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秀玉的耳墜子(十)
“什麽王才人!”方輝大驚之下, 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剛想起來還有要事需要處理, 趙總管,方某先行告辭!”
說着想往外走。
“王才人, 本名王玉蘭,江州人士,其父是江州城出名的富戶,三年前将女兒送進宮選秀, 分配到長青宮當了個小宮女。數月後, 得蒙聖寵被封為才人,不久便發現懷了孕。可惜似乎孕期沒有調養好,胎位不正加上早産, 生下四皇子後便去世了。”
見方輝擡腿想溜,趙翊也不攔他,只淡淡開口, 像是說着不相幹的話題似的介紹起了王才人的生平。
果然, 已經走到門邊的方統領忽然頓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來, 緊盯着他。
那目光好似鷹隼般懾人, 如有實質地刺向趙翊。
趙翊卻渾不在意, 倒又開始介紹起方統領本人的生平來了:“方統領您姓方名輝, 父親是江州府的一個小官, 三年前考了武舉, 被分配到皇宮內院當了一名小小的禁衛軍。巧的是, 方統領您也是江州人士, 更巧的是,方統領的母親跟王才人的母親乃是一對嫡親姐妹,您跟那王才人,是姨表親。”
遲蔚輕嘆口氣,青梅竹馬的表兄妹,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也就罷了,同在一個皇宮卻是這樣懸殊的身份,不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也是怪可憐的。
方輝雙手緊握成拳,面色沉重:“我與表妹自幼一同長大,本是極親厚的。可我那姨夫想要攀龍附鳳,硬把表妹送進京待選。我從小不喜文墨,走的武路子。本想要考武舉,以後當個武将,報效家國。見表妹入宮當了宮女,便找人走了點門路,入宮當了禁衛。”
方輝深深低下了頭,臉上表情晦暗不明:“我原想,表妹在深宮之中多有不易,我離她近一點,也好多看顧點她。一開始也确實是這樣,她一個小宮女,又沒什麽背景,處處受人欺負,我便私下給她帶點宮外的小物件,讨她開心。誰料想……”
一旁的小栓子忽然開口尖聲諷刺道:“誰料想你倆做下那不知羞恥的事,還珠胎暗結……”
方輝厲聲斥道:“你閉嘴!”然後聲音驀地低沉下去,近似于喃喃自語:“你一個太監懂什麽!你可知什麽叫‘情難自已’?”
小栓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小栓子從小便是個太監,自然不懂什麽叫‘情難自已’。可是我一個小太監也懂得什麽叫廉恥,什麽叫忠義!你勾搭宮女就是不知廉恥,你身為臣子卻玷污皇上的女人就是不忠不義!”
這話一落,方輝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他腳步松動往後倒退兩步,神色痛苦地閉上雙眼,一只手掌重重拍在自己前額:“是我錯了!”
遲蔚嘆了口氣,跟其餘幾人互看一眼,都是無奈。
他們都來自現代社會,自然明白什麽是情難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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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夫一妻的現代社會,大家絕對會反對婚內出軌什麽的,可對于方輝和王才人私通的事情,卻很難生出那麽激烈的偏見。
畢竟,王才人當時只是宮女,還沒有正式成為皇帝的妃嫔,雖說宮女名義上也是皇帝的女人,可以他們現代人的思維來看,皇帝就因為是帝王就能擁有那麽多女人,這對于深宮中的女性們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了。
可這事偏偏發生在帝王家,那就不止婚內出軌那麽簡單了!
遲蔚忍不住開口:“你确實是做錯了!你若真喜歡她,就該好好護着她,等到她滿了年限被放出宮後,再明媒正娶,跟她好好在一起過日子。結果你卻……你這樣,不僅害以後都沒辦法好好在一起,後來還害了她送了命……”
張慕妍補充:“渣男!就是你害了她!白長這麽大個子,都不知道要用保護措施嗎!”
衆人:“……”
你說的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方輝渾身一震,顫抖着蹲下/身去,雙手覆住自己的腦袋,聲音裏全是痛苦糾結:“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趙翊微不可查地嘆息一聲:“王玉蘭發現自己懷了孕,這無疑是晴天霹靂。她是個入宮不久的小宮女,如果這事被人發現,不僅你們倆性命不保,更會累及家人。”
“偏巧那皇帝……咳咳……”趙翊說着假咳幾句,似乎想起那皇帝的人品也不咋樣,有點不爽地皺了皺眉:“偏巧皇帝陛下最喜于宮人厮混,你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利用這一點。于是王玉蘭借機接近皇帝,被封了才人,之後她懷孕的事情也就不會有人起疑了!”
方輝頹喪地擡起頭,深深吸了口氣:“是的。玉蘭她發現自己懷孕後找我商量,我們本想私下找付打胎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不該出世的孩子打掉。可玉蘭身子弱,我很擔心那藥性太烈她會受不住。而且她是天天都要在肖貴妃眼皮底下當差的,若是流産……這事兒怎麽可能瞞得住!”
“偏巧皇上來長青宮時瞥見了她,拉着她說話。玉蘭她便順勢……”
“我們這也是沒辦法,如果我們的事被發現,誰也逃不了。”
遲蔚也想嘆氣:所以自古皇帝多綠帽。
趙翊擡了擡下巴,聲音依舊清朗篤定:“這裏面還有一個關鍵,就是太醫!”
遲蔚驀地想到:“那個急病去世的王太醫!”
趙翊點頭:“不錯!我派人簡單查了查那個王太醫,原來他也是江州人士,還跟王才人的家族有些淵源,所以你們就利用這一點,托他幫你們在懷孕的日子上隐瞞。”
方輝輕輕點頭:“不錯!我求他幫忙,對他許下重金,他便答應了。”
遲蔚趕緊追問:“那他的急病?”
方輝雙眉緊皺,眼底戾氣一閃而過:“是我幹的,我去他府中酬謝他時趁他不注意,在他的湯碗裏下了藥!”
遲蔚驚得全身發抖:“你怎麽能!”
方輝驀地轉頭看她:“我為什麽不能?那人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今天他能為金銀替我們保守秘密,日後他也定會為了其他利益出賣我們。這種人——我不能讓他留活口!”
張慕妍也驚訝得捂住嘴:“這也太……”
方輝不再看他們,默默盯着自己腳下的方磚:“我不信任他,只有讓他永遠閉嘴我才能放心。”
趙翊不滿地挑挑眉,想駁斥些什麽,卻又按下沒提,轉而另起了個話頭:“所以王太醫不是你信任的人。那麽,另外兩人是你信任的嗎?”
方輝怔住,臉上神色變了幾變,最終強自鎮定地反問:“什麽兩人?”
趙翊搖搖頭:“話說到這份上也就不必隐瞞了吧?萬嬷嬷是一直在冷玉齋照料王才人的主事宮女,秀玉是從王才人進宮起就跟她關系很好的朋友,她倆對你們的事情不會不知情。可也正因為她倆跟王才人感情深厚,定然不會把這秘密說出去,而且在萬嬷嬷和秀玉都在王才人死後對四皇子看顧有加。所以你很信任她們,一直沒有對她倆下手。”
方輝低嘆一聲:“玉蘭她本就心思重,身子也弱。被封才人之後一方面擔心事發,憂心孩子将來的命運,另一方面又覺得對不起我,懷孕期間思慮過重,最後難産去世。”
“說來也怪,玉蘭雖然身份低微,可四皇子名義上也是皇帝的兒子,他卻生來就不讨聖上歡喜。可能真有血脈親緣的存在吧。”
“一個不讨皇上喜歡的皇子能有什麽價值?自他出生,整個冷玉齋缺衣少食無人問津……唉!期間也多虧了萬嬷嬷和秀玉姑娘多方照料,我怎會不信任她們?”
“可惜我身份低微,又礙着宮裏人多眼雜,從來不敢私下去冷玉齋探望。那孩子……也是可憐!”
“萬嬷嬷和秀玉姑娘,真真是我方某人的恩人!”
這時遲蔚發覺自己腦內的劇情進度變成了80%。她有點開心,至少可以開始答題了。
趙翊忽然問了句:“她們确是你的恩人,不過,你得知她倆死亡的消息時,是什麽心情?悲傷,亦或是松了口氣?”
方輝眼神閃爍不定:“自然是悲傷的。”
孟笙撇撇嘴:“恐怕松了口氣的成分也不少吧。要不然你怎麽那麽快就判斷她倆死于自盡,都沒細看現場就把屍體匆匆送出了宮?”
方輝頓住,嘴唇讷讷開合幾次,卻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
這時小栓子忽然開口質問道:“那她們怎麽會死?是不是你?眼看着四皇子入了肖貴妃的眼,以後沒準還會有大富貴,你怕之前的事情暴露,所以殺了她倆滅口?”
方輝怔愣一下,立刻矢口否認:“不!不是我!我怎會?”
他整張臉漲得通紅,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她們……她們倆對我和玉蘭乃至四皇子都有大恩,我感激尚且不及,怎麽可能去害她們?”
小栓子提高了音量,宦官的聲線本就偏尖細,這樣一來,他的聲音在小書房裏更顯得尖銳刺耳:“那你倒是說說,怎麽咱們才住到這倚菊院,這兩個人就挨個兒沒了?她倆真的是自盡?我可不信會有這麽巧的事兒!”
趙翊看了他一眼:“這麽巧的事兒我也不信!”
方輝帶着憤怒和委屈的眼神環視着屋內衆人,似乎要給自己找一個辯駁的缺口,也希冀着一份信任的回應:“真……真的不是我!我連王太醫的事兒都招認了,又豈會在這件事情上隐瞞?”
小栓子伸手直指他的鼻子:“還想狡辯!不是你又會是誰!”
方輝憤怒地瞪着他,眼裏的怒意似乎給點兒火星子就能點着。
趙翊淡淡地接了他的話,直直看向他,臉上的神色卻一點兒也不淡:“是啊,不是方統領又會是誰?還能是誰?”
最後幾個字,像要引人深思似的,他說得極為緩慢。
他眉眼本就極俊朗,如今面色微沉,再配上頭上戴的那頂鑲着金蟬的墨色八梁冠,更突顯了幾分淩厲的威勢。
小栓子警惕地瞥了他一眼:“趙總管您這是什麽意思?”
趙翊眼風從他臉上掠過:“會铤而走險謀害別人性命的,無非是以下幾種原因:要麽為財;要麽為情;要麽為仇;要麽則是為了滅口。萬嬷嬷跟秀玉皆是普通宮人,為情為仇都跟她倆扯不上關系。所以只剩下另外兩個原因——為財?或者是滅口?”
雖然此刻已經沒了來自趙總管的眼神威壓,可他說的話卻讓小栓子整個人緊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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