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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門洞開, 喬府門前懸着兩盞掐絲琺琅雲蝠紋花籃式壁燈。
晨曦乍破,日光輕盈灑落在檐角,雲影橫斜。
兩側高大的石獅子旁, 倚着一人,石青圓領窄袖長袍, 秦钰眉眼透着疲憊無力, 整個人好似滄桑好幾歲。
他懷裏寶貝似的抱着一物,瞧見下馬車的阮芸和喬鴻淵, 秦钰當即揚起唇角, 眉眼間的困倦一掃而空。
只他忘了方才蹲太久了,雙腳發麻,險些一個趔趄, 朝前摔去,幸而身側的小厮眼疾手快扶住人。
那小厮急得滿頭大汗,攥着秦钰不肯松手:“我的爺, 你可快別鬧了,這要是老爺知道你跑出來, 指不定得讓小的幾個多掉幾層皮……”
秦钰不以為意推開人:“我爹還歇着呢, 你走開,別擋我路。”
他臉上還有少許的灰燼, 身上的長袍也灰撲撲的。喬鴻淵瞳孔緊縮:“秦公子,您這是……”
他還以為秦钰又被秦父罰跪祠堂,翻牆偷跑出來。
秦钰揮揮衣袖上的拂塵,拱手作揖:“不礙事, 只是剛剛書房不小心走了水……”
秦钰垂下眼眸, 欲言又止。
說是走水,然燒的卻全是他的畫, 畫上之人,自然都是沈鸾。
若非還有一幅放在自己枕邊,興許也就那人燒了去。
秦钰擡起頭,視線落在阮芸臉上:“阮夫人,沈姑娘如今……可還好,我、我能見見她嗎?”
……
晨光層層疊在檐角,羅绮穿林,茯苓和綠萼端着沐盆,伺候沈鸾盥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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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裴晏都不在客棧。
沈鸾樂得自在,又想起裴晏那日做的事,郁郁寡歡。
綠萼站在沈鸾身後,小心翼翼為她挽發。
鬓間的珍珠玉釵晶瑩剔透,綠萼對鏡為沈鸾貼花钿:“姑娘瞧瞧,可還行?”
沈鸾擡眼望一眼鏡中的女子,滿頭珠翠,雲鬓珠釵,恍惚之際,她好似又看見了蓬萊殿的長安郡主。
陡地一驚,沈鸾別過目光,眼前陣陣暈眩。
綠萼匆匆扶住人,面露不安:“姑娘可是又頭暈了?”
她輕嘆一聲,幽怨剜沈鸾一眼,“昨日jsg送的藥,姑娘可是又偷偷倒掉了?”
沈鸾眼神飄忽:“別胡說,那藥是你看着我吃的。”
綠萼撇撇嘴:“姑娘還敢提,每回吃藥,姑娘不是找借口打發我和茯苓出去,真當我們瞧不出來?”
沈鸾彎眼笑笑,目光低垂,忽而卻見客棧門前有一人探頭探腦,焦急不安。
沈鸾面露怔忪:“綠萼,那可是姨母身邊的侍女?”
綠萼往樓下望,顧不得其他,忙不疊下樓接人。
侍女慌裏慌張,原是為阮芸腹中孩子一事:“夫人是頭胎,這兩日吐得厲害,她又不肯讓我們和姑娘說,怕叫姑娘擔心。奴婢想了許久,還是得告訴姑娘一聲。”
手中捏着的簪花棒應聲落地,沈鸾來不及喚人撿起,匆忙望向綠萼:“你去找洪太醫來,叫他去一趟喬府……罷,我和他一起過去。”
綠萼驚恐:“可是陛……”
一語未了,忽而見洪太醫步履匆匆,朝沈鸾躬身:“主子。”
沈鸾輕聲:“你随我去趟喬府,我姨母……”
洪太醫拱手,窘迫至極:“阮夫人興許不太想見到我。”
沈鸾訝異:“你們見過?”
侍女福身,溫聲細語:“這位太醫先前是來府上,但是夫人、夫人……”
阮芸本就對皇室深惡痛絕,怎會輕易讓洪太醫進門,且還涉及到她腹中孩兒,阮芸自然慎之又慎。
沈鸾輕輕嘆口氣:“姨母真的是……”
她望向洪太醫,雙眉漸攏,“你是何時去的喬府?”
洪太醫畢恭畢敬:“前日。”
沈鸾笑意淡下。
算算時日,那應是阮芸剛得知身子有孕那會。
她垂首斂眸:“……他讓你去的?”
洪太醫實話實說:“是。”
只可惜還未見着人,就被阮芸客客氣氣“請”出了門。
阮芸有孕在身,洪太醫自然不會強行闖入,在門口略站了一會,又回到客棧。
這事,沈鸾從未聽人提起過。
……
馬車骨碌碌前行,緩緩沖破日光。
綠萼輕挑起車簾,往後望一眼伫立在光影中的客棧,她狐疑眨眨眼,“噫”了一聲。
茯苓好奇湊上前:“你看什麽呢?”
綠萼彎唇:“沒什麽,只是沒想到……會走得這麽容易。”
她還以為依裴晏的性子,定不會輕易放沈鸾離開。
剛剛沈鸾讓人備車時,綠萼還提心吊膽好一陣,深怕踏出客棧就被攔下。
茯苓莞爾:“其實陛下看着,也沒先前我想的那般可怕。”
“那是你沒見過他可怕的樣子。”
倚在青緞靠背上的沈鸾忽然睜開眼,她聲音淡淡,“若是今日我的去的不是喬府,你以為我們走得了?”
茯苓一時語塞,她低下雙眼:“是我糊塗了,姑娘。”
沈鸾搖搖頭,恰好馬車行至喬府,她和洪太醫一前一後自兩輛馬車而下,阮芸的侍女也跟着陪伴在側。
阮芸見她來,氣得瞪了侍女好幾眼,她氣呼呼:“……又不是什麽大事,你讓阿鸾來做什麽?”
青紗帳幔挽起,沈鸾取來兩個金蟒靠背,靠在阮芸身後,墊着。
“姨母的事都是大事,她也是為你好。”
侍女跟在阮芸身邊幾十年,自然曉得她的心意:“夫人這兩日都念叨着姑娘,這會見到人,合該好好說話才是。待姑娘走了,您再訓奴婢也不遲。”
阮芸笑言:“就你會說話。”
引枕靠在阮芸手下,沈鸾不放心,喚洪太醫前來把脈。
她輕聲:“我姨母身子如何了?”
洪太醫不敢隐瞞,實話告知:“夫人身子雖無大礙,但還是得靜心休養,不可傷神。夫人近日可是時常覺得頭疼?”
有沈鸾在,阮芸自然不會給洪太醫臉色看,她點頭:“是有些頭疼,不過都是老毛病了,就不勞太醫……”
洪太醫拱手:“下官這有一方子,是治頭疾所用。”
宮裏的方子,自然是好的。
沈鸾趕忙讓洪太醫寫出來。
洪太醫依言告退。
阮芸攏眉,面露不悅,她還是不喜歡裴晏身邊的人。
沈鸾拍拍阮芸的手背:“洪太醫不是那樣的人,京中的福安堂,都是他設的。”
阮芸驚訝:“原來是他。”
福安堂專為無家可歸的孩童所設,阮芸走南闖北,也曾聽過這事,卻不知這人竟是洪太醫。
阮芸點點頭:“那他倒真是好人,是我先前無禮了。”
能傾家蕩産、不計回報對孩童施以援手的人,自然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人。
沈鸾挽唇,知道阮芸是擔心自己:“姨母,京中……也不是人人都是壞的。”
又細心安撫阮芸好一陣,沈鸾方悄聲離開:“姨母,我下回再來瞧你。”
阮芸道了聲好,待沈鸾走至門口,她忽而出聲喚人:“阿鸾。”
沈鸾轉過身,側目:“……姨母?”
阮芸盯着她看了半晌,終還是沒提及秦钰二字,只搖頭道:“你去罷,姨母沒事。”
沈鸾将信将疑,還當阮芸是身子不适,一路走一路追問洪太醫:“我姨母真的身子無大礙嗎,我怎麽瞧着她臉色不太好。”
洪太醫:“女子有孕在身,身子自然虛弱些,主子不必憂心。”
沈鸾皺眉:“可是她……”
一語未了,忽見喬府門前還站着一人,沈鸾駐足:“……秦公子?”
秦钰擡眼,再三猶豫,終還是上前。
“沈姑娘,我今日來……我今日來,就是想問問你……”
洪太醫識趣先一步離開,茯苓和綠萼往後退開幾步,不遠不近守着沈鸾。
秦钰仰起頭,視線和沈鸾撞上。
沈鸾一雙眼睛澄澈空明,望着他的目光平靜從容,全無半點波動。
迎着這樣的目光看了半晌,秦钰終先敗下陣來,他垂首。
日影橫波,日光漸漸消失在頭頂。
那句“我心悅你”哽在喉嚨良久,終還是随着日光消失。
“罷了。”秦钰笑笑,他本就知道沈鸾心中沒有自己,今日過來,不過是心有不甘。
他揚首,将懷中一物遞給沈鸾:“這是我先前答應給你的畫,你若是喜歡就留下,若是不喜歡……”
那是他僅存唯一一幅沈鸾的畫像,其餘的都叫人燒光了。
“多謝。”沈鸾眼中滿是客氣感激,她擡首,斟酌一會,終道,“秦公子,我其實……”
秦钰往後退開半步,幾乎是落荒而逃:“我、我今日還有事,改日再來看望阮夫人。”
話落,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茯苓和綠萼不解上前:“秦公子怎麽走了?”
低頭看見沈鸾手中的畫像,茯苓笑笑,“姑娘快瞧,秦公子畫得真好。”
沈鸾:“确實不錯。”
她轉身踏上腳凳,車簾挽起,沈鸾猝不及防,和一雙深黑陰翳的眸子撞上。
裴晏坐在馬車上,一張臉隐在陰影中,忽明忽暗。
他垂眸,視線漫不經心在沈鸾手上的畫卷上輕輕掠過。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他倒是真的不怕死。”
秦钰書房藏着的沈鸾畫像都讓裴晏一把火燒得一幹二淨,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沈鸾往後退開半步:“你想做什麽?”
……
客棧雅間內青煙未燼,一衆侍從都被攔在門口。
沈鸾雙足騰在半空,自下了馬車,她就被裴晏攔腰抱起。
沈鸾再怎麽推搡,也逃不開裴晏的桎梏。
“裴晏,你放開我!”
槅木扇門在身後閉上,隔絕了外面一室的日光。
裴晏面沉如水,陰郁着一張臉一言不發,直接将沈鸾扛至書案上。
冰冷的案幾透過輕薄的春衫,沈鸾一個哆嗦。
她手中的畫卷早就被裴晏丢進香爐,熊熊大火燃燒。
沈鸾瞠目結舌,她後知後覺:“你是不是對秦钰做了什麽?他不過是……”
話音甫落,裴晏倏地傾身而下。
落在沈鸾唇角的吻霸道兇狠,似野獸撕咬獵物,血腥味頃刻在唇齒間蔓延。
他一手握着沈鸾細腰,指間力氣極大,不容許沈鸾往後退開半分。
日光高照,支摘窗緊閉,一窗之隔,是長街店肆小販的叫賣聲。
孩童的笑聲不絕于耳,沈鸾卻什麽也聽不見。
纖細白皙的脖頸落在裴晏手中,她被迫高高揚着頭,唇齒疼得厲害,不時有嗚咽聲溢出。
良久,那瀕臨窒息的感覺終于消失。
沈鸾急促喘着氣,鬓松釵亂。
四目相對,沈鸾眼中只有驚恐不安。
“……卿卿很擔心他?”裴晏輕嗤。
自重逢之後,裴晏從沈鸾口中聽過阮芸,聽過秦钰,她關心的人那麽多,卻唯獨沒有自己。
裴晏眸色漸沉。
沈鸾瞳孔緊縮:“你想對他做什麽jsg,他不過是給我送了一幅畫……”
落在自己腰間的手指忽的朝前一按,裴晏居高臨下望着沈鸾。
他衣袍齊整,未見半分淩亂,一雙黑眸陰翳幽深。裴晏垂首,高挺的鼻尖沿着沈鸾的下颌一點點往下,驚起無數的顫栗。
涼薄的雙唇貼在沈鸾喉嚨處,輕輕摩挲,那一處脈搏跳動,好像随時都會喪命在裴晏口中。
沈鸾驚懼萬分,仰着頭半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裴晏低低一笑:“上回的畫,卿卿是不喜歡嗎?”
沈鸾聞言一顫:“沒、沒有。”
裴晏自說自話:“許是那顏料不好,所以卿卿才不喜歡。”
裴晏在她頸間留下一個清晰的齒印,而後緩緩退開,“再換別的就是了。”
……
紫檀木書案前,裴晏一身月白色寶相花紋圓領長袍站立,一雙黑眸沉沉,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平靜如秋水。
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支毛筆。
那狼毫毛筆天然細膩,很快,消失在沈鸾衣裙之下。
筆尖沾上點點水珠。
少頃,書房響起裴晏沉着冷靜的一聲。
他拍拍沈鸾的雙足。
“再分開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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