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浴

利威爾忽然發現，似乎有好幾天都沒見到那個金色頭發的小鬼了。

——不過是個新兵罷了。

他扣着杯沿，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

——有這麽忙嗎？

“……利威爾，利威爾？”

熟悉的呼喊叫回了他飄遠的思緒，埃爾文坐在對面，嗓音是一如往常的沉穩，“有關于韓吉制定的作戰計劃，你覺得如何？”

“我無所謂。”他十分鎮定的喝了口茶。

“……”是壓根就沒聽進去吧，“怎麽了，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利威爾動作一頓。

“好吧，當我沒問。”對于他的避而不談，埃爾文倒也沒見不悅。

“……”利威爾放下茶杯，一手斜搭着椅背，作勢要起身，“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啊，那個……”

“？”

“如果對這次的作戰計劃有什麽不同意見的話，可以和阿爾敏阿諾德讨論一下。”

“……”

“你們不是走得挺近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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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爾回頭看了他一眼，雙眸微眯。

對此，埃爾文只露出含蓄的淺笑。

“切。”

……

鞋跟叩擊地板的聲音清脆悠長，傳到耳裏卻只留下滿滿的煩躁。

埃爾文那家夥是天天便秘弄得腦子都堵塞了吧，他要找人還需要理由？

利威爾目不斜視的朝前走着，目的地很明顯是士兵宿舍。

可是很遺憾，宿舍裏一個人都沒有。

然後他又去了澡堂、訓練場、以及圖書館，可是無一例外的撲了空。利威爾的臉色越來越差，當他推開食堂的大門時，眼神已經陰郁到讓在場所有人都打寒顫的地步了。

“利、利威爾兵長——？！”

衆人慌慌張張的站了起來，一時間也顧不得嘴角沾到的油漬碎屑。

“……”也不在。

該死的小鬼！

大門被暴力關上，利威爾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當中。

食堂內還是沉浸于異樣的靜谧氛圍中，許久許久，氣氛才逐漸變緩，只是大家臉上都帶着心有餘悸的茫然。

“兵長不是一直嫌士兵食堂髒的麽，怎麽會來這？”

“而且臉色還那麽差，殺氣騰騰的……”

“額，或許……是找人？”

……

坐在最後排的讓一口咽下嘴裏面包，扶着桌子彎下身，“好了阿爾敏，可以出來了。”

“……”只聽得桌子下窸窸窣窣一陣布料摩擦聲，讓利威爾找了整個上午的人正小心翼翼的探出腦袋，四下望了望，發現确實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時，這才松了口氣般坐回位子上。

“搞什麽啊，你得罪兵長了嗎？”

“啊哈哈……還、還是先吃飯吧。”

“說完再吃！”

“……其實也沒什麽。”阿爾敏垂眼，握勺撥弄着碗中的湯，“只是……”

“只是什……”餘光突然瞥到一抹慢慢走近的身影，“哇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低啞冷淡、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

“！！！”讓瞬間收聲，心中萬馬咆哮。

——利威爾兵長不是已經離開了嗎？！！！！！！！！！！！

——為什麽又回來了？！！！！！！！！！！！！！！！！！

利威爾去而複返，受到驚吓的完全不止讓一個人。阿爾敏傻呆呆的看着他，勺從手中滑落都不知道。

直到湯汁飛濺出來弄得四處都是，臉上也沾着黏膩溫水的觸感……

但這并不是最糟糕的。

“小鬼，膽子不小啊。”利威爾冷冷的瞪視着他，聲音低啞的就像是從牙齒縫中擠出。

——竟然敢躲他。

“……”

不知道現在逃走還來不來得及……

阿爾敏稍稍坐直了身體，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對，只是擱在桌下的右腳神不知鬼不覺的往邊上移出一小步。

利威爾微微眯起雙眼。

“……”被、被發現了？

阿爾敏連忙停下動作，吓得大氣也不敢喘。

利威爾沒說話，只悠悠往前走了步，看似漫不經心的站姿，卻封堵住了所有退路。

“……”果然是察覺了。

阿爾敏沮喪的垂着腦袋，心裏卻不得不為其折服。

——這麽一丁點的動作也能感覺到，真不愧是利威爾兵長啊……

不過經此一弄，先機已失，他還是別搞小聰明乖乖呆着吧。

“利威爾兵長，午安……”

“哼。”

“……”

嗯。

這種時候，主動示好一下總歸不是錯的……

他斟酌，片刻後還是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兵長……”

“……”利威爾冷冷瞥了他一眼，後者一個哆嗦，後續的話語立刻胎死腹中。

長久的沉默橫亘在他們之間，本該在身邊的讓早就在這低氣壓的施壓下逃遠了，阿爾敏如坐針氈，是哪哪兒都覺得不舒服，想要解釋，可心裏怕的要死，根本不敢開口。

不知道這麽默默對視了多久，利威爾眼神一閃，終于移開了視線。

“我不想對着一個滿臉油腥味的小鬼說話。”

“……”阿爾敏默默擦了把臉。

——要不是兵長突然出現吓了他一跳，他怎麽可能會把湯濺到臉上！

可惜這句反駁，借他十個膽也說不出來的。

“擦一下就好了？”

阿爾敏連擦了好幾下。

利威爾忍無可忍，“立刻給我去洗幹淨。”頓一頓，視線自他身上掃過，補充：“全身上下。”

“……是。”

……

下等士兵都是在大澡堂裏洗澡的，這是他們勞累一天後唯一的享受時間。

平日裏的阿爾敏很享受泡在溫水裏的感覺，因為這樣能讓酸澀疼痛的四肢得到充分的放松，可是現在……

“小鬼，你是在裏面拔毛嗎？”從內反鎖的浴室門被踹的咣咣作響，被晾在外頭大半個鐘頭的利威爾不耐煩了。

“當、當然不是！”

嘩啦啦的水聲中，他的聲音顯得尤為驚慌失措，就好像是在擔心着失去耐心的利威爾會在下一瞬破門而入。

——到底該怎麽辦？難道要直接說因為無法面對可怕的兵長，所以才躲着不出來的麽……

天啊，這麽說的話一定會被踹死的……

“好了就快點滾出來，你還想讓我等多久？”

“就、就好了！”阿爾敏慌慌張張的離開澡池，卻沒注意到腳下随意放置的香皂盒，結果……

嘭——

“哇啊——！”

屋內重重一聲響，利威爾心裏一緊，幾乎是瞬間踹開了浴室的大門。

氤氲白霧朦胧了視線，雖然視野很模糊，但還是能勉強辨認出地上躺着個人。

他快走了幾步，眼前的一切也逐漸變得清晰。

——阿爾敏摔倒在地，姿勢無比扭曲。

渾身赤、裸的白皙皮膚上還留有層層水珠，他整個身子幾乎彎成了弓狀，腳邊上還留有一條長長的香皂滑開的印記，門這邊傳來的巨響引起了他的注意，湛藍的眼眸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霧氣的蒸騰，此刻正濕漉漉的泛着水色。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也不知道心裏到底是為了什麽而生氣，利威爾快走幾步，大力架起他的手臂，立刻引得後者一陣慘呼，“啊……痛痛痛！”

“你到底幾歲了小鬼。”

“十……十五。”

“十五歲了連澡都不會洗？”

“……不、不是的！”可惜剛剛發生的那幕實在沒有說服力，阿爾敏只能徒勞而蒼白的解釋，“那是意外。”

利威爾一聲冷嗤。

這一反應，簡直就像是當面挨了記巴掌，阿爾敏臉上火辣辣的，猶如火燒。

利威爾不再多言，拎着他到了淋浴區，伸手拿下懸挂在壁間的花灑。

阿爾敏注意到他的動作，心裏不由咯噔了下。

突然之間兵長拿那個做什麽……

該不會……

是想用那個教訓他吧……？

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步，卻不想手臂被牢牢箍住，再不能動上分毫。

利威爾眉頭深皺，看向他的目光中明顯帶着不耐。

“老實點。”

“唉？！”整個人循由臂間傳來的力道往前倒去，阿爾敏驚訝的睜圓了雙眸，湛藍的瞳孔中清楚倒映出利威爾擡起花灑沖他靠近的一幕。

啊——

他下意識閉緊了雙眼，雙肩微縮。

開始了——

“噗嗤。”

一聲輕響。

“……”

預料中的痛感并沒降臨，反倒是有涼沁冰冷的水絲纏綿跌落，在身上激出寒栗。

“……”怎、怎麽回事？

試探性的睜開一只眼睛，卻見利威爾面無表情的拿着花灑，噴薄而出的水流悉數射了過來，冰冰涼涼的，從頭滑落到腳，就好像是想沖掉什麽糟糕的東西。

——難道是因為剛剛摔倒了，所以兵長覺得髒想要幫他沖洗幹淨嗎？

阿爾敏心下稍安，但身體卻誠實的打了個顫。

“那個，兵、兵長……”

“恩？”

“水……水有點……恩，有點太冷了……”要是夏天還好，沖涼什麽的也不過家常便飯，可問題是現在的天氣……

“胡說什麽呢，女人才會洗熱水澡。”

“我、我不是女人……”

“那就閉嘴。”

“……”可、可他也不想淋冷水啊。

更別提利威爾那直接從頭頂往下澆灌的沖洗姿勢……

——他又不是花盆裏的植物！

阿爾敏不舒服的往後縮，卻失敗于利威爾的強硬手段。

——‘人類最強’這一稱號，可不是僅僅只體現在斬殺巨人之上。

……

不管怎麽躲閃，水流都是如影随形。

阿爾敏冷的夠嗆，唇色都泛起了淡淡的烏青，一時間也不知是從哪兒揣來的膽子，竟然在掙紮無望的情況下，一把抱住了利威爾。

——身邊唯一的溫暖源。

“……”饒是冷靜自持如利威爾，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擁抱給弄怔了。

懷中的身體哆嗦顫抖得厲害，畏冷般的依偎着，襯衣已被濡濕，體溫随之傳遞，卻引來對方更加熱切的緊貼。

嘩啦啦——

安靜的澡堂中，水聲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