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雨絲搖墜, 長街濕漉。
轟隆一聲雷響,瓢潑大雨浸染京城。
街上行人紛紛,各色油紙傘相映争輝, 好不熱鬧。
朱輪華蓋香車緩緩停在沈府前,一衆侍從手持油紙傘, 垂手侍立。
少頃, 墨綠車簾掀開,裴晏和沈鸾相繼自馬車上而下。
有裴晏在, 綠萼和茯苓自然識趣, 沒搶着上前服侍自家主子。
鴉青色的天幕不見一點日光,沈鸾款步提裙,踩着腳凳下了馬車, 倏然雙腿一軟,直直往前跌去。
裴晏眼疾手快,攙扶住人:“小心。”
雙頰未褪的紅暈透添了一層。
眉目傳情, 沈鸾那雙盈盈杏眸尚有未褪盡的春意。
她嗔怪剜裴晏一眼,沈鸾只當自己是兇狠警告, 殊不知這一眼有多含情脈脈。
裴晏面不改色。
沈鸾又瞪一眼。
誰能想到, 人前一本正經的裴晏,背地裏做起那等子混賬事來, 卻是半點也不含糊。
自己好心好意送了芙蓉酥,裴晏偏不當心,手抖全灑在沈鸾身前。
羅衫半解,裴晏薄唇落在沈鸾耳邊, 溫熱氣息灑落, 裴晏聲音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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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做的,自然是半點也不可落下, 不然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薄唇順着頸邊往下。
彼時馬車外大雨瓢潑,雷聲震耳。
沈鸾貝齒緊咬下唇,深怕唇角發出的動靜,叫馬車外的人聽了去。
掌心的絲帕緊緊攥着,沈鸾心驚膽戰,握着絲帕的手指指尖泛白。
少頃,沈鸾眸光漸漸迷離,氣息不穩。
身前的芙蓉酥都讓裴晏吃了去。
左右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卻折磨得沈鸾不輕。
羅衫輕薄,身前心衣的料子,本是柔軟細膩,穿在身上,定然不會覺得有半點不适。
然此時此刻,沈鸾卻覺得心衣粗糙得厲害,穿在身上,哪哪都不适。
沈鸾羞紅臉,又氣又急,也不知道那一處,是不是破了皮。
身子搖搖欲墜,先前那一遭,折磨得她沒了力,如今走兩步路,沈鸾都覺得雙足無力,似踩在棉花堆上。
茯苓和綠萼瞧見,還只當沈鸾是小日子來了,腹痛難忍。
殊不知沈鸾不過是心虛。
髻松釵亂,臨下馬車之際,沈鸾握着靶鏡,細細打量了自己一番。
那羅衫上的褶皺都讓她撫平了去。
然到底還是心虛,茯苓和綠萼自幼在她身旁服侍,若是叫她們看出異樣,那她日後可真沒臉活下去。
虧自己先前還覺得裴晏比不上裴儀花樣多,如今想想,自己真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思及此,沈鸾又瞪了裴晏一眼,憤憤不平。
裴晏臉色從容淡定,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起伏:“可是身子不适?”
明知故問,不安好心。
沈鸾偏過頭,不理人。
驀地,一陣天旋地轉。
沈鸾尚未驚呼出聲,整個人已讓裴晏攔腰抱起。
雨絲沁涼,偶有幾滴飄落在沈鸾手背。
綠萼見狀,趕忙扯開油紙傘跟了上去。
身後跟着的都是熟識的面孔,沈鸾可丢不起這人,一張臉全埋在裴晏肩上。
天色将暗,一衆侍從手持羊角燈,浩浩蕩蕩自廊檐下穿過。
沈鸾頭埋得低,将至自己院落時,她似有所感,擡頭,果真瞧見裴儀站在月洞門前,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被侍從瞧見也沒什麽,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在沈鸾跟前亂嚼舌根。
然裴儀卻不同。
沈鸾耳尖滾燙,她垂首,欲蓋彌彰似的,催促着裴晏:“快走快走!”
裴晏狐疑嗯了聲,他故意放慢腳步:“發生何事了?”
環着裴晏的雙臂收緊,沈鸾半點也不敢出聲,埋在裴晏頸間,她聲音悶悶。
“裴儀看着呢。”
裴晏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淡聲:“她不敢亂說。”
沈鸾自裴晏懷中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她訝異:“……為何?”
裴晏面色如常:“妄議帝後是jsg非,應律當斬。”
“胡說八道!”沈鸾氣得給了裴晏一拳頭。
一語未了,又紅了臉,沈鸾嘴硬:“誰是你皇後。”
裴晏不動聲色抱着人,一路走至沈鸾寝屋,将人抱至貴妃榻上。
宮中尚有政務未處理,裴晏自然未在沈府久留,晚膳未用,裴晏已先行離開。
大雨如注,雨珠順着檐角往下,如墜着的璀璨珠玉。
茯苓和綠萼上前服侍,伺候沈鸾更衣沐浴。
“姑娘,熱水奴婢早叫人備下了,姑娘可要更衣沐浴,或是用過晚膳,再……”
沈鸾擺擺手,她總覺得身前甜膩膩的,還沾着那芙蓉酥,自然是先沐浴為上。
茯苓應聲退下。
缂絲盤金紫檀屏風後,水霧氤氲。
茯苓替沈鸾拆下珠釵,欲為沈鸾更衣之際,忽而被人擡手擋住。
沈鸾側身,脖頸漲起一道非同一般的紅暈:“我自己來便好,你們都出去。”
茯苓福身退下,卻見綠萼小步上前,自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青瓷瓶子。
綠萼輕聲:“姑娘,這是陛下适才讓人送來的,說是姑娘今日在馬車不小心磕着了,拿這藥撫上……”
她那一處無緣無故怎麽會磕着,還好巧不巧,不偏不倚磕在裴晏齒上。
沈鸾臉紅耳赤,顧不得茯苓和綠萼會多想,抓起那藥瓶子就要往地上摔。
裴晏當真不要臉,竟還敢讓綠萼送藥來……
茯苓和綠萼齊齊唬了一跳:“姑娘,使不得!這是禦賜之物,可不能摔。”
沈鸾正在氣頭上:“禦賜之物我也摔了不少,不過是小小一瓶……”
綠萼匆忙道:“陛下還說,若姑娘自己上不了藥,他可以……可以代勞。”
……
清水芙蓉,那藥膏自然是用在身前的水芙蓉上。
沈鸾雖沒摔了那藥瓶,卻是連着一周,也不肯叫裴晏踏入她房中半步。
京中風雨交加,天色灰蒙蒙的,似是風雨欲來。
果真,一個不起眼的晌午,一婦人敲響了登聞鼓。
至此,沈府十餘年前的那場宛若迷霧的大火,終于撥開雲霧。
包括,先帝強奪臣妻一事。
官道冗長,鄭平小心翼翼候在馬車旁,隔着車簾和沈鸾說話。
他慣會察言觀色,知道自家陛下這些天屢屢在沈府吃了閉門羹,定是和沈鸾鬧了矛盾。
若非今日裴晏下旨,沈鸾斷不會在此時入宮。
“姑娘有所不知,那些老臣難纏得很,非說陛下此舉,是對先帝不敬。又說那敲鼓的婦人不過是個接生的婆子,瘋瘋癫癫,說話不可當真。幸好陛下英明,命大理寺嚴查沈将軍的舊案,終還了沈将軍的清白。”
朱輪華蓋八寶香車穩穩當當行在宮道上,車外紅牆綠瓦,宮牆伫立。
沈鸾倚在青緞靠背上,聽着鄭平不遺餘力誇自家主子的英明,終忍不住笑出聲。
“多日不見,鄭公公還是這麽能說會道。”
鄭平拱手,滿臉堆笑:“姑娘說笑了,奴才說的都是實話。”
這話倒是不假,這些日子,裴晏為沈廖岳的舊案,可謂是身心俱疲心力憔悴,幸好結局是好的。
真相大白,沈鸾得以重見天日。朝中又有臣子為沈鸾抱不平,沈鸾身為将國之女,因歹人陷害在外流落一年有餘,如今回京,禮當受封,且她先前還是身份尊貴的長安郡主。
只這折子,被裴晏輕飄飄壓了下去。
朝中文武百官摸不清裴晏的心思,只相繼往宮裏遞折子。又想起裴晏那個不着調的“平民皇後”,衆人紛紛搖頭嘆息,只望裴晏早日想開,又道若是裴晏肯迎沈鸾入宮就好了。
雖父母不在人世,然沈将軍的聲望不容小觑,單是身後的沈府撐腰,沈鸾就比那平民皇後好上數倍。
不知何時開始,沈鸾入宮為後,竟成了衆望所歸。
這其中若是沒有裴晏的手筆,沈鸾自是不信的。
養心殿近在咫尺,沈鸾扶着茯苓的手,緩緩踏上臺階。
仰頭望去,殿中燭光相映生輝,燭火搖曳,亮如白晝。
留了茯苓和綠萼在殿外,沈鸾孤身一人,緩慢推開那扇槅木扇木門。
紫檀前玉座屏後,書案上堆着如山的奏折。
青煙缭繞,裴晏端坐在書案後,他一手抵頭,雙眼閉着,似是睡着了。
沈鸾放輕腳步,忽聞裴晏低低的一聲:“……還不過來?”
那聲音裹挾着笑意。
沈鸾往前兩三步,人已經被裴晏擁入懷中。
案幾上奏章高疊,一側矮幾上的官窯美人瓢內,設着當下時興的花卉。
書案上筆海如叢林,沈鸾望着那柔軟的狼嚎,倏然想起先前在青州客棧的一幕。
緋色氤氲耳尖,她再不敢多瞧,轉而望向裴晏,沈鸾怏怏,極力掩飾自己雙頰的紅暈:“你都沒睜眼,怎知來的是我,不是鄭平公公?”
裴晏輕哂:“鄭平有這樣的膽子?”
他淡淡朝沈鸾看去,“能将朕擋在門口,普天之下,也就卿卿一人有這般的膽量。”
沈鸾脫口而出:“那還不是你……”
話猶未了,她先紅了雙頰。
裴晏唇角噙着揶揄:“藥用上了?”
沈鸾惱羞成怒,掙紮着欲從裴晏懷裏跳下,忽而卻被擁得更緊。
唇上多了一抹溫熱,唇齒碰撞,沈鸾下意識攥緊裴晏的衣袂。
殿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蒼苔濃淡,樹影重重。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那人終于松開自己。
沈鸾氣喘籲籲。
裴晏眸色暗了些許,喉結滾動,他嗓音比往日喑啞些許。
四目相對,沈鸾剛要起身,驀地,她眼角掠過一道錯愕震驚。
隔着薄薄的石榴紅寶相花紋宮裙,那是……
沈鸾雙頰滾燙,驚得匆忙站起,不想腳下趔趄,又跌坐在裴晏懷中。
視死如歸。
少頃,耳邊終落下裴晏一記沉沉聲音:“先出去。”
那嗓音比之往日,多了些隐忍。
裴晏白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似是在竭力忍耐着什麽。
沈鸾望着裴晏手背上的青筋,倏然想起先前那回,裴晏半夜叫人備冷水……
“裴晏,其實我可以……”沈鸾聲音細若蚊讷,她垂首斂眸,怯生生道,“可以幫你的。”
裴晏眸色一沉。
沈鸾緩緩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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