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秦昭寧沒骨頭似的窩在電腦椅裏, 短時間內連續兩次經歷這麽驚心動魄的場面,肌肉不受控制地發軟。
大概是怼慣了秦嘉瑜,以至于他問出這句話之後, 秦昭寧沒過腦子地脫口而出:“你想拉攏我一起對付秦秋北?”
秦嘉瑜瞬間表情一變,臉上的笑消失不見。略顯陰鸷地盯着秦昭寧看了幾秒, 他嘲諷一笑, 陰陽怪氣地說:“對啊,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利用姐姐,姐姐可別想着要還人情。”
比起平時端着的那副優雅卻虛假的樣子, 這樣的秦嘉瑜多了幾分人情味。
秦昭寧把翹着的二郎腿放下來:“放心, 我臉皮厚,可以心安理得受別人人情。”
秦嘉瑜一噎, 沉默了幾秒後, 上前兩步伸手将秦昭寧從椅子上拽起來, 半推半拽地将她趕出了房間。
秦昭寧還沒來得及說話, 房門就砰的一聲甩上了。
她擡手蹭了蹭小巧的鼻梁, 輕輕踢了一腳緊閉的門:“玩笑都不讓開了。”
門裏頭, 秦嘉瑜似乎是賭氣一樣, 也踢了一腳門板以示回應。
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 他很少會在外人面前表露出煩躁失控的情緒,可回國之後頻頻破例。就像是今天, 很少多管閑事的他管了秦昭寧的閑事,甚至幫她對秦秋北撒了謊。
明明兩人是競争關系, 明明秦昭寧出自內心地讨厭他。
秦嘉瑜不耐煩地抓了抓頭發, 吐出一口濁氣。
可他印象裏的秦昭寧, 永遠是那個在漆黑深夜牽着他走回家的姐姐。
仰了仰頭, 秦嘉瑜視線落在潔白的天花板上, 思緒發散。
秦昭寧比他大六歲,她被接回秦家時,秦嘉瑜正在上小學。
蘇燕如從小就對他管得很嚴,他要和人保持不疏遠也不親昵的社交距離,要做到門門課都優秀,要全面發展,要在課後上各種高雅樂器的私教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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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班的小孩基本都有兄弟姐妹,一直都是一個人的秦嘉瑜,也很想有個哥哥或者姐姐。
所以在聽說那個大他幾歲的姐姐要從鄉下回來時,他發自內心的高興。
和秦昭寧第一次見面是在秦家別墅,彼時,他剛上完小提琴課下樓,秦昭寧就跟在秦秋北身後,走了進來。
她穿着一條黑色的裙子,瘦瘦的,很白,長直黑發披散在身後,整個人看着又乖又沉默。
秦嘉瑜停下來打量她之際,秦秋北擡手叫他過去,介紹道:“嘉瑜,這是你姐姐。以後你們姐弟倆好好相處,我公司還有事,你先帶你姐姐去房間。”
秦秋北很明顯不怎麽在意這個剛接回來的女兒,甚至都沒打算親自安頓她,擡手看了眼表,就離開了。
正是下午,蘇燕如出去做美容還沒回來。秦嘉瑜好奇地看看她,喊了聲“姐姐”。
少女沒說話,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打量着四周。年紀還小的秦嘉瑜并不明白她眼裏的情緒。
他伸手接過秦昭寧的行李箱:“姐姐,我帶你去你房間。”
她的房間前兩天才收拾出來,沒有多餘的裝飾,就是一片簡約的白。秦秋北和蘇燕如都沒怎麽上心,秦嘉瑜趁着他們不注意,偷偷買了個娃娃放在床頭。
新來的姐姐果然很喜歡這個娃娃,拿着看了許久,然後和他說了第一句話:“爸爸平時很忙嗎?”
她聲音和人一樣,聽起來冷冷的。秦嘉瑜沒感到疏遠,點點頭:“有一點。”
而後他看見秦昭寧淺淺地笑了下,把那個娃娃珍重地放回了床上。
蘇燕如私底下和他明裏暗裏說過幾次,不要和秦昭寧走得太近。可不知道是血緣使然還是為什麽,秦嘉瑜發自內心地想親近這個姐姐,哪怕她一點也不熱情。
當時正是暑假,白天秦秋北和蘇燕如都不在家,秦嘉瑜上完興趣課就會偷偷跑去找秦昭寧。
她通常一個人待在後院看書,或者窩在房間裏畫連環畫。每每這個時候,秦嘉瑜就捧着自己那本厚厚的奧數,安靜地坐在她旁邊看。
兩個人很少交流,但也沒有鬧矛盾,相處還算愉快。
秦嘉瑜想,有個這樣沉默寡言的姐姐,似乎也還不錯。
唯一的轉機發生在暑假末的一天,秦秋北和蘇燕如回了老宅,管家遛狗時不小心弄斷了繩子,讓狗跑丢了。
那只狗叫松露,是秦嘉瑜從小養大的,他跟着人一起去尋,一路問一路找,從傍晚找到了天黑。等找到狗時,他已經離開別墅區很遠了。
他蹲在漆黑的小巷子裏,單手摟着那條狗,拿出手機給家裏的座機打電話。
管家和保姆都出動來找狗了,過了很久座機才被接起,電話那頭傳來秦昭寧清冷的聲音:“你找誰?”
到底還是個小孩兒,秦嘉瑜委委屈屈地喊了聲姐姐:“我好像走丢了。”
松露:“汪。”
秦昭寧頓了頓,給他報了一串號碼:“你加我微信,發位置,我來找你。”
黑暗總是會放大恐懼,給秦昭寧發過去位置之後,秦嘉瑜縮在角落裏,緊靠着松露,等她來找自己。
這地方有些偏,附近都是些要拆遷的老房子,人煙稀少。等得困意上來,想睡又不敢睡之際,巷子口傳來了腳步聲。
秦嘉瑜瞬間清醒,提起一口氣。很快,那道人影停了下來:“秦嘉瑜,你在嗎?”
是姐姐的聲音。
秦嘉瑜沒多想地拍拍松露的腦袋,一人一狗跑過去。
那天月亮光很亮,照着秦昭寧身上,仿佛給她鍍了一層光。
見到他之後,秦昭寧也松了口氣,她把防身的棍子換到左手,騰出右手來牽他:“走吧,回家了。”
于是一高一矮的人影後面,跟着一條大狗,兩人一狗一起慢慢地往家走。月光把影子拖得很長很長,秦嘉瑜永遠記得那天晚上的景象。
只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少女明明也沒有多膽大,一手緊緊攥着棍子,一手牽着他,走在他前面,背影瘦削又挺拔。
可暑假結束之後,蘇燕如安排秦昭寧進了高中。南城三中離他在的小學很遠,下課時間也不一樣,兩個人相處慢慢變得少了起來。
秦昭寧愈發地沉默,放學回來之後就鎖着門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已經因為蘇燕如僵硬了起來。
他想緩和,卻又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只能坐以待斃地等秦昭寧消氣了主動找他。
那天秦秋北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家四口吃着飯,秦昭寧卻忽然跟他吵了起來。
她憤然離席回了房間,秦嘉瑜不明所以,也放下筷子,借口吃飽了,跟着跑上去。
剛上樓,他忽然看到秦昭寧開門,從卧室裏扔了一個東西出來。他定睛一看,正是那個娃娃。
像是洩憤一樣,棉花娃娃的一條胳膊被扯斷了,棉絮從裂痕處掉出來。
秦嘉瑜愣在原地,過了好久,才一步一步走過去,彎腰把它撿起來。
那時候他忽然意識到,大人之間的心機和矛盾,原來也會影響小孩的感情。而那個安靜卻溫柔的姐姐,再也不會在黑夜牽着他回家了。
秦嘉瑜回過神,動了動酸澀的脖子。他擡腳走到電腦桌前,将被電腦顯示屏遮住了大半的娃娃拿起來。
棉花娃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其中一只胳膊上有明顯用針線縫合的痕跡。縫針的人手藝似乎不太行,一條線看起來歪歪扭扭的。
秦嘉瑜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放回了原處。
在門外站了會兒,秦昭寧見房門沒有絲毫要打開的意思,撇了撇嘴,回了自己房間。
其實說實話,她和秦嘉瑜除了那只兔子的死和一些觀念不合之外,并沒有多深的仇。正如她之前說過的那樣,她從來不恨他。
蘇燕如再怎麽對她不好,那也是她和蘇燕如以及秦秋北之間的恩怨,跟秦嘉瑜無關。
更何況他這次還幫了她,秦昭寧想,兩個人似乎也不是非要鬧得你死我活。
下午的時候,走廊傳來叮叮當當的動靜,管家喊的換監控的人到了,正架着梯子換攝像頭。
秦昭寧沒出去看,反正無論怎麽換,她都有辦法把它弄壞。
上午的行動打草驚蛇,讓秦秋北有了防備,秦昭寧沒打算繼續铤而走險。她如同往常一樣,晝伏夜出享樂人間。
十二月的第一天,天空中飄起了小雪。秦昭寧打開房門,斜對面的秦嘉瑜也正好出來。
四目相對,秦昭寧問:“你去公司還是學校?”
她難得這麽關心他,秦嘉瑜一愣,別扭地回答:“學校。”
秦昭寧點點頭:“那我蹭一下你的車。”
天太冷了,她懶得開車。
公司和學校不在同一條方向上,秦嘉瑜蹙了蹙眉,卻沒有拒絕。
吃完飯,秦昭寧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地上了秦嘉瑜的車。天空下着小雪,隔着車窗都能聽到外面呼嘯的風聲。
眼看着他要拐向公司,秦昭寧出聲:“去你學校。”
秦嘉瑜一愣:“你不去公司?”
“不去,去你學校有點事。”
幾乎是一瞬間,秦嘉瑜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名字,他臉色一沉:“你又要去找宋灼?”
秦昭寧看着窗外,頭也沒回:“對啊,你待會兒在路邊停一下,我買兩杯奶茶。”
秦嘉瑜抿了抿唇,聲音冷梆梆的:“我不喝奶茶。”
“啊?”秦昭寧不解地轉過頭,解釋道:“我喝一杯,給宋灼帶一杯。”
呲的一聲,車子一個猛的剎車。如果不是安全帶扯着,秦昭寧險些撞到車窗上。
她擰眉:“你會不會開車啊秦嘉瑜。”
“不會開,有本事你讓宋灼來開。”秦嘉瑜語氣不太好。
秦昭寧沒跟他計較,忽然想起什麽,提醒道:“對了,你別老是針對宋灼。”
秦嘉瑜:“呵。”
“畢竟他以後會是你姐夫。”秦昭寧點開手機看了眼時間。
秦嘉瑜剛想反駁,忽然一愣。他疑惑地擡眼,語氣不是很足地問:“你不是不承認你是我姐姐嗎?”
秦昭寧裝傻充愣:“有嗎?”
不等秦嘉瑜說什麽,她連忙打斷:“親愛的弟弟,你看這個,他們都說要給愛的人買冬天的第一杯奶茶,你願意為你漂亮的姐姐和未來姐夫買一杯嗎?”
秦昭寧把手機屏幕給他看,滿眼真誠。
手機頁面上顯示着一篇營銷號文章,一看就是奶茶店打的廣告。
可不知道是不是秦昭寧表情太過真誠,亦或是那聲“親愛的弟弟”,秦嘉瑜腦子一抽般,別開眼:“不就兩杯奶茶嗎。”
直到拎着宋灼那杯奶茶進入校園,秦嘉瑜也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麽上鈎的。
他側頭看向裹緊圍巾,捧着熱奶茶喝的秦昭寧,張了張唇。
剛要開口,秦嘉瑜忽然見她眼前一亮,蹭的一下從他旁邊跑了出去。
擡眼看去,果不其然,對面是那個讨人厭的宋灼。
不知道秦昭寧和宋灼說了什麽,兩道目光同時朝他看來。
秦昭寧招了招手:“秦嘉瑜,過來。”
三兩秒後,秦嘉瑜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他抿了抿唇,看也沒看宋灼,把手上的奶茶遞了過去:“喏,我姐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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