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宋閻的視線不再落在阿婆鬼身上, 他借着符紙的微光仔細瞅慕修,又湊近聞了聞,就怕慕修不小心沾染上那些血煞之氣。
“我沒事,”慕修再給宋閻确定一遍, 他都沒出手的機會, 別說染上血煞之氣,地下其他層的鬼王怕都沒能感知到他來了。
“嗯, ”宋閻輕輕點頭, 又摸了摸慕修的額頭和臉頰,再把慕修那件他做過很多次法事的風衣稍稍拉緊。
其實帶着慕修一起去暮曉城真不是什麽好主意, 可不知不覺間, 慕修離不開他,他也離不開慕修了, 必須把慕修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才能專心。
“我的閻閻真棒, ”慕修眸光擡起掃一眼符紙,又湊近蹭蹭宋閻,不吝贊揚。
宋閻繼續看着慕修,臉上沒有笑,眸光卻很溫柔。
以前的宋閻從不會有這樣的目光,他吃了太多苦,對于世界對于周邊人和事物,一直保持警戒孤絕的界限, 他不會輕易越界,也不容許其他事物越界。
是和慕修相愛後,他一點點地感受到溫暖,并學會回饋溫暖,學會溫柔。
阿婆鬼實在吃得太慢,宋閻又把小毯子取出,他和慕修坐下,符紙的微光收斂到最暗,沉浮在他手心,他們靠在一起,繼續等着。
“閻閻那時候只有自己嗎?”慕修低語問道。
僅僅五歲的小宋閻要獨自在這樣黑暗封閉的環境裏等着,一點也不比被鬼吓,被鬼攻擊要好。
“在這裏應該是只有我自己,往下就不記得了……”
甚至關于阿婆鬼的記憶,也是來到這裏後,才偶然閃現想起的。
幾許沉默,他繼續回答慕修,“這裏……還好。”
他出生于黑暗,成長于黑暗,這第一層的環境對他來說并不算什麽。
“嗯,”慕修輕輕應了一聲,而後繼續将宋閻抱住,不緊不松,卻能讓宋閻随時感知到他的存在和親近。
等啊等,終于,阿婆鬼手邊的三塊糕點全部吃了。
“嘎吱,嘎吱”的聲音響起,如枯骨般的阿婆鬼終于有點力氣換了個姿勢,同時她身邊的骷髅骨架裏一塊圓溜溜的石頭滾了出來。
宋閻傾身将石頭抓起,純黑色的,氣息也全然不同于明月窟腹地表層的血煞石。
宋閻拉着慕修起來,把小毯子收起,他們圍着牆走一圈,随後宋閻握緊石頭,拉緊慕修的手,直接走向土牆。
一步踏過,環境全然變化,一眼看去全是粼粼發光的淡紅色花,以及無盡花叢中翩翩飛舞的淡藍色蝴蝶。
這種蝴蝶宋閻家裏也有,白天時是最普通的蝴蝶,但到了夜晚,蝴蝶翅膀就會發出淡藍色的磷光,也被叫做冥蝶。
這些花宋閻以前也沒見過,但并不妨礙他确定它們的名字,冥花,只開在鬼氣和陰氣濃郁的地方,十年一開,一開三年。
宋閻也終于找到他記憶模糊的根源了,在冥花叢中逗留時間一長,吸入太多香氣,就會對短時記憶産生影響,直接遺忘或者混亂。
宋閻偏頭看一眼安然跟着他過來的慕修,輕輕點頭,他另一只手擡起不動。
幾許時刻過去,一只冥蝶飛落在宋閻的指尖上,小觸角輕輕摩挲,它似乎在觀察宋閻,并在宋閻身上感受到少許親切的氣息。
宋閻家裏的那些冥蝶,也是有一日宋閻和慕修去河邊散步,一只飛落在宋閻肩側跟着他回來,并且在後續繁衍出數十只來。
宋閻将指尖輕輕往眉心方向帶了帶,他低語道,“帶我去找你的主人吧。”
話落,冥蝶飛起,宋閻拉着慕修小心地穿過花叢跟上。
同時他們身側還有很多冥蝶環繞飛舞,它們很喜歡宋閻身上的氣息。
慕修瞅着這些蝴蝶片刻,放開了宋閻的手,改攬住宋閻的腰繼續前行。
宋閻低眸掃一眼慕修的手,也沒拉開,而是将手按在了慕修的手上。
一直走到花海的盡頭,他們才看到一棟花屋,數株巨大的冥花扭曲纏繞成的屋子,很特別,也很好看,相比表層和第一層,這裏一點不像傳說中危險重重的明月窟。
“稀客啊,慕先生居然有空到訪明月窟。”
未見形體,帶着少許婉轉的女音先傳來,随後這些巨大的冥花抽動起來,一個紅衣長裙女子從一瓣花上跳下,再微微傾身對慕修行了行禮。
慕修看着紅衣女子,少許時刻過去,他才認出眼前的女鬼是誰,“紅姑,好久不見。”
紅衣女子臉上的笑意更明顯兩分,她素手一揮,他們身前不遠處的那叢冥花快速生長纏繞出一張桌子,三張凳子。
“兩位請坐,”紅姑再揚手,她繼續說着話,眼睛卻在瞅慕修落在宋閻腰側的手,随後低低笑了笑,“妾身好些年不去逛鬼市,該是錯過好些消息了。”
“這位是……”
“宋閻,我愛人,也是暗盟盟主,”慕修說着,攬着宋閻坐下。
和暗盟有過生意往來的紅姑長居明月窟,慕修是第一次知道,不過也不算特別驚訝,長久存在的各個鬼王都會有深深掩藏,不輕易讓人知道的底牌,女鬼王紅姑也不會例外。
“恭喜,”紅姑說着,緩緩起身對宋閻行了行禮,“妾身紅姑,見過宋主。”
宋閻到現在也沒有很适應這種行禮,特別是紅姑身上濃烈的舊時習慣,她存在的時間怕不會比慕修短多少。
紅姑起身,眸光掃過宋閻和慕修,她自己坐下,神色即刻就冷了下來,。
“慕先生要知道,交情是交情,規定是規定,二位的目的若是為了暮曉城,我這裏是通融不得的。”
她把禮數做到位,恰恰說明她不可能給宋閻和慕修放水。
“請說,”宋閻開口,紅姑是慕修認識的鬼王,這本就在他們的意料之外,紅姑不打算通融,那還是該如何就如何。
“要過我這二層也不難,”紅姑說着,目光落在宋閻身上,她語調放慢問道,“就看你願意在這裏留下什麽,不多,給我開一株冥花即可。”
話落,她手擡起,一枚黑色的種子放在冥花桌上,她收回手,看着宋閻。
宋閻是被慕修選中的人,自不可能和其他普通人一樣什麽都不懂,如何養育一株冥花,宋閻不會不知道。
慕修眉頭微微蹙起,卻見宋閻伸手将冥花種子拾起了。
宋閻看着紅姑繼續追問道,“只要開花就可以嗎?”
紅姑有些不明所以,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是,只要開花。”
這一眼望不盡的冥花海,基本都是這樣開出來的,這裏留下很多東西,怕疼的就把他們靈魂的一部分留在這裏,不怕疼的,就把他們身體的一部分留在這裏。
冥花只開在新鮮血肉上,或者靈魂上,二者選其一,這就是進入第三層必須付出的代價。
至于離開明月窟,就純粹看她的心情,心情好,一點東西不要,人也不會留,心情不好,奴役個幾年,數十年,心情不好不壞,就給她暖暖床,說說話。
宋閻仔細摩挲了種子好一會兒,他将種子在掌心握緊。
“我的身體已經不只屬于我自己,不能給你。”
面色嚴肅警戒的慕修聽到宋閻這話,臉上即刻露出少許笑意,随即也得到紅姑鄙視的眸光一個。
“我的靈魂和感知也必須完整,依舊不能給你……”
宋閻再道,“但我可以給你祝福,你将會是這裏開得最美的那朵花。”
話落,宋閻将握着冥花種子的手送往眉心,認真冥想溝通,少許時刻過去,他掌心緩緩張開,他低頭在花種子上輕輕一吻。
紅姑忍不住搖頭,正要開口提醒宋閻的天真,就見宋閻掌心的種子這麽肉眼可見的破芽生長了。
一點點蹿高,卷曲的枝葉緩緩張開變大,再接着一個純白色的花骨朵冒出,再緩緩盛開,一點點開放到極致,空氣中還有淡淡的馨香傳來。
這些告訴紅姑這不是幻像,這是在她眼前發生的真實,宋閻真的靠他的祝福把花開了。
宋閻瞅一眼紅姑,他起身看一圈周邊的土壤,選中一塊地方蹲下,把手心白色冥花埋到土裏,讓它生長得更好。
“紅姑,怎麽說?”
慕修驕傲地笑着,看向驚得不知該怎麽表達的紅姑。
他們自然不是那麽沒眼力勁兒的,宋閻是借祝福,将一部分靈魂能量賜予冥花種子,不損害己身,卻依舊滿足冥花盛開的條件。
理論上絕對行得通,但要做到,對于現在的術士來說,幾乎沒有可能。
“自然……說話算話,”紅姑瞅一眼慕修,再瞅一眼專心挖土的宋閻,她忍不住和慕修八卦一句。
“慕先生可否告之,這是哪兒找來的寶貝兒,我也要一個。”
慕修聞言眉梢微微挑起,語調裏是毫不掩飾的驕傲,“順手拐回家的,可遇不可求。”
說實話,慕修也很慶幸自己十一年前的順手之舉,否則哪兒有他現在的快活日子。
要當快活鬼王的慕修,已經重新定義了他的快活。
有宋閻陪伴,才是他要的快活。
紅姑撇撇嘴,對于慕修的得瑟有少許不爽,不過每只鬼留存的執念不同,她的追求和慕修也不大相同,對此倒也沒特別執着。
宋閻輕輕在白色冥花上撫了撫,他起身走回到慕修身側坐下。
“妾身說話算話,通道就在那邊,你們随時可以進入第三層。”
女鬼王紅姑說着,眉梢一挑,掩嘴笑了笑,“今兒我這兒可真熱鬧……慕先生和宋主可要留下來一起看看熱鬧?”
宋閻和慕修一同偏頭看去,花海外圍有七人隊伍抵達,他們繞着這個花屋周邊打轉,視野裏并沒有看到他們這邊一人二鬼的存在。
“不了,我家閻閻沒興趣。”
慕修收回目光,看一眼紅姑,又看向宋閻,随後他把宋閻放在大腿上的手握住,并拉到自己的大腿上來,他低語問道,“閻閻說呢?”
“你說的對。”
宋閻點頭,這時一只冥蝶從他視線裏飛過。
宋閻沒被慕修握着的那邊手擡起,又有一只冥蝶落在他的無名指甲蓋兒上,随即宋閻輕輕笑了,“你也想要我的祝福嗎?”
紅姑的視線也立刻從外圍的七人上收回,灼灼看向了宋閻。
在宋閻和冥蝶低語時,她依稀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她留存太久了,并不能立刻想起這似曾相識的淵源在哪兒。
宋閻将這只冥蝶送到貼近眉心的位置,他閉目沉吟片刻,才再道。
“我祝福你冥土遨游,自在自由。”
宋閻話落,肉眼可見地,這只冥蝶從雙翅根部再長出一對翅膀來。它兩對翅膀上的磷光也更甚從前,更加漂亮了。
“往……往生蝶……”
紅姑比之前看宋閻用祝福開了冥花還要驚訝,她從未見過靈魂力量這樣強大的術士。
“它本來就要變異了,我只是幫它一把。”
宋閻看向紅姑,解釋了一句,他的祝福并非萬能,也不能違背自然規律。
草木開花是規律,冥蝶進階成往生蝶本就存在可能。
“這也算我和慕修冒昧造訪的見面禮。”
冥花和冥蝶都為紅姑所有,他幫冥蝶,等于是幫紅姑。她和慕修是舊識,和暗盟有生意往來,他這個見面禮就給得恰如其分了。
紅姑笑了,她和宋閻慕修見面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她擡起手,進階的往生蝶落在她指背上,她起身,盈盈行禮,“多謝。”
“我送你們。”
宋閻和慕修起身跟上紅姑的腳步,他們之前坐的椅子,用的桌子又再恢複成原樣了。
“其實還有第三種方法,殺死我或者将我超度。”
紅姑回頭和宋閻慕修說着,又咯咯笑起來,但這第三種方法比前兩種都要難,即便是慕修,在她的領域內和她對戰,誰勝誰負都不好說。
“就在這兒了,兩位慢走。”
紅姑停下腳步,兩株一人高的冥花間留下一道門寬的距離,這裏便是通往第三層的通道。
宋閻和慕修回頭與紅姑輕輕點頭,随後他們走入兩株冥花間不見。
紅姑回頭,臉上的微笑即刻散個幹淨,她臉上惱怒之色漸起,“橫沖直撞,可真粗魯!”
周祿七人為找到前往第三層的法子,已經毀壞了不少冥花了,紅姑有能力将毀壞的冥花恢複,可也讨厭極了他們這種破壞行為。
特別是在宋閻那般溫柔的對比後,周祿等人這種行為愈發讓她無法忍受。
“不開個七朵,一個都別想從這裏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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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