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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胎掐絲琺琅蓮式香爐上漫着袅袅青煙, 沈鸾眸光迷離,眼神漸漸渙散。
指尖泛白,緊緊攥着裴晏的衣襟。
唇齒間不是有低吟溢出。
那毛筆柔順細膩, 沈鸾咬緊下唇,深怕屋外的人聽見動靜。
杏眸哭得紅腫, 眼睫上的淚珠垂落, 順着眼角往下滑落,重重砸向手背。
她能清楚感覺到毛筆的形狀, 感覺到毛筆的深入淺出。
裴晏儒雅冷靜站在書案前, 雙目平靜沉沉,他垂首低眸,如墨的眸子牢牢盯着身前的沈鸾, 一寸不離。
故意似的,裴晏手中的動作時而重時而輕,折磨得沈鸾說不出半個字, 攥着裴晏衣襟的手指漸漸往下滑。
蔻丹染着鳳仙花汁,直直掐入裴晏的手臂。
手背上粉色蔓延, 最後直直漫至全身, 香汗淋漓,沈鸾整個人猶如墜入水中一樣。
既氣憤又羞惱。
眼中淚水蓄滿, 沈鸾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用來蟾宮折桂、考取功名的毛筆,竟會用在這樣的地方。
裴晏仍和先前那般,衣冠赫奕, 沒有一絲一毫的淩亂。而她身下的衣裙, 卻早就亂得不成樣子。
茯苓和綠萼心驚膽戰跪在樓下,身前是佩戴腰刀, 面色冷峻的金吾軍。
茯苓憂心忡忡,想起先前自己還為裴晏說話,恨不得當即給自己一巴掌。
雙膝跪得生疼,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樓上忽而傳來哐當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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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和綠萼陡然一驚,齊齊往樓上望去,驚慌失措提裙起身,迎接自己的,卻是一把泛着亮光的刀刃。
書房內,滿案幾狼藉,不堪入目。
郎窯紅釉杯打翻在地,汩汩茶水流淌,順着書案流下,沒入地毯上本就存在的一灘水跡。
沈鸾雙目失神,鬓松釵亂,耳邊密密汗珠沁着。
裴晏站在沐盆前,他還是先前的那番表情,垂首低眉,慢條斯理拿巾帕擦洗手背上的濁液。
那支毛筆孤零零滾落在地毯上,筆尖泥濘不堪。
青紗帳幔隐綽,沈鸾倚在貴妃榻上,半張臉埋在枕下,烏發淩亂。
她望着裴晏自紫檀嵌玉插屏後走出,腳步聲緩緩,而後,停在她榻前。
帳幔挽起,颀長身影籠罩在沈鸾身上。
裴晏俯身,修長白淨的手指輕撫過沈鸾眼角,滾燙淚珠沾濕他指尖。
只輕輕一碰,沈鸾立刻抖了一抖。
她又想起先前那一幕。
裴晏低聲一笑:“怎麽還是那麽多水。”
他垂首,一點點吻過沈鸾的眉眼,慢慢往下,直至貼上紅唇。
唇齒相依。
沈鸾掙紮着躲開,然很快又被抓了回去,下颌被迫揚起,只有低低的啜泣響起。
“……我恨你。”
裴晏不為所動,只輕輕嗯了聲,又偏首吻過沈鸾眼角的淚珠:“卿卿只要記得我就行了。”
……
約莫又過了一炷香,緊閉的槅木扇門終于被人推開。
春光落滿一地。
鄭平垂手侍立在一側,遙遙瞧見裴晏的身影,趕忙迎了上去:“主子。”
目光落到裴晏緊皺的雙眉,鄭平猛地一驚,往後退開半步:“快去請洪太醫。”
彩繡缂絲屏風後,裴晏袍衫解開,露出肩膀上一道顯眼的疤痕,那一處是新傷,包紮的紗布今早剛換上,如今又染上嫣紅血色。
洪太醫雙眉緊皺,面色凝重。
裴晏前日遭人刺殺,雖然逃過一劫,然肩上還是不小心被箭矢刺穿。
血肉模糊,傷及筋骨。
怕沈鸾發現,裴晏這兩日才沒出現在客棧。
洪太醫雙眉攏在一處,低頭在醫箱翻找傷藥。
紗布解開,汩汩鮮血直往下滾落,觸目驚心的一片紅。
鄭平紅了眼睛,匆匆喚侍從上前,拿幹淨的絲帕為裴晏擦洗傷口。
滿滿一沐盆的清水,眨眼間已被血色染紅。
鄭平面色驚恐,小心翼翼擦去裴晏肩上的嫣紅,深怕碰到他肩頭的傷處。
裴晏面不改色,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染了血色的紗布換下,洪太醫又重新倒上藥粉,他擡眸觑一眼裴晏的臉色。
适才裴晏下馬車時,面色陰沉籠罩,此刻雖仍冷着臉,比之剛剛卻已好上不少。
洪太醫大着膽子:“主子可和姑娘提過這事?”
他輕輕嘆口氣,“主子這傷,本就是為着……”
弑父殺君,朝中一衆老臣本就對裴晏心生不滿,如今裴晏又一意孤行,想親自揭露先帝那一段肮髒往事。
強奪臣妻,又縱火謀殺朝中功勞累累的将領,哪一樁拎出來都是驚天醜聞,有損先帝的清譽。
沈廖岳一事牽涉極廣,當時為先帝所用者,如今有好幾人已位及人臣,自然對裴晏的所作所為不滿。
裴晏這一路,大大小小遭受的刺殺不下十回。
就連白世安也忍不住勸道,再等等。
再等些時日,為沈将軍抱不平也不遲。
裴晏卻并未将這話放在耳中。
斑竹六角梳背椅倚在身後,裴晏面色淡淡,清隽的面孔尋不着一絲一毫多餘的表情。
洪太醫摸不清裴晏的心思,不敢妄加揣測,低頭緘默不語。
忽而聽見門口有窸窣聲音動靜響起,轉首望去,卻是沈鸾身邊的茯苓。
……
紫檀嵌玉插屏後,茯苓和綠萼垂手侍立在一旁,面面相觑。
這幾日,沈鸾沐浴更衣從不讓她們近身,茯苓和綠萼雖心下困惑,卻也不敢忤逆沈鸾的命令,只依言照做。
燒開的熱水汩汩倒進浴桶之中,一衆侍女忙進忙出,為桶中添上晨間新鮮采撷的花瓣,還有凝霜漿。
往日在蓬萊殿,或是在沈府,沈鸾沐浴都是這般繁瑣複雜。
後來搬入喬府,這習慣才一一改了去。
總歸是十來年留下的習慣,再次看見侍女送來的凝霜漿,茯苓只覺得熟悉親切。
“這凝霜漿倒真和姑娘以前用的一樣。”
茯苓有意逗沈鸾開心,她攙扶着沈鸾至浴桶前,為她拆開發髻,取下珠釵。
三千青絲落下,松散披落在肩上。
茯苓莞爾:“姑娘可知,洪太醫先前和奴婢說什麽了?”
沈鸾心不在焉,重重心事壓得喘不過氣,聞言,也只朝茯苓投去一眼。
她手心攥着一青玉珍珠珠釵:“說什麽了?”
“洪太醫說,他來青州前,去見過三公主。”
……裴儀。
手中的珠釵緊緊攥着,碩大瑩潤的珍珠握在手心,留下清晰的痕跡。
沈鸾猛地轉過身,語氣透着焦急迫切:“他有見着人嗎,裴儀如今怎麽樣了?她和白世安……”
不在京中,且阮芸對裴家的人向來沒有好臉色,每每提及京城,阮芸總會想起慘死在深宮的姐姐。
沈鸾惦記阮芸,自然不會在姨母跟前提起京中的一草一木。
當日得知裴衡宮變落敗,自焚于東宮,裴煜又下落不明。
沈鸾心下焦急,卻不敢表露半分,深怕阮芸看出端倪,又叫她想起姐姐的傷心事,只夜裏偷偷在屋裏哭了好幾回,白日又和沒事人一樣。
此時聞得茯苓提起,沈鸾忙不疊問起:“她……如今還好嗎?”
茯苓福身,一一回複:“洪太醫并未和奴婢說太多,只他來青州前,三公主染了風寒,所以才喚他去了公主府。”
茯苓垂下眉眼,“她和驸馬爺,倒是和先前一樣。”
裴儀成親前就不喜歡白世安,如今也不喜歡,時不時就請旨前去骊山別院,在靜太妃那躲一陣子的清閑。
知道沈鸾挂念裴儀,茯苓彎唇笑道,輕聲寬慰。
“三公主那樣的性子,總不會jsg叫人欺負,姑娘且放寬心,待來日回到京中……”
一語未了,茯苓忽然收住聲,讪讪怔愣在原地,福身請罪。
“奴婢一時失言,姑娘恕罪。”
沈鸾擺擺手,不以為意。
她垂首,掩下眼底的黯然:“此事和你無關,不必自責。”
說到底,她回不回京城,都是裴晏說了算。
“旁的就罷了,我只是擔心姨母……”
适才哭了一陣,沈鸾眼角的淚意雖盡數拭去,然眼中的紅腫卻怎麽褪不了。
綠萼心生不忍,為沈鸾寬衣解帶:“姑娘莫擔心,洪太醫今日也說了,夫人身子康健,定會平安無虞。”
春衫輕薄,綠萼只幫忙解開外衫,還欲繼續服侍,倏然見沈鸾側目:“你們都下去罷。”
綠萼望向沈鸾的眼中滿是擔憂。
沈鸾彎眼,淡然一笑:“我想自己待一會。”
……
日光灑落,澄澈透明的清水飄蕩着層層花瓣。
沈鸾靠在浴桶邊上,任由溫水滑過自己白淨的肌膚。
紅唇咬出血絲,流水滾動,自脖頸而下,沈鸾仍覺得那毛筆還在身下作亂。
好不容易退散的緋色再次漫上耳尖。
側目,沈鸾一眼就看見裴晏留在自己後背點點紅梅。
那顏料不過是自己在珍寶齋随手買的,經不得水的折騰。
為這事,沈鸾這兩日沐浴更衣都是避着茯苓和綠萼,深怕叫她二人撞見。
幸好那顏料見了水,只剩下淺淺的一層。
沈鸾偏頭望去,手掌落在上方,狠命摩挲上好幾回,終叫那紅梅又淡上些許。
雅間內熱氣氤氲。
茯苓和綠萼垂手侍立在門口,倏然瞧見往這邊走來的裴晏。
茯苓和綠萼忙忙福身:“陛下,姑……姑娘還在沐浴,尚未起身。”
裴晏眸色一沉:“她在裏面待了多久了?”
茯苓:“約莫是……一個多時辰。”
槅木扇門猛地被推開,茯苓欲伸手攔住人,忽而卻叫裴晏一個眼神吓住。
她怔忪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半步。
裴晏大步流星越過紫檀嵌玉插屏,眼中難得流露出幾分緊張不安。
沈鸾屏退侍女,又一人在水中……
驀地,視線緩緩頓住。
紫檀嵌玉插屏後,三千青絲擋住了光滑白皙的後背,沈鸾側目,一手撫着腰間,不知在尋什麽。
她看得專注。
待身後傳來腳步聲,沈鸾方覺察到裴晏的靠近。
沈鸾惶恐不安,下意識往水下藏。
花瓣随着水面漂浮,層層漣漪漫開,沈鸾緊張不安的聲音随之傳來。
“你來做什麽?”她臉上慌亂,“你、你出去。”
纖纖素手根本擋不住身前的光景。
裴晏步步逼近,晦暗幽深的眸子漸漸漫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手給我。”
聲音隐忍喑啞,裴晏雙眸沉沉,“或者,我陪卿卿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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