯叫人知道人皮|面具。
明明先前,皇帝還答應會給自己一個交待。
裴儀曾闖入養心殿,欲問究竟,卻叫皇帝罵了一通狗血淋頭,還險些被禁足在宮中。
“紫蘇,你說父皇為何對……”
紫蘇吓得攥住裴儀衣袖,四下張望,她低聲提醒:“公主,隔牆有耳。”
裴儀嘆口氣,她撚着剛從蓬萊殿摘下的梅花枝:“我只是不知,父皇為何避而不談?”
二人緩緩行着,忽然見雪天一色出現一道颀長身影,那影子如松柏,遠遠瞧着,芝蘭玉樹。
裴儀彎唇:“我這五弟倒真是奇怪,日日前去蓬萊殿,瞧他,又去看沈鸾了。”
……
蓬萊殿一派蕭瑟安靜,沈氏坐在窗前,悄悄拿絲帕拭淚。
茯苓垂手服侍:“夫人莫哭了,若是郡主瞧見,定會怪罪奴婢沒能勸着夫人。”
沈氏揩淚:“我倒是寧願她醒來,就和從前那般,她淘氣也好,頑劣也罷,我都……”
驀地。
青紗帳幔後傳來幾聲細碎的聲音。
那聲音斷斷續續,似在呓語。
“母親、母親……”
沈鸾猛地睜開眼,噩夢的延續,她如今滿臉都是驚恐之色。
擡眸,忽而瞧見沈氏滿臉淚珠縱橫站在自己榻邊,沈鸾緩緩睜大眼:“母親、母親……”
她聲音哽咽,哭得喘不過氣,一頭埋進沈氏懷裏。
先前她記不得前世這事,這會全部想起,沈鸾後知後覺,自己也是有家的孩jsg子,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人。
“郡主、郡主醒了!”茯苓大喜過望,忙忙叫人喚洪太醫來。
耳邊歡呼聲連連,沈鸾卻仍埋在沈氏身前,前世她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未曾見上,如今怎麽瞧都瞧不夠。
沈氏眉眼溫柔,摟着沈鸾雙肩:“怎麽哭成這樣,母親在這呢,別怕。”
沈氏聲音溫柔如春風拂柳,沈鸾泣不成聲,抱着沈氏直哭。
又問:“父親呢?”
沈鸾自母親懷裏擡起臉,如幼時一樣,将臉埋在母親掌心,“我想見父親,也想回家。”
沈氏柔聲細語,拍拍她後背:“好,好,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只你病了這麽些天……”
沈氏忽而怔住。
皇帝打殺了那麽多人,就是怕沈鸾知道□□一事。
若是叫沈鸾知道……
沈氏心下驚駭萬分。
她垂首,目光細細在沈鸾臉上打量,小心試探。
“卿卿,你可曾記得上元夜……上元夜害你之人是誰?”
沈鸾頓住。
她好似回到了那一夜,鋪天蓋地的湖水朝自己席卷而來。
再然後,她看見裴晏跳下水,朝自己游來。
滿眼慌張不安。
多麽會裝模作樣的一張臉啊。
沈鸾至死也忘不了,上一世裴晏登基稱帝後,是如何叫金吾軍踏平沈府,自己的父親又是如何被當街斬首,就連母親,也随父親而去。
沈鸾攥緊錦衾,雙目厲色盡顯:“自是記得的。”
她垂首,在沈氏手心寫下兩個字——
裴晏。
沈鸾擡眸,對上沈氏驚疑不已的眼神,她一字一頓。
“母親,是他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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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