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雪停時,兔子回來了。
它鮮紅眼睛變得黯淡無光,身體呈半透明狀,仿佛即将湮沒在這無邊雪色中。
唐煙煙能感知到,它身上的煞氣似乎将要耗盡。
把袁君儉送出陰雪峽的方法,難道就是利用煞氣辟出一條出口?
兔子虛弱地停在他們身前,有氣無力說:“你們跟我來。”
唐煙煙與陸雨歇李昀遠對視一眼,跟上兔子的步伐。
在兔子回來前,三人已經商量好,既然走到這步,自然不能半途而廢。
反正李昀遠有高階仙符傍身,那就代表他們有絕對安全的退路。
無奈的是,他們沒辦法帶上受傷的護衛們。
這次行動,若他們能成功破解陰雪峽的古怪,護衛們也就安全了。若失敗,他們只能再想辦法進來救他們。
三人一兔,徐徐走在荒蕪雪中。
李昀遠記恨雪暴帶來的傷害,沖兔子惡聲惡氣道:“你跟袁君儉究竟什麽關系?”
兔子并不搭理他。它虛幻的身影被風吹得左右搖擺,陸雨歇擔心它被吹散,下意識走到它旁側,為它擋住瑟瑟寒風。
兔子愣了愣,半晌,它用微弱的聲音說:“就算沒有我,他們一樣會死,你們也會死。只要進來這裏,就沒有誰能活着走出去。”
李昀遠不滿冷哼:“那袁君儉呢?”
兔子無聲沉默。
唐煙煙适時開口問:“煞氣能影響人心智,自相殘殺又能生出更多煞氣,所以峽谷裏的人都是這麽相互厮殺至死的?”
兔子露出像是在嘲諷的表情:“單純的厮殺夠嗎?
唐煙煙沒明白它的言外之意。
經歷豐富的李昀遠陡然變了臉色,他握緊雙拳:“我們軍中常押審犯人奸細,摧毀一個人,除了肉身所帶來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心理。住在人心底的魔鬼,永遠比陰謀手段更可怕。”
這一提醒,唐煙煙悟了。
她愕然地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麽。
陰雪峽沒有獵物。
一群人被困此處,該如何生存?
恃強淩弱,勾心鬥角,拉幫結派,陰謀陽謀……
到最後,唯一活下的那個人還算是人嗎?
煞氣生于心魔。無限将心魔擴大,煞氣自然更強。
這座陰雪峽,原來是用來滋生煞氣的地獄?
兔子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它語氣很平靜:“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批人被送進陰雪峽。”
唐煙煙驚愕不已:“每隔一段時間?多久?”
兔子回:“我不知道,陰雪峽裏沒辦法判斷時間。”
聽到這裏,李昀遠腳步戛然而止。
唐煙煙陸雨歇疑惑地回頭看他。
李昀遠扯着唇,笑得比哭還難看:“是月圓之日,每月十五。”閉了閉眼,李昀遠接着說,“三年了,連續三年,每月都有死刑犯和各地失蹤的男女及其孩子被秘密送進陰雪峽。我曾經的麾下軍士,他妻兒就是在去年上元節雙雙失蹤,然後再也沒能回來。”
空氣如死一般的寂靜。
李昀遠眸中倒映着冷雪,他表情凝重道:“而我此次正是奉命調查這件事。”
風卷起地面的雪,紛紛揚揚灑向空中。
所有人都沒有作聲。
“往前走吧,”須臾,唐煙煙眼底劃過一絲厲色,她在風雪中傲然開口,“去會會這個作惡多端的惡魔。”
陸雨歇李昀遠望着她,用力點頭。
途中,兔子告訴他們:“那裏應該是一座祭壇,憑肉眼無法察覺,我待會用煞氣帶你們進去。”
陸雨歇想到什麽:“煙煙,這難道是在用煞氣培育什麽邪惡的東西嗎?”
唐煙煙:“或許吧!”
蒼茫雪地光禿禿,很難辨明方向。
兔子由煞氣凝聚而成,它對所謂的祭壇有天生的敏銳感。
“到了,”兔子忽然站定在空闊雪地,它幻化成一片單薄黑霧,籠罩住唐煙煙三人,“集中精神,屏住呼吸,不要被煞氣影響心智。”
李昀遠連忙用衣袖掩住口鼻。
或許是修士的原因,唐煙煙完全沒感覺,陸雨歇居然也是如此。
他們眼前有瞬間黑暗,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再睜開眼睛,橫亘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露天祭壇。
地面雕刻着詭谲獸紋,讓人有種暈眩的感覺。四根擎天大柱分別屹立于東南西北方位。
粗蛇般的黑色鎖鏈從柱子底部攀援而上,一直延伸交錯到頂部,然後交彙在半空,中心供奉着一顆巨大黑色圓珠。
煞氣通過鎖鏈,輸送到圓珠。
透過薄薄的壁面,隐約可見圓珠裏游走着無數血絲,血絲裏面有坨肉白物體在緩慢蠕動,像是在蠶食血絲與煞氣。
陸雨歇渾身一震,他猛地用手摁住太陽穴,下意識嘟囔:“好熟悉,好熟悉的氣息……”
唐煙煙注意力不在陸雨歇身上,她震驚地盯着巨大黑珠,有點惡心。
旁邊兔子的聲音越來越低:“對不起,我只能幫你們到這裏,等我煞氣消散,它就會發現你們。”
話落的瞬間,那團白花花的肉陡然停止動作。
它鼓起一坨分不清是不是腦袋的肉團,朝唐煙煙他們看來。
唐煙煙忍住捂胃的沖動,拔出劍,騰空一躍,朝黑色圓珠飛去。
李昀遠跟着揮刀,正要往前。“嗤”一聲,漫天黑霧陡然從圓珠沁出,把雪白世界染成濃墨。
像是受到某種蠱惑,李昀遠僵硬地轉過身,高高舉起刀,面無表情朝陸雨歇砍下去。
“李青銅!”陸雨歇勉強避開致命一擊,他被黑霧嗆得厲害,都快說不出話。
李昀遠跟在陸雨歇身後窮追不舍,一刀又一刀,已然魔怔。
陸雨歇應接不暇,眼看避無可避,“砰”,揮刀的李昀遠忽然直愣愣倒在他面前。
陸雨歇:……
素衣女子手舉冰塊,正站在倒下的李昀遠背後。
她身影很淡,将要消散的樣子。
是任冰?
也是兔子。
“謝謝,”陸雨歇從地上爬起來,他匆匆看兔子一眼,迅速沖向祭壇,“煙煙,煙煙你在哪兒?”
唐煙煙聽到了陸雨歇聲音,但她根本抽不出空回應。
懸在半空的巨大圓珠已被她刺破,那團白花花的肉雖然惡心,卻十分靈活,不僅如此,它還格外強大。唐煙煙甚至覺得,哪怕原主在這裏,她也不可能打得過。
而且她腦海自然地生出一種認知,這應該是魔域魔物。
地盤被入侵,白花花似乎非常憤怒,動作愈發蠻橫。
唐煙煙由主動出擊,慘變被動防守,還防不勝防。
第三次被白花花幹翻撞在鎖鏈,唐煙煙吐出一口血,朝陸雨歇喊:“仙符,快找仙符。”
陸雨歇眼睛一亮,立即跑回李昀遠身邊,他匆匆翻開李昀遠的口袋香囊,包括袖子和上衣,可是統統都沒有。
“仙符呢?”掌心冒汗,陸雨歇都快把李昀遠扒幹淨,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另邊唐煙煙一直落于下風,幾乎被白花花碾壓。
白花花大概很高興,它把煞氣都收了,還盤成個蚊香蹲在祭壇中央,用疑似尾巴的肉條撚起唐煙煙,再甩開。
仙符始終找不到,陸雨歇沒有辦法了,他丢下李昀遠,匆忙跑到唐煙煙身邊。
把受傷的唐煙煙摟在懷裏,陸雨歇眼眶通紅,他用身體擋住她,心疼地哽咽道:“別怕煙煙,我會保護你的嗚嗚。”
唐煙煙:……
這一切來得就……挺突然的。
她和仙尊大大這是要死了嗎?
呸呸呸!他們一個是惡毒女配,一個是男主,怎麽可能死?
她覺得,她還能戰!!!!
生龍活虎地蹦起來,唐煙煙讓陸雨歇好好躲着,握緊劍,唐煙煙非常熱血地再度沖向白花花。
白花花還是團成蚊香狀,典型的不把唐煙煙放在眼底。
唐煙煙越打越精神,越疼越來勁。
不知過去多久,唐煙煙已滿身血污,她自己都沒察覺,她的步伐越來越慢,面色也越來越慘白。
望着瀕臨崩潰的唐煙煙,陸雨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睛紅得幾欲滴血。
夠了,他受夠煙煙的保護了!他也想保護煙煙,他也可以保護煙煙!
眼神凝成幽深的潭,陸雨歇倏地起身,步伐堅定地朝唐煙煙走去……
此刻,漫不經心應戰的白花花像是察覺到某種危機,側頭看向雪中的白袍男子。
男子穿過簌簌飄落的雪花,步步而來,無畏中透着凜冽殺意。
毫無疑問,這個男人很弱,可為何他卻令它感到恐懼?
白花花迷惘了,它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他?
腦中靈光一閃,白花花突然不可置信,是他!竟然是他?怎麽是他?
頃刻間,遙遠的屬于上一世的記憶回籠,白花花靈魂都在顫栗,它想起來了。
那時它是猾鸠,魔域獸王,是魔尊朝天闕旗下最得力的魔獸。
後來……
後來它死于仙域最強的天之驕子陸雨歇劍下。
它清晰記得,男人眼中沒有一絲波瀾,他甚至看都沒多看它一眼,它的血噴濺在他潔白無瑕的袍角,他視若無睹轉身,如山巅雪蓮般,高傲淡漠,且無欲無求。
那般高高在上的仙域仙尊,為何現在沒有半絲靈力?又為何身處這凡塵濁世中?
無論如何,白花花覺得,它的機會來了。
靈魂依然在顫栗,卻不單單是恐懼,而是興奮。
眼神陰骘地盯着白袍男子,白花花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哈哈哈,是他陸雨歇毀它萬年修為,是他讓它淪落至此,是他害它要靠凡間最污濁的煞氣修複魂魄。
啊哈哈哈,風水輪流轉,今日總算輪到它猾鸠揚眉吐氣報仇雪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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