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鄭公子?”顧北知放下擦布,走過來,“鄭公子可是想問在下選哪個?”
這位鄭公子說來也是個趣人,他家裏是做糧食生意的,規模還不小,手裏頭零花錢也多,但他在吃喝穿着上都挺摳門的,唯獨買鎮紙特別舍得。
每個月發了月銀就來柳家街上尋摸好的鎮紙,要是名家用過的,那更是拼了命的買下來,尤其是大官們用過的,特別得他喜愛。
顧北知也見過幾次鄭公子一擲千金的模樣,對他的為人也稍稍有那麽一些了解,這鄭公子還有第二個毛病,就是怕挑。
也就是現代人常說的選擇恐懼症。
看見這左右為難的模樣,顧北知立即可以判斷,鄭公子身上的銀子不夠,不能把兩個鎮紙都拿下,但又選不出來,這時候鄭公子的第三個特點開始發揮作用。
那就是随便找一個人幫他做選擇,不管選了什麽,鄭公子都照着買!
鄭公子這三個毛病加在一起,真沒少在古玩上栽跟頭,但是沒辦法呀,他就是這麽一個人,所以他特別愛來寶藝軒的原因也很簡單,寶藝軒賣給他的東西貴的就是的貴的,不會像別家給他高價卻讓他買了不值錢的那個。
“對對對,老顧啊,你快幫我瞅瞅,這一紅一綠,我倒是選哪個?”鄭公子摸摸左邊的金絲玉,又摸摸右邊的青玉。
顧北知因為一直在大堂裏幫忙,不曾放松過他的鑒定技能,這兩件鎮紙他早就鑒定過了。
不過店裏收上來的時候是金鑒定師負責鑒定的,所以他沒管這件事兒,只是想着看看誰與這兩件天差地別的鎮紙有緣。
文玩古董這種,和賭石其實也沒什麽區別,一夜暴富不在少數,一下破産的更是數不勝數。
就比如眼前這兩件鎮紙,一件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一件是做舊的仿品。
然而售出的價格都是三千兩銀子。
顧北知有些猶豫,他該讓鄭公子撿了這個便宜嗎?
“鄭公子,這件金絲玉的鎮紙造型雖然簡約,但勝在玉質上佳,你看,整體絲毫雜質都沒有,不但如此,線條極為流暢,摸上去似美人凝脂,令人不舍得松手,恨不得時時把玩,放于純白的李宣上,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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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北知不等他想清楚,又介紹起另一件,“而這件青玉鎮紙,造型寓意極好,雕工也十分不錯,若是放在上好的黃宣上,郁郁蔥蔥生機勃勃,讀書寫字時,都能心曠神怡。”
鄭公子聽他這麽一說,更是哪個也舍不得了,可惜他只有四千兩,而這寶藝軒最是不能還價的,杜掌櫃對于店裏定好的價格,那是一文不讓,最多給個添頭。
“鄭公子,你再想想,要是在紙中白雪的李宣上放上這金絲紅玉,是不是頗有些寒梅傲雪的意思?在聞香識紙的黃宣上放一塊青玉鎮紙,是不是襯托的黃宣花草香氣更加活靈活現?”
前面說了,這位鄭公子是個選擇恐懼症患者,原本就喜歡全要,這聽了顧北知的鼓動,更是哪個也割舍不了了。
“杜掌櫃,本少爺也算是寶藝軒的老顧客了,不打個折?”鄭公子異想天開的希望杜掌櫃給他降降價。
杜掌櫃摸着自己的胡須,慢條斯理的說,“咱們寶藝軒的規矩鄭公子也知道,定好了的價格絕不更改,若是鄭公子兩個鎮紙都買下,老朽倒是可以做主給個白瑪瑙珠子做添頭。”
顧北知詫異的看了杜掌櫃一眼,今天杜掌櫃說話有些生硬,容易趕客啊。
然而他們兩個人都低估了鄭公子喜愛鎮紙的心,聽了顧北知的介紹,再聽了杜掌櫃都買下的建議,一拍桌子,“我買了!都買!”
杜掌櫃差點拽掉自己兩根兒胡須,立即笑眯眯的說,“那好,老朽這就将兩塊鎮紙給鄭公子包好,公子請随老朽來...”
鄭公子從懷裏掏出四千兩銀票往桌上一拍,“我身上銀票不夠,你們派個人跟我一塊回去拿。”
“小丁,你陪鄭公子走一趟。”杜掌櫃招呼了一聲正在擦博物架的小丁。
自打寶藝軒和珍玉閣就吳庸畫交了一次手之後,寶藝軒絕地反擊的完美,搶了不少珍玉閣的客人,可把小丁美壞了,每天工作起來特別熱情,一會兒都不閑着。
“哎!來了。”小丁趕緊将抹布收拾好,洗了把手,就跟着鄭公子去取銀票了。
鄭公子走前還特別仔細的瞅了一會兒兩個鎮紙,不舍的摸了一把金絲玉的,不知怎麽的,越看越覺得金絲玉順眼。
他們一走,杜掌櫃叫另外一個夥計看着店,他将兩塊鎮紙收起來裝好,拎在手裏,“北知啊,你跟我來一下。”
兩人直接上了二樓,這有一間杜掌櫃休憩的屋子,裏面還有很多店裏的明細之類的,以及很多書籍。
進了屋子,杜掌櫃讓他坐,也不廢話,拉開箱子露出裏面的兩塊鎮紙,一紅一綠,倒也搭配。
“說吧,這兩塊鎮紙是不是有問題?”杜掌櫃此時面容嚴肅,眉頭緊蹙,顯然十分不快。
“杜伯?”
杜掌櫃從中拿出金絲玉的鎮紙,“這鎮紙不對,是嗎?”他雖然是問句,但語氣卻很篤定。
顧北知沒想到杜掌櫃這麽敏感,有些猶豫要不要說真話,因為這兩件鎮紙收上來的時候價錢都不高,也就一千五百兩,是金鑒定師估的價,反手賣出去便是三千兩。
別看差價足有一千五百兩,但其實寶藝軒訂的真不算高價,文玩這東西在不懂行的人眼裏,就是個普通的玉鎮紙,但在收藏的人眼裏可就不止這點錢了。
窮人是玩不起收藏的,不缺錢的人自然更在乎能不能買到心儀的寶貝。
“北知,你來店裏也快兩個月了,一單鑒定也沒做過,老朽也沒有為難過你,現在想讓你說個實話,不過分吧?”杜掌櫃顯然很懂得拿捏顧北知。
顧北知最怕的不是訓斥,而是不能報答別人對他的照顧。
立馬将青玉鎮紙的價值說了,他在鑒定時看到金絲玉鎮紙的價格是一萬兩以上,現在金手指的極限便是一萬兩,這金絲玉已經超出了這個範圍,而青玉鎮紙則顯示了五百五十兩。
價格差別太大了,他不得不仔細的檢查了兩個鎮紙。
而後發現青玉鎮紙是仿制品,仿的是一件價值萬金的玉馬鎮紙,真品被收藏于當今天子的私庫裏。
真品是距今六百年前的一個世家家主制造的,後來輾轉多次,形象被很多貴族、世家以及大商人所知,便有了很多仿制品。
或者可以叫做同款,因為同款衆多,價值也各不相同,要從年份和原主人來判斷。
但這件玉馬鎮紙,是一件做舊的假貨,也就是最近幾年剛做出來的,只值玉料的錢,也就是五百五十兩。
杜掌櫃聽到這兒,還算波瀾不驚,畢竟誰都沒辦法保證每一次都不走眼,他敲了敲桌子,“北知,繼續說,這件金絲玉呢?”
顧北知笑言,“杜伯,北知剛入行不久,這眼力較前輩們還有差距,青玉鎮紙的真假不如再叫金哥過來看看?”
“過一會兒我自會叫金大成過來,你先說完你的判斷,這金絲玉鎮紙又是什麽神通?”杜掌櫃顯然不肯讓他這麽糊弄過去。
見狀,顧北知也不再隐瞞了,“對不起,杜伯,這件金絲玉鎮紙是孤品,若是我沒看錯的話,應該和禦馬同出一源。”
“玉馬?禦馬?!”杜掌櫃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原本的真品玉馬鎮紙輾轉多次之後被趙國開國皇帝收藏,後又賜予太子,太子登基之後将玉馬鎮紙更名為禦馬鎮紙,并令巧匠在其底部刻下一個米粒大小的‘昌盛’二字,之後便一直被皇帝收藏于私庫之中。
鎮紙是除了筆墨紙硯之外,文房的重要用器,發明時間則是六百多年前的齊朝,由當時的皇帝發明并賞賜給大臣們,而後又流傳至今,已經成為了文房的‘小五寶’,素有雅玩之名。
而禦馬鎮紙,就是由齊帝賞賜給當時的尚書令王晏,由于齊朝只存在了二十三年,王晏的官途也并不順利,王家也曾四分五裂過,致使禦馬鎮紙流落。
同出一源的意思,便是金絲玉鎮紙也是出自齊帝時期,而後賞賜給大臣,意味着這鎮紙和禦馬鎮紙一樣價值千金!
但是他們賣了多少錢?
三千兩白銀?
杜掌櫃覺得自己這一道邪火從下而上,冒的是火燒火燎,恨不得做一回無德的奸商弄個別的糊弄了鄭公子。
但是不行啊,他們寶藝軒從不幹這等奸詐無良的事兒,而且走眼這事兒真的不算罕見,誰都不能保證自己萬無一失。
“杜伯,對不起,我當時沒辦法推銷假貨給客人...”顧北知也是為難,明知道是假的還賣給客人,這事兒他真的做不出來。
杜掌櫃摸着自己的胸脯順氣,“行了,你先下去,這幾天想想怎麽攔個鑒定的活吧。”
“知道了,杜伯,對不起,我先走了。”顧北知有些難受,但他也沒辦法。
杜掌櫃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杜掌櫃站在二樓樓梯口,“金大成、王紹耶!給我過來!”
一樓正在擦博物架的夥計差點跌一跤,驚慌失色的站穩,等金、王兩人上了樓,還有些驚魂不定,湊近顧北知問,“顧哥,掌櫃的這是怎麽了?這麽大火氣。”
顧北知搖搖頭,沒吭聲。
夥計也沒追問,只是擡頭看了一眼二樓,小聲兒跟顧北知說,“顧哥,我還是第一次瞧見杜掌櫃這麽大嗓門的說話,看來小丁哥說得對,咱們掌櫃的脾氣暴着呢。”
顧北知笑了笑,“是嗎?我倒是覺得掌櫃的脾氣挺好的,平常說話都和和氣氣的。”
“嗨,小丁哥說了,那是咱們幹活兒沒出岔子,要是出了岔子你試試,掌櫃得把你罵個狗血噴頭。”夥計湊近他小聲兒八卦道,“聽說之前王師傅還被罵哭了來着,掌故足足罵了半個時辰,茶水都喝了三壺!”
“這,我還真是頭一次聽說,看來以後得仔細着點,盡量別出錯。”顧北知應和了一聲。
那夥計點頭,“可不。”
說着話,手上活兒也沒停,得在午飯前把眼前的兩個博物架都擦完,這也是寶藝軒的規矩,要是擺在那兒不管,兩三天的不顯,多幾天就得蒙上一層灰,髒兮兮的,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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