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顧北知這日又去了寶藝軒,卻見原本挂在大堂裏展示的那兩副畫被收了起來,店裏也似乎是被翻亂過的樣子,店小二小丁哥和掌櫃的都唉聲嘆氣的,小丁哥的臉還有一邊腫的老高。
小丁哥正用涼水浸濕的帕子敷着臉,看見他口齒不清的打了聲招呼,沒精打采的。
“小丁哥,掌櫃的,這是怎麽了?”顧北知只是兩天沒來,怎麽這寶藝軒看上去像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一樣?
“唉...”掌櫃的一臉愁苦的搖了搖頭,“咱家...唉...都怪老朽無能!”
“這哪能、嘶、哪能怪掌櫃的,分明是他們珍玉閣故意設局,要害咱們的。”小丁哥一邊忍着疼,一邊憤憤不平。
顧北知也去過珍玉閣,這條街上,除了寶藝軒,珍玉閣就是最大的店鋪了,主營各類奇珍異寶和金銀玉石制品,和寶藝軒有部分商品是重合的,算得上競争關系,“可是和那兩副真假名畫有關?”
“可不嘛,嘶——”小丁哥說兩個字得停一下,這臉腫着,一張嘴就疼,但他現在太生氣了,傾訴的谷欠望太強烈,“當初這兩幅畫前後腳的送到店裏,就是珍玉閣算計好了的,沒想到我們東家能豁得出去,反而為店裏引來了不少客人。”
“珍玉閣一看,又找人假裝字畫鑒定大師将兩副畫的真假鑒定出來,正當我們放出去消息,他們又上門來演一出拆穿真假的戲碼,推翻了我們說出去的結果,這不是砸我們招牌?!”小丁哥氣的握緊布巾揮舞着,“不就是上次柳員外買了他家的假貨被我們東家識破了?還珍玉閣?我呸!”
“明明是個賣假貨的黑店!”小丁哥顯然對珍玉閣有很深的成見。
掌櫃的不贊成的說一句,“小丁,你少說兩句吧,小點聲。”
顧北知雖然金手指的功能還不夠強大,但他自己的眼力并沒有因為穿越而消失,珍玉閣之中,別的不敢說,有些物件的年份不對就罷了,甚至有用最次的玉質冒充羊脂白玉和藍田玉的。
用有雜質、顏色較淺、不值錢的雜玉一層層的浸泡特殊染液,再用蠟油封層抛光,能做出類似無暇玉的樣子,但這種後天造的無暇,只是樣子貨,但凡稍有些眼力的人都能識破,也就是唬唬那些完全不懂行的人。
“你們沒有核實那字畫鑒定之人的身份嗎?”顧北知疑惑道,一般這種情況,能讓店家完全相信的,應該是他們熟悉的合作夥伴才對。
掌櫃的又嘆了口氣,“那位鑒定師來自京城,十分出名,東家又與他認識,也是碰巧此人路過此地,聽聞這兩張難辨真假的邦獻畫,過來一探究竟的,東家幹脆出了銀子讓這位鑒定師幫忙鑒別出真假,誰知...現在想想,獲鹿鎮并非其必經之地,選在此時路過未免太巧了。”
這也是掌櫃的心中難安的原因之一,是他建議東家請京城的鑒定師鑒定的,也是從他想着傳出去畫作真假已分的消息來讓之前好奇的客人再光臨的。
現在一切都毀了,他們寶藝軒以假亂真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估計這生意不說完全做不下去,但也肯定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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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北知後來也了解過這兩幅畫的主人,這畫本就是臨摹的前朝畫作,只因為原版已經葬身于一場宮廷之亂的大火裏,臨摹的畫反而成了傳世的佳作了。
這臨摹之人名叫吳庸,字邦獻,是趙國開國那年的進士,然而做官不足兩年,便被放逐柳州做一個小小的縣令,一生不得升遷,柳州地勢複雜,交通不便,是個貧窮的地方。
這位吳大人愛畫,哪怕日子貧苦,也要每天作畫,據說這些臨摹的畫作,是為了能買得起礦石顏料才臨摹的。
礦石顏料是從各類寶石,比如雞血石、黃精、藍砂石、綠松石等等寶石之中提取出來的顏料,色澤明豔,可保持千年不褪色。
在現代知名度很高的《千裏江山圖》了,是青綠山水的典型代表作,使用的顏料就是礦石顏料,現代人也叫寶石顏料、礦物顏料等。
而在這裏,畫家一般使用的顏料多為植物顏料,礦物顏料的工序更為複雜和冗長,價格較貴。這位吳大人便是買不起礦石顏料的那類愛畫之人,故而臨摹了年輕時見過的名畫。
真的靠賣臨摹畫作得了錢買顏料之後,吳大人又心中郁結,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庸,意為他是一個庸俗市儈之人。
可實際上,吳庸的繪畫天賦極高,除了臨摹的畫能完美複刻原作之外,他也有很多傳世佳作,比如《天星墜野》星空圖,比如《春來》、《遇雪》等等。
顧北知從寶藝軒也見過一些吳庸的畫作,因為之前真假畫的熱度,寶藝軒曾專門全店展出吳庸畫作兩日,他還挺喜歡吳庸本人的畫風的,筆觸細膩,用色大膽,意境絕佳。
看過了吳庸的畫,他對那兩副難辨真假的畫,其實有個大膽的猜測,只是因之前寶藝軒已經公布了答案,才壓在心底沒說出來,現在倒可以求證一番了。
“掌櫃的,那兩副畫還在店裏嗎?”顧北知好奇心不重,但能求證的時候也不想錯過機會。
掌櫃的見他好奇,從櫃子裏取出兩副畫,現在他對這兩幅畫的感覺很複雜,鋪開之後讓開地方,“顧秀才,你來看吧。”
顧北知先是甩了兩次鑒定上來,他現在鑒定技能已經比之前進步了一些。
‘種類:工筆畫’
‘生産時間:153年’
‘價值:1570兩’
這是第一幅畫的結果,種類和時間都更加具體了一些。
‘種類:畫’
‘生産時間:139年’
‘價值:1150兩’
看兩副畫的時間,相差了14年,如果真的有一副畫是吳庸所臨摹,另一幅是仿制吳庸的畫,那由時間可以鑒定出來,第一幅畫為真,第二幅畫為假。這和寶藝軒所說的結果相一致。
然而第二幅畫的用筆和其他傳世的吳庸畫作更加一致,包括題字上那個特別的豎勾比劃,也和吳庸的《遇雪》圖上的題字吻合,故而珍玉閣說第二幅畫是真的,并傳的沸沸揚揚。
顧北知仔細看了兩幅畫的區別,從紙來看,都是最好的上等李宣,從顏料來說,臨摹之作吳庸向來不用貴重的顏料,都是普通的植物顏料,從運筆來說,第二幅比第一幅更加順暢自如,能看得出畫畫之人極為自信、大膽。
“掌櫃的,店內可還有其他吳庸大家的畫作?年份早一點的為佳。”
“有倒是有,顧秀才稍等,我去庫裏拿。”掌櫃的看他似乎胸有成竹,想起無蓋茶壺的插曲,也樂意去庫房翻找一番。
過了好一會兒,掌櫃的取了兩幅畫回來,一并鋪開,放在那兩副真假不明的畫旁邊。
顧北知依然甩了鑒定上去,這兩幅畫的時間都在150年到160年之間,價值在800到1000兩之間,再看畫風和運筆方式,确實是吳庸式畫作。
彎着腰仔細看着四幅畫的細節,心裏可惜沒有放大鏡,不然能看得更清楚,價值最低的那副畫的紙已經泛黃,顏色也略微暗淡,畫面沒有破損,還算保持的不錯。
他一一檢查完,直起腰來,沉吟了片刻,“掌櫃的,這畫的真假,我有些判斷,只是...”
掌櫃的忙說,“顧秀才不妨直言。”
顧秀才指了指那個不一樣的筆畫,“掌櫃的,請看這個豎勾是不是和其他三幅不一致?”
掌櫃的從業多年,眼力不錯,經他一提醒立馬發覺了不同,再将這個筆畫和其他畫作上的對比,發現前三幅都是鋒利筆直的,唯獨這最後一幅略微有些圓滑。
但這幅确是珍玉閣鑒定的真跡!
“這字跡不是吳大加的字跡?這是假的?!”掌櫃的頗為驚訝,喜悅漫上心頭。
顧北知卻一盆冷水潑在掌櫃的頭上,“不,這幅是真的。”
“什麽?”掌櫃的看着其他三幅畫,“難不成這三幅都是假的?不可能啊,這兩幅可是從吳家後人手裏收來的,絕不可能作假...”
“掌櫃的,莫急,我并沒有說這兩幅是假的。”顧北知将四幅畫按照時間前後排好。
掌櫃的有些蒙,“那為何字跡有出入?為何這兩幅真畫反而和假畫的字跡一致?”
“因為沒有假的吳庸畫啊。”顧北知的手指浮在畫紙上,一一掃過題字,輕描淡寫的闡述事實。
一直在一旁聽着的小丁傻眼了,啥?都是真的?
掌櫃的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都是真的?”他的視線游移了一下,定了定神,再次和顧北知确認,“這都是真的?”
“沒錯,都是真的,只不過這幅畫是吳大家年輕時臨摹的,而這幅則是他畫風成熟之後臨摹的,人的畫風和字跡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會随着時間漸漸改變直至成熟,而吳大家的成名作是他後期成熟時期的畫作,所以說這幅後臨摹的畫為吳大家的,人們相信的更多一點。”
“從一開始,大家就被所謂的一真一假誘導了,其實這兩幅都是真的,只要分開去鑒定就能很輕易的判斷出來。”顧北知很肯定的解釋着原由,但可能是職業病發作,他說什麽事情總愛講的很細致,還要穿插着來歷,若是不耐煩之人,會覺得他有些啰嗦。
但掌櫃的可不覺得,一臉激動的握住他的手,眼中含淚,深情款款的凝視着他,讓顧北知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顧秀才,老朽有一事相求,還請務必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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