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車禍（2）

蔡崇志走下臺階時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踉跄着直接俯沖到平地上。雖然不是滾下來的，但姿勢也夠狼狽了，他迅速朝四下張望，所幸沒人看見他的窘相。

也是，九點都過了，客戶公司的行政樓裏別說是人，連貓都該下班了——除了他這個上門要債卻一無所獲的倒黴蛋兒。

他在樓前駐足四顧，重新定位後，才又拔足往停車場走。一只肥碩的虎皮貓從他腳邊滑？？？溜過去，正眼都沒朝他瞟一下，蔡崇志忽然感到一陣凄涼。

他高考前夕，母親曾慕名去找某位算命瞎子幫他算過一回命，回來告訴兒子，“大師說只要你好好努力，肯定能考上好大學。”

蔡崇志啼笑皆非，“這不廢話嘛！”

“大師還說，你 29 歲之前會一帆風順，但 29 歲是道坎兒，一定要小心。”

蔡崇志根本沒把大師的話放心上，29 歲對時年才 18 歲的他來說實在太遙遠了。他萬沒想到，被自己瞧不起的算命先生嘴巴如此之毒，愣是給說中了。

即便是兩年前那次以失敗收尾的創業，他的境遇也沒像眼下這麽凄慘，那時他手上至少還有上百萬的盈餘，可以給二次創業提供資金。而現在，剛過 29 歲生日的他，賬上幾乎沒有可以動用的現金了。

兜裏手機響，蔡崇志掏出來看，是條垃圾短信，他迅速删除，又點開微信看看有無留言。

一片寂靜。

倒是朋友圈裏出現了好幾條新動态，其中一條是前女友項靜發的全家福，夫妻倆簇擁着剛滿周歲的寶貝女兒過生日，項靜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刺得蔡崇志眼睛發酸。

如果他沒有一意孤行把手上所有資産都投進二次創業，如果他能和項靜好好溝通而非冷戰直至被分手，這會兒湊在她旁邊的另一張笑臉該是自己的吧？

不能想不能想，倒黴的時候多想容易崩潰。蔡崇志迅速掐斷思緒，深呼吸，把手機塞回口袋。

在停車場找到自己的凱迪拉克後，蔡崇志上車，發動，駕駛車子緩緩開出張村工業園，與此同時，他習慣性地掃了眼時間，晚上九點十分。

他在心裏掐算，到家得十點半了，張村位于城市西南端，而蔡崇志住在市區的東北角，等于要斜穿大半個吳都市。

如果不是談業務的緣故，他都不知道吳都還有個叫張村的地方，這裏似乎正在興起一場大變革，西面的張村工業園內工廠和高樓林立，極具現代感，而東面還保留着傳統村落的樣貌，不過據說最後一批老村莊也即将拆遷——張村工業園欣欣向榮，觸角正在迅速向西延伸。

園區內的馬路造得平整開闊，車子可以毫無障礙一路疾馳，出了園區道路立刻崎岖起來，有些路一半能走，一半被圍欄遮擋着正在做擴建工程，路燈也因此斷電，極目遠眺，一片漆黑，蔡崇志不得不放慢車速，小心駕駛。

他正對着手機導航費勁地辨認着道路，張琛突然打來電話，問他到家沒有。

“沒呢，還在路上。這破地方不知道是在修路還是怎麽的，晚上連個路燈都沒有，車子跟蝸牛爬沒區別，我估計到家得十一點了。”

“那你開慢點兒，注意路況。”話雖這樣講，張琛并沒有馬上挂斷的意思，“那什麽，你跟安慶那邊談得怎麽樣？”

蔡崇志打起精神說：“我下午三點才見着毛經理，跟他先聊了個把小時，又去看了咱們機器的運轉情況，聽到一些挺有價值的反饋，到七點多他們李副總開完會，我們總算見上了面，我本來想請他吃晚飯的，結果他說他請。哦，沒出去吃，就在他們公司食堂吃的。聊得還算不錯吧，李副總說接下來會再跟咱們訂兩臺大功率的機器，分別放在三廠和四廠，照老規矩辦，我們先把機器送過去測試一個月，沒問題就簽合同……”

他啰啰嗦嗦說了一通，張琛耐心聽着，一有空擋就插進來問：“那你有沒有問問，他們前面欠的那筆款子什麽時候付？”

蔡崇志頓時有些萎靡，“我問了……李副總說付款申請他提交上去了，在等丁總批，所有跟錢有關的事兒都需要丁總拍板，但丁總不在公司，他今天七點就走了，說是回去給女兒過生日。”

張琛嘟哝，“他們老總的家事跟給咱們打款有什麽關系？”

“大概就是想讓我們再耐心等幾天的意思。”

蔡崇志也是鼓起了好大勇氣才向李副總提到欠款問題，“主要是拖了快倆月了，財務知道我今天過來，讓我順帶問問，具體什麽時候打款，我們也好做安排……”

李副總說：“哎呀，我跟蔡總說句實話吧，最近公司資金周轉有點緊張，財務不讓我們洪水卸閘似的往外放款了，差不多每筆款子都會壓上一段時間，不過蔡總放心，我們絕對不會賴賬的，這麽大公司開在這兒呢！”

蔡崇志苦笑，“我們公司資金周轉也很緊張啊，再收不到欠款，公司都快開不下去了。”

李副總一邊笑一邊用力拍他的肩膀，“不至于不至于！我知道蔡總的能力，絕對的技術大牛啊，哈哈！我一直跟我們江總誇你來着，不過開公司和做技術還是不太一樣，要懂得放長線釣大魚，目光不能太短淺！否則公司是開不長的……”

蔡崇志面上陪着笑跟人繼續周旋，心裏卻忍不住痛罵開了，“媽的！我做不長就是因為你們一個兩個不肯按承諾付錢！”

但他沒法把這些苦處倒給張琛聽，張琛幫他帶着整個生産團隊呢，士氣絕不能被打擊。

“你放心，他們肯定會付的，那麽大公司開着呢！賴不掉的。”蔡崇志寬慰張琛道。

“阿蔡啊！”張琛語重心長地叫起了蔡崇志打工時的昵稱，誰讓他是蔡崇志的前上司呢！

“咱們現在的問題不是訂單，是回款，再進不來錢，下個月的員工工資又要發不出去了，上上個月工資拖了一禮拜才發，大家都很有情緒了，如果老這麽搞，公司的人早晚會跑光的！”

蔡崇志硬着頭皮聽完張琛的控訴，只能再度寬慰他，“老張你別急，臺電已經答應這周付款了，我會讓老龐盯着的，哦對，明天早上咱倆跟老龐開個會，務必解決欠款問題！員工那方面還得有勞你安撫着，等這個難關過了，我一定好好答謝大家！”

他慷慨激昂說完，耳邊卻傳來張琛一聲無望的嘆息。

張琛負責生産，要錢本是銷售和財務的職責，但管銷售的上個月剛跑路，財務老龐也是個好好先生，和蔡崇志、張琛沒什麽區別，一提要錢就搓手。前天三個人剛為要賬的事開過一個會，蔡崇志讓老龐當場給某客戶打電話催問一下，老龐站起身搓了半天手，硬着頭皮打過去，話沒說幾句就被人打發了，要錢的事根本沒來得及提。

“阿蔡。”張琛吞吞吐吐建議，“要不然，我找時間跟合聚資本的梁總談談吧，他說過，有困難随時可以找他。”

“不行！”蔡崇志收起溫和，語氣變得嚴厲起來，“我們是做實體的，跟他們搞投資炒作的不是一個路子。”

“其實也沒那麽嚴重，只要咱們控制好股權比例……”

“你忘了兩年前的教訓了？”蔡崇志打斷他，“這幫人天生就是幹投機的，只要讓他們介入，咱們就會身不由己！”

兩年前，蔡崇志的第一家創業公司就是在資本的肆意操弄下枯萎死亡，從此他堅定了不跟人合資的信念，無論多艱難都得獨立控股，把公司的自主權牢牢掌握在手裏。

張琛見說服不了他，只得又嘆了口氣。

蔡崇志也無意繼續辯論，放緩語氣說：“先這樣吧！等明天見面再聊，我得好好開車了！”

挂了電話，蔡崇志急忙查看導航信息，根據提示，他得在前方路口右轉，朝郭泰村方向行駛。他忙按了下遠光燈檢視周圍環境，不遠處一塊道路指示牌上标有“右轉，郭泰村”的提示，他放下心來，自己沒有錯過路口。

車子徐徐前行，到标記路口，蔡崇志往右打方向盤，朝郭泰村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