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車禍（1）

喬盈盈讨厭各種裝模做樣的應酬，然而很不幸，她常常是這類場合的座上客，為了生存（确切點說是零花錢）不得不參加，而且在目力所及的未來，這種情況怕是很難有所改變。

酒會八點開始，喬盈盈八點半才抵達藍莓酒店。

她一點都不想摻和這個被她戲稱為“中老年八卦俱樂部”的活動，到場成員全是四十歲往上的大叔大媽，跟她毫無共同語言。但是沒辦法，酒會創辦人是她母親趙曉芳，如果喬盈盈缺席，母親會斷掉她至少一個月的經濟來源。

趙曉芳最讨厭遲到，喬盈盈打算從後門溜進去，假裝也是正點到的，只不過在游戲室多呆了會兒——她對俱樂部熟門熟路，完全清楚哪裏可以鑽空子。趙曉芳要面子，一般不會當着外人的面數落她。

喬盈盈走安全梯一口氣奔至三樓，走廊窗邊有位中年女子正打電話，五十多的人了，身材卻一點沒走樣，被黑色晚禮服襯托得要多妖嬈有多妖嬈。她面朝窗外，語聲呢喃，聊得很是投入。

喬盈盈吐一下舌頭，趕緊弓起腰背，蹑手蹑腳，做賊似的摸向後門，腳剛要跨進去，就聽趙曉芳一聲低喝，“喬盈盈！你幹什麽去？”

喬盈盈在心裏嘆口氣，回過頭來笑嘻嘻說：“進去玩啊！不是您請我來的嗎，趙總？”

“怎麽這時候才到？”

“忙呗！”

“哼！你有什麽可忙的？”

“我在幫瑞茜做點事……”

“撒謊都不動腦筋，每次都拿小鄧搪塞我。”

“我沒撒謊！不信你打電話問瑞茜……”

“我哪有這功夫——過來，跟我走正門！”

喬盈盈只得走過去挽住母親的胳膊，繼續聽訓話，“跟你說多少遍了，穿上禮服一定要注意形态，別一副縮頭耷腦的樣子，沒點精氣神……”

喬盈盈在心裏默念，“忍忍，好歹這是你親媽，再忍忍，好歹一個月也就兩三回，其它時間你都是自由的……”

進門前，趙曉芳又叮囑她，“今天有我幾位高中同學在，錢阿姨也來了，一會兒你嘴巴甜點。”

“那我得先吃顆糖。”

趙曉芳瞪女兒一眼，扭過頭去對着一室客人，立刻又換了張臉，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喬盈盈從懂事起就開始思考，自己對母親究竟意味着什麽，畢竟她和趙曉芳相處的時間不多，她們在情感上也沒那麽需要對方，或許喬盈盈小時候渴望過母愛，但青春期的母女大作戰讓她覺得還是和母親保持距離更為舒服。

而即使沒有女兒，趙曉芳的生活也是多姿多彩的，更何況喬盈盈從來不是乖巧型的孩子，她“叛逆不聽話，吃不了苦，不講道理，脾氣大能耐小，完全看不出将來能有什麽出息！”——這些都是趙曉芳平常數落喬盈盈的原話。

對趙曉芳來說，這個女兒唯一的可取之處大概就是漂亮了。

“哎喲！是盈盈吧！幾年不看見變大姑娘啦！長得可真好看啊！”

“曉芳曉芳，你這女兒跟你年輕時候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望着母親一臉滿足的笑，喬盈盈明白了自己存在的價值，她是母親用以證明自身的一件展品，哪怕母親老了，不再擁有青春美貌，但她還有個美麗的女兒能延續她昔日的榮光。

“上次看見盈盈還是二十周年同學會上，我跟曉芳開玩笑說你怎麽帶了個洋娃娃過來，現在洋娃娃變公主咯！”

不管長輩們怎麽可勁兒誇自己，喬盈盈心裏清楚得很，酒會的主角永遠是趙曉芳。

趙曉芳組織酒會的初衷是為了籠絡人脈，獲取有價值的信息，十幾年下來，不僅穩固了事業，還收獲了不少友情，酒會逐漸變為趙曉芳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之一。

喬盈盈成年後，酒會的意義又多了一層，趙曉芳開始為女兒物色相配的結婚對象。兩年前，她終于找到了合适人選。

“錢阿姨好。”喬盈盈的嗓音甜得滴蜜，透着一股虛假的味道，可惜沒人聽出來。

錢阿姨高興地連連點頭，“盈盈，什麽時候到我家來玩，阿姨給你包馄饨吃，你小時候吃過我包的開洋餡兒馄饨，一口氣吃了二十個，把你媽吓壞了，怕你撐着。”

“哈哈！錢琳什麽時候請客，我們也要去軋熱鬧的！”

“不對！不對！我認為不該錢琳請，應該曉芳請，曉芳不僅找了個好女婿，還找到個事業上的好助手，一舉兩得，肯定樂開花了對不對？”

喬盈盈聽得皺眉，很想沖這些自以為是的大媽大叔們吼一嗓子，“老娘我跟莫剛壓根他媽就不是這回事兒！”

念頭剛動就瞥見趙曉芳眼神裏的威脅之意，喬盈盈想起上次為這事反抗過母親後，信用卡被凍結了一個多月，只好再次勸自己忍忍，不就是逢場作戲麽，幹嗎跟錢過不去呀？

她閉嘴收聲，保持微笑，對一切誤會照單全收。

趙曉芳笑着舉起酒杯，“我請就我請！回頭等日子定了，我給大家發消息。”

“好好！到時都得到場啊——哎，錢琳，你家莫剛呢？”

錢阿姨四處張望起來，“不知道，剛剛還在的，要麽是去外面了？”

喬盈盈起身說：“我去找他！”

長輩們交頭接耳，莫名興奮，連趙曉芳望過來的目光裏也流露出一絲真正的笑意，“去吧，叫小莫過來，大家一起說說話。”

喬盈盈走出多功能廳，一眼就看見莫剛在走廊上跟人聊天，穿灰西裝，淺色襯衫，板寸頭，身姿挺拔，眉目俊朗，據說還有一個精明銳利的頭腦，十足精英範兒，真是怎麽看怎麽令人讨厭啊！

喬盈盈在他發現自己前一頭紮進隔壁的游戲室，兌換了一把游戲幣後，她來到熟悉的機器前，端起模拟槍，對着屏幕一通掃射。

每次來參加趙曉芳的交際酒會，跟着母親打完一圈招呼後，她會把大部分時間花在游戲廳，直到趙曉芳再次想起她來。她覺得這裏用來消磨時間不錯，比在隔壁聽那些枯燥乏味的談話自在多了。

當她痛快淋漓地幹掉了又一批沖出來的敵軍後，耳邊冒出一個閑閑的聲音，“我就猜到你在這兒。”

喬盈盈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莫剛，“他們在找你，趕緊進去吧。”

“你呢？”

“我再玩一會兒。”

“我陪你。”

“用不着！”

喬盈盈嚷完，意識到自己過于粗魯了，忙改為溫和語調，“不用了，我想一個人安靜會兒。”

莫剛聽着周圍嘈雜的機器音，嘴角勾起笑意，“盈盈，知道你什麽時候最可愛麽？”

喬盈盈沒理他，重新舉起槍。

“假裝淑女的時候。”

喬盈盈冷哼，“既然你都看出來我不是淑女了，拜托以後別再圍着我打轉了行吧？”

“我不喜歡淑女，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我已經被逼成紳士了，不需要再找個淑女陪自己演戲。”

“真該讓我媽看看你現在這副嘴臉！”

“她不會相信的，她會認為我是在開玩笑。”

喬盈盈狠狠幹掉一個在角落裏鬼鬼祟祟的敵人。

莫剛心情很好，“明天有時間麽？晚上去南湖聽歌怎麽樣，聽說有樂隊表演。”

“沒興趣。”

“那就泡吧，或者你喜歡什麽，我陪你。”

“我是說和你一起沒興趣。”

“別這樣，怎麽說我們也是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喬盈盈笑，“咱倆小時候才見過幾面啊就青梅竹馬了？”

“那知根知底總沒錯吧？趙總和我媽可是三十幾年的好朋友。”

“呵呵。”

莫剛沉默了片刻才又說：“盈盈，我知道你不喜歡變成趙總希望的樣子，我也不想你有改變，我會讓你一直這麽，呃，這麽任性地過下去，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不見得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選……所以，你可以和混混、賽車手甚至烘培師談戀愛，為什麽就不能跟我試一試？”

“沒有為什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喬盈盈放下槍，扭身直視莫剛，“問問你自己，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媽給你提供的遠大前程？”

莫剛聳肩，“有區別麽？我都會認真對待的。”

喬盈盈不再跟他啰嗦，拔腿往外走，莫剛跟在後面問：“你去哪兒？”

“出去打個電話。”

“給誰？”

喬盈盈沒有怼他管得太寬，而是高聲回答：“打給我真正的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