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紫檀嵌玉插屏豎立, 隐約可見綽綽的兩道人影。

案幾上設一方汝窯美人瓶,瓶中供着數枝桃花。

花瓣嬌豔欲滴,一如此時沈鸾未施粉黛的一張小臉。

許是水霧氤氲, 亦或是羞憤所致,沈鸾一張臉紅如春桃。

薄紗似的羅裙裹着美人, 她被裴晏攔腰抱起。僅隔一層輕紗, 裴晏灼熱的掌心緊貼在自己腰窩處。

未着羅襪的玉足纖纖,輕垂在半空, 點點水珠順着足尖滑落, 沿路至屏風前的矮榻。

沈鸾滿臉羞赧,緋色似騰騰氤氲水霧,将她整個人團團籠罩。

視線下移, 目光落至自己身前某處柔軟,沈鸾忽的鬧了個大紅臉。

一張臉團團燃燒,紅暈似天邊晚霞, 緊貼在她雙頰。

适才沈鸾出水得急,并未多加留意。如今才發現, 自己身前那一點嫣紅, 還沾着一小片玫瑰花瓣。

那花瓣嬌小如玉,沾帶着水霧, 牢牢沾帶在自己身上。

耳尖滾燙,沈鸾努力蜷縮着身子,視線低低垂着,祈求裴晏沒有看見那一片花瓣的落處。

無奈天不如人願。

才剛動動身子, 腰下那一處立刻遭來一記拍打。

裴晏聲音冷清, 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隐忍:“別亂動。”

沈鸾全身顫栗,覆在眼睑下的睫毛抖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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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根子滾燙。

餘光瞥見裴晏低垂下眼, 視線在她身前那一處沾着玫瑰花瓣的嫣紅停留一瞬。

裴晏眸色漸沉。

沈鸾望不見的地方,裴晏喉結輕輕滾動。

沈鸾抱着僥幸之心,以為對方并未發現端倪。

倏然,摟着自己脖頸的手指往下移動一寸,那手指修長白淨,而後,輕輕拂開那一片花瓣。

顫栗驟然至足尖升騰而起,沈鸾僵硬着雙目,呼吸都不敢出。

裴晏指尖沁涼,然拂開之後,沈鸾通身上下卻似滾燙爐火,緋色蔓延至全身。

身前那一處似紅梅傲雪挺立。

沈鸾臉紅得更甚,好不容易熬到矮榻前,驀地,紅唇沾上一片玫瑰花瓣。

是方才被裴晏拂開的那一枚。

那花瓣還沾着水汽,隐隐還留有裴晏指尖的溫熱。

一想到這花瓣是從何處而來,還帶着自己的洗澡水,沈鸾當即想拂開。

“不準。”

耳邊落下清冷的一聲。

矮榻上鋪着柔軟的狼皮褥子,沈鸾整個人陷在其中。

日光盈盈透過楹花窗,而後,又被裴晏颀長身影擋住。

他俯身,只一手撐在沈鸾耳邊。

薄唇落在那一枚花瓣上,淺嘗辄止。

落在臉上的氣息灼熱,好似熱浪迎面撲來。

掐着自己素腰的手指不曾松開半分,指尖輕輕泛出潤白之色。

紫檀嵌玉插屏就在眼前,沈鸾眸光漸漸渙散。

這麽多回,她還是學不了換氣。

只感覺到落在頸間的氣息越發急促炙熱。

那枚花瓣終自唇角滑落,滾落至沈鸾纖細白淨的肩上。

羅紗輕攏,榻上的美人雙眸氤氲着水霧,泫然欲泣。

泛紅的眼角還有适才滴落的淚珠。

再往下,朦朦胧胧,若隐若現。

裴晏眸色一暗。

沈鸾似有所發覺,擋在身前的雙臂始終未曾松開半分,然再怎樣,也只是徒勞無功。

嬌小的手指怎麽也擋不住那一處柔軟。

裴晏垂目,只覺得口幹舌燥,嗓子幹啞得厲害。

沈鸾咬緊下唇,少頃,方紅着臉。她往裏藏藏:“我、我想更衣了。”

她大着膽子,飛快朝裴晏掠去一眼:“你先出去。”

裴晏靜靜望着沈鸾。

她永遠也不知道,剛剛望過來的那一眼,有多勾人心弦。

日光靜靜流淌在二人之間,地上水珠晶瑩,泛着璀璨光影。

裴晏不曾說話,只面色淡淡。

猶豫再三,沈鸾終翻身而起,她快步越過裴晏,自取下一旁的衣衫後,沈鸾赤足,慌不擇路閃到屏風後。

手忙腳亂為自己更衣。

石榴紅寶相花紋彩繡春衫輕籠,雖隔着一扇屏風,然沈鸾仍能察覺到落在身後的那道灼熱視線。

自纖細的脖頸往下,沿着光滑無暇的脊背。

細腰的那點點紅梅雖叫沈鸾洗了去,然此時此刻,卻比先前紅得更甚。

棉裙穿戴齊整,倏爾卻聞得身後一聲。

裴晏擡腳離開了。

屏着的氣息終于在此刻盡數松懈,沈鸾扶着高高案幾,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至剩下一副軀殼。

槅木扇門再次被人推開,腳步聲漸行漸近,卻是茯苓和綠萼兩個丫鬟。

“姑娘,姑娘沒事罷?”

茯苓着急不安,待看清神款安然無恙後,方悄聲松口氣,攙扶着沈鸾至窗下矮榻坐下。

那狼皮褥子還鋪在榻上,水霧斑駁。

沈鸾只看一眼,當即想到裴晏望着自己的眼神。

幽深平靜,似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

細腰的滾燙好像還在,沈鸾焦急不安往後退開半步,怎麽說也不肯在這榻上待上片刻。

“回去。”沈鸾面色慌亂,緊攥茯苓手腕,“我想回房了。”

茯苓連聲道是,又懊惱不已:“都是奴婢的不是,忘了姑娘不可泡太久。”

先前有一回沈鸾在浴池險些暈了過去,自那之後茯苓和綠萼雙雙小心萬分,不想今日還是犯了錯。

茯苓低垂着眼睛。

剛剛裴晏還因為這事,痛責她們二人。

沈鸾雙眉漸攏:“他說你們了?”

茯苓點點頭:“幸好只是訓斥,姑娘不知道,陛下剛剛進去時可吓人了。”

她險些以為自己腦袋不保。

沈鸾抿唇不語,眉眼低垂。

茯苓輕聲:“姑娘,下周是沈夫人的忌日,還是和去歲那樣……”

茯苓口中的沈夫人,自然是沈鸾的親身母親,阮芸的姐姐。

自阮芸認回沈鸾後,茯苓和綠萼自然也知道了那段jsg往事。

她們二人雖是先帝親自指派到沈鸾身邊伺候的,然這麽多年的主仆情意,二人自然是站在沈鸾這邊。

沈夫人是産下沈鸾後去世的,阮芸不想沈鸾在生辰這日傷心,所以将姐姐的忌日定在立夏這一日。

……

春末夏初,炎炎熱風伴随蟬鳴,不絕于耳。

喬府上下安靜祥和,只有淡淡青煙缭繞。

案臺上供着的是那半枚日月玉扣。

阮芸挽着沈鸾的手,細細說着話:“以前姐姐最喜歡的,就是立夏了。她貪涼,每每到了夏日,總會偷偷溜出去,買玫瑰冰沙吃。我那時還小,瞧着好頑,也和她要了來。”

可惜阮芸小孩子,腸胃不好,吃了冰的,鬧了一整夜的肚子,連累姐姐被父親打罵了一頓。

阮芸唇角挂着淺淺笑意,好似昨日,自己還是需要姐姐庇護的小孩,一轉眼,已是孩子的母親。

她一手撫着腹部,眉眼溫柔:“待下回姐姐來,也能看見我的孩兒了,也不知道是姑娘還是男孩。若是姑娘就好了,和阿鸾一樣乖巧最好。”

案臺上并無畫像,香案上只有瓜果,都是阮芸姐姐生前愛吃的。

阮芸低下聲:“阿鸾真的好像姐姐,我第一眼瞧着,就覺得她……”

一語未了,阮芸又忍不住落淚,她如今有了身子,自然哭不得。

沈鸾拿絲帕細細擦去阮芸眼角的淚珠,好生安慰一番:“姨母莫哭了,母親看見了,定要傷心的。”

阮芸眼圈發紅,輕靠在沈鸾肩上。

她輕輕嘆口氣,摟着沈鸾撞見好生心疼:“姨母答應姐姐要照顧好你,然如今連留你在家中……”

沈鸾唇角挽起幾分笑:“姨母待我已經夠好了,母親怎會怪罪于你?”

阮芸搖頭:“皇權富貴再好,又能怎樣?”

她和喬鴻淵再厲害,也不過一介商人,怎能鬥得過朝中那些人,更何況,那一位還是九五至尊。

阮芸這幾日總懸着心:“古往今來,都是只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他如今對你再好,若是有朝一日他有了別的喜歡的人,那時你可怎麽辦……”

“他不會。”

沈鸾幾乎是脫口而出。

話音甫落,她方驚覺自己剛剛說了什麽話。

沈鸾讷讷張了張唇,不知是潛意識對裴晏的信任,還是怕阮芸擔心,自己剛剛反應才那般大。

沈鸾垂首,盯着自己的腳尖,日光滿地,淺色瞳孔泛着淺淺的光暈。

沈鸾低聲呢喃,又低低重複了一遍:“他不是那樣的人。”

阮芸面露怔忪:“阿鸾……很喜歡陛下?”

可她之前怎麽聽說,要和沈鸾定親的,是先皇後的嫡子。

“我……”

迎着阮芸那雙清透的眼眸,沈鸾一時半會說不出謊話,只如實道,“以前,很喜歡很喜歡。”

可惜後來發生了太多太多事。

前世自望月樓失足落下,沈鸾以為自己慘遭滅門,是裴晏所為。

後來才知道,那些通敵叛國的證據不是真的無中生有,竟是真真的。

那人甚至,還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還殺害了真正的沈廖岳。

橫亘在她和裴晏之間的意外多如鴻毛,如滿天繁星,數也數不清。

沈鸾摟着阮芸細腰,二人坐在抄手游廊下。

滿庭院日影橫斜,樹影搖曳。

金漆木竹簾半懸,擋住了那惱人的日光。

阮芸怔了一怔,而後伸出手,輕輕撫過沈鸾鬓邊的碎發。

“以前喜歡,那……現在呢?現在還喜歡嗎?”

阮芸身為沈鸾的姨母,自然事事為沈鸾考慮周全。

“他是一國之君,日後身邊肯定還有別的女子出現。尋常人家尚且還有妻妾成群的,更別提那還是皇帝,古往今來,哪一個帝王不是後宮三千?就算他心裏不喜歡那些女子,可朝中那些文武百官,那麽多人看着,他定是要雨露均沾。”

沈鸾眨眨眼。

阮芸:“再者,你如今的身份……”

還猶未了,阮芸又忍不住痛罵那害死姐姐姐夫的

人,她心疼擁住沈鸾:“若是姐夫還在,你是将軍嫡女,就算入宮了,那些人也不敢小瞧你,可如今……”

天水鎮那場大火後,天下人人皆知長安郡主喪命火海,若是此時沈鸾以長安郡主的身份出現在衆人眼前……

阮芸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疼欲裂:“你姨夫勸我,莫對陛下有太多偏見,雖說他……”

沈鸾擡頭:“他怎麽了?”

阮芸狐疑:“陛下沒和你提過?”

沈鸾搖搖頭。

阮芸:“也不是大事,就是你姨夫前些日子遇到了麻煩,幸好陛下出手相助。”

然若是因為恩情,叫阮芸将沈鸾送至裴晏身邊,阮芸也是不肯的。

“後來你姨夫說,這事還是得問你。”阮芸拍拍沈鸾的手背,輕聲。

“阿鸾,你和姨母說一句實話,你心中……可對陛下還有意?”

……

月洞窗下,一人身着玄色海波紋長袍,他手中攥緊一木雕,靜靜伫立在日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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