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潮濕

夢境詭谲, 黃栌在紛亂心悸的情緒中驚醒,她捂着胸口坐起來。

夏涼被落到床上,手臂露在空氣裏, 微涼。

已經早晨7點,卧室裏仍是一片昏暗,比心跳更亂的是砸在玻璃上的滂沱雨聲。

外面彌漫着雨霧, 連海也看不清了。疾風卷着殘葉摔打在窗上, 噼啪一聲, 吓得黃栌一激靈。

難怪昨天那麽悶熱,原來是憋着一場傾盆大雨。

黃栌在床上呆坐片刻,這個微涼、潮濕的早晨, 當她清晰地看見窗外的雨時, 意識逐漸清醒,夢卻變得模糊。

實際上, 也确實沒有時間仔細去咂摸夢境。

手機連着震動, 有當地氣象臺發來的暴雨提示信息,還有一條黃茂康的微信。

爸爸說他快要忙完了, 這幾天在看機票。他準備來青漓,和孟宴禮聚一聚、敘敘舊,順便接黃栌回帝都。

黃栌認真回複了爸爸的信息,還彙報了幾句自己的日常。

在她寫這些信息時,隔着門板,黃栌清晰地聽見了徐子漾的鬼嚎,“我向你飛, 雨溫柔的墜, 像你的擁抱把我包圍~”

徐子漾的歌單是個迷, 有時候是搖滾、有時候是民謠, 也經常能冒出《雨蝶》這種懷舊金曲。但無一例外,都是跑調到大西洋。

可能上帝為他打開了畫畫的大門時,順手焊死了他音樂的窗。

但黃栌今天并不嫌棄他,在聽見徐子漾聲音的第一時間,就想起了Grau。

她飛快收拾好自己,脫下睡裙,換上連衣裙和外套,跑出房間。

無論如何,今天是!可以聽到Grau消息的日子!

也許她可以知道,那位她喜歡了好多年的畫家,是不是還健康。

或者,她也許有幸能知道,這位畫家還有沒有在繼續作畫。

Grau會有喜歡的畫家嗎?

梵高?莫奈?還是畢加索或者達芬奇?

Grau畫完畫會認真洗畫筆嗎?

還是就那樣丢在那裏,再買新的用?

啊,好激動好激動好激動!

黃栌從房間跑出來時,孟宴禮和徐子漾剛好也在下樓。

走在樓梯上,孟宴禮聽見身後的動靜,心知是黃栌,轉頭,一句“早”才剛出口,就看見黃栌蹦跶着下了幾節樓梯,一陣風似的追上他們,敷衍地問了聲“早”,然後越過他,湊到徐子漾身邊。

天氣原因,整棟別墅光線都不怎麽明朗,暗沉沉的,過廊裏開了幾盞壁燈。

黃栌卻像一只歡快的蝴蝶,夏季服飾布料輕薄,印花裙擺在空氣中飄浮而過,掃過孟宴禮的手背。

孟宴禮意外地擡眼,看着黃栌和徐子漾并排走在他前面。

倆人擠眉弄眼,又壓低聲音商量了什麽。黃栌叉腰,搖頭不認同,看口型,是在說“你答應我的,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能不算數”。

虧他昨晚還在擔心徐子漾說話太傷人,會打擊到黃栌。沒想到這倆人看起來,感情還挺不錯?

得,他的擔心成多餘的了。

徐子漾一副心虛的樣子,扭頭看了孟宴禮一眼,然後拉着黃栌的牛仔外套,往前走了幾步,和她說:“這事兒不能讓孟哥聽見。”

黃栌也跟着回眸,瞥他一眼,滿臉疑惑:“為什麽?”

“別問我為什麽,反正就是不能讓孟哥知道,不然我就不能給你說了。”

“可是……”

黃栌猶豫片刻,居然也答應了,“那好吧,我們瞞着孟宴禮,悄悄說?”

孟宴禮兩只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走在後面,好笑地看着兩顆湊在一起的腦袋。

他不想知道他們搞什麽貓膩,但他出聲提醒:“真不想讓我知道,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小點聲說?”

前面的兩個人吓了一跳,同時挺直腰板,幾乎踢着正步一路走到了餐桌前,沒再說話。

孟宴禮留意到,入座前,黃栌這姑娘還殷勤地幫徐子漾拉開了椅子。

啧。

這雨來得急、走得也快,此刻外面雨勢驟減,淅淅瀝瀝。

廚房裏煲了粥,有幾扇窗被煙火氣熏染得上了霜。楊姨說,這種突然變天的時候,就是要吃點熱熱乎乎的,不然寒氣侵入是要生病的。

門口放着楊姨脫掉的紅色雨衣,餐桌上的花瓶裏插着幾支沾滿雨水的白色月季,莖杆長短不一。

很顯然,楊姨又因為花枝被打斷,心疼了。

大陰天,讓人也跟着懶懶的,這頓早餐吃得比平時久。

和其他三個人相比,黃栌到底年紀小,城府不深。心裏有惦記着的興奮事兒,表現也就特別明顯。

而且這事兒,顯然和徐子漾有關。

在徐子漾伸長胳膊夾放在黃栌面前的一碟小鹹菜時,黃栌連忙起身,把小鹹菜碟子遞到徐子漾面前。

孟宴禮旁觀兩人神神秘秘一早晨了,有心想逗黃栌兩句。

他正準備開口,一聲悶雷,吓得徐子漾嗷地喊出來,黃栌舉到嘴邊的勺子也頓了頓。

楊姨擔憂更甚,放下筷子,看着外面的天:“天氣預報說今天暴雨,還以為早晨這陣子下完就算了,怎麽又起雷了。我得快點吃,去把花遮一遮。不然一會兒又暴雨,那些花可遭殃了。”

“我陪您一起。”孟宴禮說。

黃栌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拉着徐子漾問Grau的事情,馬上吞了兩口粥:“我也去。”

幾個人迅速解決掉剩下的早餐,準備着和楊姨一起出去遮花。

楊姨當然不肯的,說家裏沒有那麽多雨衣,讓他們別出來,回頭着涼是要生病的。

但這三個人,哪是她能勸得動的。

黃栌已經撐開雨傘,邁進雨裏:“這麽大的院子,您一個人要弄到什麽時候去,人多力量大呀。”

楊姨對雨勢的擔心不無道理,雨果然越下越大。

最開始黃栌還打着雨傘跑來跑去,幫忙遞材料,但打了雨傘就沒手幹活兒,效率很低。

回眸看時,孟宴禮似乎也這樣覺得,他蹲在一叢淡粉色的月季前,把手裏的雨傘固定在月季叢上方,為雨中搖曳的花,營造了臨時避難所。

然後他起身,冒着雨去幫楊姨幹活。

英國詩人西格裏夫·薩松說,“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那個瞬間的孟宴禮,給人一種那樣的感覺。

黃栌幹脆學着孟宴禮的樣子,把傘遮在一叢花上,頂雨拿起塑料布,去幫忙搭建小棚子。

“黃栌,你回去吧。”

裙擺濕透,貼在腿上磕磕絆絆,特別礙事。

黃栌抹掉眼睛上的雨水,把裙子稍微撩起來,在膝蓋上方打結,沖着孟宴禮說:“一起吧,等搭完棚子我和你一起回去!”

閃電,然後又是一個悶雷,冰冷的雨水把他們三個沒穿雨衣的人澆了個透心涼,終于在暴雨前給花草們搭建了一層保護。

再回到屋裏,徐子漾嚷嚷着“太他媽冷了,我得去洗個熱水澡”,先一步沖回樓上,洗澡去了。

黃栌也冷,也想着回樓上洗個熱水澡。

但孟宴禮忽然斂起眉心,問她:“黃栌,受傷了?”

黃栌被雨水迷了眼睛,揉幾下,才睜開,疑惑地看向自己。

她除了冷和潮濕什麽都沒感覺到,經孟宴禮提醒,茫然地找了一圈,才發現自己膝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劃傷了。

作為一個整天悶頭在畫室裏的美術生,黃栌是有點四體不勤,幹活兒幹得少,大動作上不怎麽靈敏。

她剛才只專心幫忙,一點沒感覺到自己什麽時候劃傷過,到現在仍沒感覺到任何疼痛。

冷不丁看見傷口,黃栌只在心裏嘆了一聲:又要給孟宴禮添麻煩了。

明明在帝都市被黃茂康散養時,她也沒覺得自己有多脆弱。怎麽到了孟宴禮家裏,總有點小毛病什麽的。

“先消毒再洗熱水澡吧。”

孟宴禮拿了一條挺厚的浴巾,讓黃栌披着,免得她着涼,然後帶她一起去了上次那間儲物間。

黃栌凍得哆嗦,裹着厚浴巾,站在門邊,看孟宴禮先開了空調,又拿出上次的藥箱,從裏面翻了碘伏棉簽出來。

她視線沒敢往孟宴禮身上停落。

孟宴禮穿着灰色的襯衫,濕透,貼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線條的形狀。

他拖過一把椅子,示意黃栌坐下。

剛才在外面,黃栌腿上濺到不少泥水,看着髒兮兮的。她特別不好意思,想要自己來,被孟宴禮拒絕了。

孟宴禮垂頭,把棉簽輕拭在傷口上:“別動,等下洗澡也注意些。”

“嗯。”

不知道為什麽,黃栌忽然想起淩晨的夢。

她甚至幻覺地感受到,像夢裏那樣,孟宴禮的頭發滴了一滴水,落在她腿上。

下意識去看,腿上除了堆疊的裙擺和浴巾,什麽都沒有。

孟宴禮的手機在藥箱上震動,是徐子漾打來的視頻。

他只瞥了一眼,對黃栌說:“幫我接一下,謝謝。”

黃栌把屏幕盡可能沖着孟宴禮,但也還是看見了穿着浴袍出鏡的徐子漾。

徐子漾撩起浴袍一角,露出毛腿:“孟哥,你家院子裏種刀子了吧?我腿上都是傷!”

嗯,徐子漾确實更慘。

腿上三條傷口,還都挺長的。

黃栌看了一眼屏幕,收回視線。

老實說,徐子漾松松垮垮穿着浴袍的鬼樣子,可比孟宴禮現在“不體統”多了,可她心無波瀾。

反倒是孟宴禮,他只是用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棉簽觸碰到她的傷口。

并沒有什麽暧昧的舉動,黃栌已經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眼皮在顫。

“孟哥,破傷風會死人的,我要死了!你能不能拿藥箱,過來幫我處理一下?”

孟宴禮丢掉棉簽,換了新的。

他語氣平靜地回答徐子漾:“來不了。浴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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