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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霄！”

先知吉吉聲音沙啞，甚至有些失态，他激動地向着峽谷下方望去，朝巨獸背上那個黑發青年大喊出聲。

整整一夜，那該死的風暴，從昨天突發之後又整整持續了一夜。雖然他一直堅信着，那個如同奇跡般降臨泰拉的青年不會這樣輕易出事，可山洞外簡直沒完沒了的飓風咆哮肆虐了一夜，加上脫險的隊員們臉上那低落憋悶的表情，都讓吉吉的心幾乎沉落谷底。

他就那樣眼睜睜看着淩霄被黑色的風潮吞沒。

在當時，他死死壓制着手下不斷掙紮的羅勒，在最後一刻，淩霄既然把羅勒推向了他，那麽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淩霄的心意被白白枉費。

到現在為止，他那個沉默而固執的弟子，一句話都不肯與自己說了。

羅勒在怪他。

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只要那個每次都任由他使喚都毫無怨言的淩霄，那個總是笑眯眯幫忙整理各類古籍書冊和瓶瓶罐罐的青年，只要他平安無事歸來，其他又有什麽關系。

而現在，他終于回來了！

即便是先知吉吉，沙色的眼睛這時也有些發紅。

地面的碎石開始飛旋着向深谷墜落，連帶獸人們的頭發與衣角，也跟着一起獵獵作響。人群竊竊私語，在并不寬闊的山路兩側，開始自動自發地散開。

壯絕浩大的聲勢之中，巨龍漆黑的身軀自崖下緩緩顯現，與體長幾乎同寬的翼展，延伸出一片龐大的陰影，并且在最終，淩駕于所有擡頭仰望的視線之上。

那是高雅，威嚴，神聖。

幾乎所有的溢美之詞，都可以套用在此時此刻，這頭降臨于人間的巨獸身上。

「去吧，淩霄。」

巨龍阿娜絲回過頭，充滿留戀地望了望淩霄懷中的小龍崽，随後她的視線又轉向黑發的青年，「保重，孩子。願泰勒斯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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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要保重，阿娜絲。”

淩霄臉色鄭重地點點頭，在巨龍堅實寬廣的脊背之上，單手懷抱着仍舊睡得人事不知的小龍，他終于站直了身體。

振動着雙翼，巨龍懸停于空中。在紊亂急促的氣流之中，每走出一步，淩霄烏黑的長發便在身後恣意飛散，連帶灰白的衣袍也跟着飄拂鼓蕩。這一刻，青年行走的姿态，就如同神明步下其王座。

“淩霄——！”

借由垂蕩于懸崖之下的繩索，繼蓋爾、萊德兄弟，蜜雅，治療師歐塔之後，羅勒最後一個攀回山徑。他目光焦急，視線掠過人群四處打量，在接觸到巨龍背脊上的黑發青年時，因一夜未眠而通紅的眼睛裏，剎那間閃現出了驚人的亮光。

羅勒聲音暗啞，嘴角淤青破皮，眼下的形象實在稱得上有些不修邊幅。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自從淩霄墜崖後，除了最初激烈地想要掙脫先知吉吉的阻攔外，就未發一語。

他仰着頭，整個視線裏就只有那個正站立在巨獸背部的青年——他正面對着他，無比的真實與鮮活。羅勒看着淩霄，看到淩霄同樣回望向他，然後臉上露出微笑，羅勒的心髒在這一刻忽然怦怦猛烈地跳動起來。

能夠穩定握劍的手，難以遏制開始顫抖，他沖過山路上挨擠的人群，不顧一切地上前，張開了雙手——抱住那個似乎比他更歡喜，以至于連腳下十數米的高空都已經不管不顧，冒冒失失飛身跳下的，那個他失而複得的寶物。

“淩霄！”

“淩霄大人！”

“太好了，大人！你沒事……”

這幾天裏，與淩霄相處在一起的隊伍成員們，開始輪番你擁我擠地圍了上來，他們七嘴八舌的聲音無比喧鬧，可聽在淩霄的耳朵裏，卻似乎是特別開心與久違了。

是的，開心。

先知吉吉、薩狄斯、蜜雅、蓋爾、萊德、還有半人馬族的歐塔與團隊其他三位戰士他們都在，淩霄望着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們每一個的臉上，就是連一向冷淡的薩狄斯，都是一副高興的模樣。

被羅勒緊緊抱住，淩霄的肩膀很疼，可是整顆心卻暖洋洋的。淩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微笑。

“西維亞大人帶着他的族人，在更前面的一段峽谷搜尋你。”見淩霄四下環顧，先知吉吉連忙向他補充道：“風暴一停，我們就放出了信符。正巧安德裏西姆大人也進入了這片山區，他和他的隊伍馬上就趕了過來，我們正準備一同下去峽谷找你。”

山道一旁的人群中，那位半人馬族的首領聽到吉吉直接點名，這才撓了撓頭，沒辦法只得上前。外表看來落拓不羁的男人，卻擁有孩子般坦率明亮的眼神，他直直看着淩霄道：“還好我們隊伍都在外圍，那個風旋遠遠就被我們發現了！大家都跑得很快，後來回過頭，還白撿了好多沒跑過的猛獸屍體，哈哈哈、嘶——”

安德裏西姆拖在身後的發辮，毫無意外被一旁某個少年狠狠扯住，正把話說得漫無邊際天馬行空的男人，抽搐着胡子拉碴的臉皮，神情頗為僵硬地打着哈哈：“總、總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謝謝各位。”

真誠地向圍繞在他周圍的每一個人道出謝意，淩霄說不出多麽動聽甜蜜的話語，只能以一句簡單的謝謝，把感激深深放入心底。

接着，淩霄拍了拍羅勒的手，示意他可以放開自己了。哪知道銀發的青年只是松開手，繞到了他身後，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又從背後環抱住他。

淩霄簡直有些哭笑不得，他只好費力抽出了右手臂，寬大的衣袖包裹下，那只被人群的喧鬧聲吵醒，正扭來扭去，鬧騰得不行的小龍崽，這時終于露出面來。

“大人，這是什麽東西？”

“哎呦，是飛豚的幼崽嗎，長得不像啊——”

“淩霄你的肩膀……羅勒，給我松開淩霄！”

一時間，才安靜下來沒多久的衆人，又開始像打翻了油鍋一樣咋咋呼呼，你言我語起來。

“昂——！”

在衆人圍住淩霄問這問那的時間裏，黑色的巨龍繼續向上攀升，直至到達了高空。她似乎并不願意懸停在原地，與地上的獸人們過多接觸。

友善溫和的普雷恩斯一族，在喜愛磊落光輝靈魂的同時，又憎惡鄙夷着世間一切的污邪。他們的好惡，如同其遠古血統一樣分明純粹——他們若喜愛你，便是任由你驅策駕馭也依舊不改初衷。但若使得普雷恩斯一族厭棄，天空之主的高傲，亦将無人能夠扭轉。

這一颠撲不破的定律唯一的例外，便是曾經的提瓦獸人，如今的古提瓦一族。自古以來，泰拉大陸的住民誰也弄不清究竟是什麽在作祟，普雷恩斯的巨龍們，對于嘯風平原上所有的獸人，總是諸多挑刺，這樣或那樣看不上眼。

令人賞心悅目的流線型身軀盤旋在淩霄頭頂的天空，在發出一聲悠長的吟嘯後，阿娜絲最後一次向淩霄傳聲道——

「非常感謝你願意照顧亞度尼斯，我必須動身了。」

「再見，淩霄。」

再見，阿娜絲——

相隔這麽一段遙遠的距離，出口的聲音阿娜絲大概已經無法聽到了，淩霄只能默默地在心中向她道別。他目送這頭馳騁于天空的巨獸調轉頭部，拍打雙翼，随後在霎時間便去得遠了。

收回視線，淩霄有些納悶——盡管仍然身處于泰勒斯之眼，但基本的方向還是有的。灰棘森林位處大陸西南神聖聯邦的領土範圍，可阿娜絲遠去的方向，卻是完全相反的東北邊。大概，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先去辦也說不定……

這麽一想，淩霄也就暫時放下了心底的疑惑。

緊接着，他就被先知吉吉拉到了之前隊伍避難的山洞，洞口那塊半人高四方形的大石頭讓淩霄記憶深刻，他被砸落到峽谷的罪魁禍首就是它。淩霄心情有些複雜，被吉吉按在這塊岩石上坐了下來，直到沉重的身體再度溢出冷汗，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要脫力的事實。

因為接二連三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精神與身體一直強制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态，這時陡然松懈下來，所有的疼痛和疲憊，就加倍地向淩霄反噬而來。

“歐塔！”

在突然之間淩霄的精神就萎靡了下來，見羅勒在一邊拿出水囊，而淩霄卻吃力地搖頭，連喝口水都異常艱難的樣子。不用等羅勒開口，先知吉吉就擡起頭轉身，沖着入口外，便喊道。

“啊！是、是……”山道兩側，由于巨龍的離去而仰面看呆的人群裏，一頭白發，身穿治療師專屬白色長袍的半人馬族生命法師歐塔，終于被吉吉的喊聲驚醒過來，奮力擠過幾個人高馬大的獸人戰士，他來到了洞口。

“你快看看淩霄。”先知吉吉迅速地讓開站到一邊，既然有專業的治療師在場，他那些個時靈時不靈的半吊子治愈魔法，就不用出來獻醜了。

淩霄臉色發白，額頭上布滿一層細密的冷汗，雖說是坐在山洞入口的岩石上，但如果沒有羅勒在一旁伸手支撐他，看樣子似乎連坐都坐不穩了。

“骨頭斷了，其餘傷口倒不礙事。”容貌普通的青年治療師歐塔，平時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可眼下的動作與神情卻是異常專注。對于淩霄緊急處理過的肩部，他贊許地點點頭，随後幹脆利落地解開了那些布條和上衣衣襟，露出裏面那異常腫脹的左肩——

沉默着，羅勒抵住淩霄後背的手臂肌肉卻瞬間繃緊了。除了那紅腫青紫異常可怖的肩頭，淩霄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遍布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這些傷口無一不刺痛着羅勒的雙眼，僅僅是能看到的地方就已經這樣，在衣物下那些看不到的地方，淩霄他還受了多少的罪？

“淩霄大人，請恕我直言——關于您調配的藥，是否對您本人并不能發揮出最好的療效？”這時的歐塔，盡量壓低了聲音詢問。

作為一個致力研究各類治愈魔法與藥物的生命法師，他很快就看出了不同尋常的地方——淩霄肩膀及各處傷口所敷的藥物，就是大規模狩獵地行獸那天，在隊伍裏引起轟動，具備奇效的那些草藥制品。可此時用在這位大人自己身上，卻似乎完全沒有發揮出當日的功效，僅僅只起到了一部分止血鎮靜的效果而已。

“嗯。”盡管聲音虛弱，淩霄還是點點頭。

歐塔在那天雖然激動萬分，但在接到先知吉吉要求保密的告誡後，就再也不曾為此事向淩霄做過糾纏。對自身職業報以極大熱忱，卻又能恪守承諾，在這位品格正直的治療師面前，淩霄并沒有要隐瞞的意思。他一五一十，将那些藥物原本的來歷功效，和來到泰拉裂隙後變異的神奇效果，逐一娓娓道來。

期間，由歐塔雙手釋放出的治愈增益法術，也讓淩霄虛弱的精神與體力都逐漸地得以恢複。

“這樣就差不多了。”收回手掌，在歐塔的指間，那些令人惬意舒适的綠色光芒淡淡隐去，白發的治療師神情嚴肅，“淩霄大人，您的肩膀已經連續受創！愈合之泉的魔法，雖然能夠幫您将斷骨重新恢複如初，但內部的根基已經變得脆弱。記住，千萬不可以再讓您的肩膀受傷，因為沒有下一次了。”

站直身體，呼出了一口氣，歐塔又轉頭接着補充道：“魔法并非是萬能的，大人。哦、還有謝謝您願意相信我，對我講了這麽多關于那些草藥的事情。”

歐塔那張普通年輕的臉上，綻放出的笑容卻是異常生動，淩霄見狀，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來，說：“該感謝的人是我才對！現在我感覺好多了，真是多謝你，歐塔。”

一直在為這片大陸上神奇的魔法而震驚的淩霄，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冷靜客觀地對魔法發表看法。簡單的一句評價，這個白發，灰藍色眼珠，面目平凡的青年，卻讓淩霄看到了他背後無限廣闊的未來。

許多年之後，這個在當年淩霄羅勒他們團隊裏擔任治療，名不見經傳的小小魔法師，成為了整個泰拉大陸都聞名遐迩的生命大魔導的時候，淩霄還會偶爾回想起這天，笑容生動的白發青年對他說——

魔法并非是萬能的，大人。

《嘯風之卷》完

下卷預告——《香料鎮之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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