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錯亂

天花板上的頂燈投下慘白的熒光, 把醫院的走廊照成一條虛空的長廊。

原辭聲坐在手術室外面,他的頭深深埋在膝蓋上的手心裏。如果不是因為一直在發抖,看上去就像一個太過疲憊而不小心睡着的人。

為什麽這麽冷。

明明醫院開着充足的暖氣, 卻還是覺得冷, 渾身都快凍僵了。

仿佛淋在身上的雨水凝固成肉眼看不見的細小冰晶, 一顆一顆狠狠紮進他的皮膚、眼睛, 還有已經麻木僵死的心。

原辭聲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從何驚年被推進手術室開始, 就再也沒動過。他不敢擡頭,一睜開眼睛, 那噩夢般的一幕就會重複上演。

霓虹燈的光線,紅綠燈的變幻, 汽車的前照燈,錯亂畫面構成破碎的走馬燈,而唯一的清晰定格的,就是何驚年靜靜躺在馬路中間的身影。

一道血水從他身下蜿蜒流出, 暴雨滂沱, 卻根本沖不淡持續流淌的鮮血。

何驚年這麽蒼白瘦弱的一個人,怎麽會流出這麽多血?流幹了血, 他會不會就這樣死去?

跌跌撞撞撲過去抱住何驚年的時候,原辭聲腦子裏只反複轉着這麽一個問題。何驚年死了他怎麽辦, 他是不是也跟着死去比較好。

他感覺自己張大了嘴在嘶吼着什麽, 卻如身在真空,一點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好奇怪, 耳邊唯有雨聲嘈雜, 密密麻麻的仿佛一陣急促的鼓點。

于是,為了從這寂靜地獄中解脫, 他更加痛苦地哀嚎起來,卻發現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胸口灼熱得像有一堆熄滅了的炭火不甘心地明滅,喉間只能湧出了幾顆灼人的火星。

不如,不如就這樣把自己燒成灰燼吧,他想。至少這樣,何驚年就不冷了。可是,無論他抱得多緊,何驚年的身體還是一點點冷了下去。何驚年不看他,也不說話,緊閉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樣。是啊,這也難怪,何驚年恨毒了他,怎麽願意再見到他這張臉。

救護車疾馳而來,破空劃出铿锵的聲音。

原辭聲盯着那閃爍不停的藍色燈光,忽然被它帶回了十幾年前的歲月。彼時,他也是像現在這樣守在母親身旁,世界鮮紅一片。

現在,輪到何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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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自己還是和當年一樣,什麽都做不到。

剛到醫院,醫生就立刻給何驚年安排急救。醫生很嚴肅地告訴他,病人身上的皮外傷不嚴重,但他即将臨盆,摔倒後腹部受到沖擊,有了大出血的症狀。不僅寶寶可能保不住,甚至還會有生命危險。

當他在手術免責書上簽下自己名字的時候,沾滿鮮血的手篩糠似地抖,連一個筆畫都寫不出來。

多麽諷刺。簽字,決定他人生死,分明是他最擅長做的事。

何驚年……會死。

死。

“死”字橫亘在腦海,地殼深處翻湧上來的黑暗氣息将他吞噬。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不久前何驚年還是好好的,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他,只要伸出手就能抱住他。那時候的何驚年多好啊,總是乖乖的很聽他的話,不會對他生氣,更不會不理睬他。

那樣的何驚年究竟去了哪裏?

為什麽後來見到他就像看見魔鬼,不顧一切都想要離開他?

原辭聲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仿佛受傷困獸瀕死之際的哀嘆。

他無法理解,不能明白。他只知道,或許自己原來真的沒有心,但現在他的胸腔中不再是空無一物。縱使血肉模糊,殘缺不全,那裏也長出了一顆屬于人的心。

何驚年給了他這顆心,摧毀他的森嚴壁壘,卻又妄圖棄他于不顧,世間豈有這樣的道理?

不公平,原辭聲想。這不公平。何驚年怎麽可以棄他而去,必須永遠永遠留在他身邊,對他負責到底才行。

走廊另一頭傳來“噔噔噔”的急促腳步,金秘書和楊莉阿姨也趕了過來。兩個人大概頭一次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都吓了一大跳。

“少爺,你要不先眯一會兒吧,我們等在這裏。”楊莉阿姨拿出一塊毯子蓋上他的肩膀。原辭聲動也不動,只是搖了搖頭。

他很害怕一覺醒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何驚年這個人了。一想到這兒,他整個人就又忍不住發起抖來。

“手術中”的紅色燈牌倏然暗了下去。

手術室的大門“砰”的一聲打開,醫生走出來的瞬間,原辭聲像一座雕像突然有了生命,猛地站起身問:“情況怎麽樣?他……他有沒有事?”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疲倦但欣慰的臉,“病人已經脫離危險,孩子也平安出生了。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恭喜。”

原辭聲呆立了幾秒,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失去重心般晃了晃。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眶急速紅了起來,滾動着柔軟水汽的瞳孔,濕.漉.漉的像是下起了雨。

暴雨下了一整夜,終于洗出一個晴朗明媚的豔陽天。清亮的陽光透過窗戶,塗抹着雪白的牆壁,整個病房都籠罩在一片泛着柔光的潔白色澤裏。

原辭聲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滿目潔淨裏,何驚年正靜靜地沉睡着。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他本就白皙的皮膚愈發白得刺眼,陽光裏幾乎白成了半透明。

久久注視着何驚年的睡顏,原辭聲只覺心裏慢慢盈滿了某種純粹又美好的物質,就像龜裂幹涸的土地上流過清澈甘泉,連靈魂都充斥着飄飄然的醺醉之感。

萬幸,神明總還是眷顧他的,把何驚年還給了他。想到這兒,原辭聲幾乎生出了一點虔誠之心,他小心翼翼捧起何驚年的一只手,像捧着什麽冰雕雪砌的藝術品,輕輕貼上了自己的臉頰。

護士抱着寶寶進來,“剛做完全身體格檢查,是個很健康的孩子呢。爸爸要不要抱抱?”

“我……?”原辭聲露出一瞬無措,“我可以抱她嗎?”

護士忍俊不禁,“當然啦,寶寶都還沒見過爸爸呢。”

在護士的指導下,原辭聲小心翼翼地抱過了孩子。小小的,軟軟的,暖暖的,裹在襁褓裏甜甜地酣睡,白裏透粉的小臉時不時漾開漣漪般清澈的笑紋。一抱住她,原辭聲就不敢動了。輕了也不好,重了也不行,都不知如何當心才好。

輕微的窸窣聲響,何驚年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年年?年年你醒了?”原辭聲傾過身看他,“感覺怎麽樣?還疼嗎?”

何驚年好像沒聽見,睜着眼木木地看天花板。

“你看,這是我們的女兒。”原辭聲抱過寶寶湊到他面前,“她可不可愛?醫生說,她是個特別活潑、很有精神的孩子。”

何驚年還是沒反應,目光空洞洞的,一絲光亮也沒有。

“年年,寶寶都醒了,你看她在對你搖手,你都不看看她嗎?”原辭聲面露微笑,聲音裏卻隐約透出點兒顫。

何驚年拉高被子蒙住臉,整個人深深埋進被褥裏。

“年年,你是不是還在生氣?”原辭聲擡手想拉開被子,一凝,又縮了回來。“年年,我們的孩子都平安出生了,我們能不能把今天當成一個全新的開始?把過去那些不愉快的全都抛掉,好不好?”

被子裏的人無聲無息,好像睡着了。

原辭聲心頭忽然竄起一股焦躁,強行壓下,又好聲好氣道:“年年,你不理我可以,但你不能不理寶寶呀。你都沒有抱過她,你就不想抱抱你的女兒嗎?”

何驚年依舊靜靜的,仿佛永遠不會跟他說話了。

原辭聲終于忍不住了,抓住被角想要拉開。這時,裏面的人終于有了反應,兩只蒼白得沒有顏色的手抓緊被子邊沿。可這微不足道的力氣根本無法抵抗,他捂住耳朵緊閉雙眼,蜷縮成一團,小聲抽泣起來。

“對不起,你……你不要哭。”原辭聲心急慌忙地給他擦眼淚,手一碰到他,他抖得更加厲害,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睫毛下滲出。這副充滿恐懼的抗拒姿态令原辭聲深感無力,可又不知如何是好。誰來告訴他,到底怎樣才能讓何驚年願意跟他說話。他該怎麽做,何驚年才肯重新理他。

原辭聲讓人另外加了張床,索性守在了病房裏。每天,他都抱着孩子和何驚年說話,可何驚年人在這裏,魂卻不在,除了悶在被子裏睡覺,就是定定地發呆。原辭聲不敢再刺激他,末了幾乎是在求他,求他看自己一眼,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如此煎熬了幾天,原辭聲終于意識到何驚年的不對勁,決定請醫生再給他做一次檢查。之前,醫生診斷出何驚年患有輕微腦震蕩,但沒有淤血,休息好了便能自愈。可眼下明顯情況不樂觀。原辭聲緊張地等報告出來,結果出乎他的意料——

“您夫人因受到精神創傷,故而采用自我封閉的方式保護自己。根據我們的診斷,車禍只是一個刺激的誘因,您夫人早在車禍之前,心理狀态就已經很脆弱了。”醫生這麽說道。

原辭聲一聽,愣住了。

“每個人都經歷過創傷,不同程度,不同原因。”醫生道,“希望您能告訴我們,您夫人以前是否遭受過可能引起精神創傷的事件。這對我們接下來的診斷非常重要。”

“沒有。”原辭聲脫口而出,頓了頓,又道:“我們之前是有過一點不愉快,但我想并不至于造成精神創傷。”

“怎麽不至于?”醫生反駁,“你以為只有嚴重的災難性創傷事件才會對人造成傷害嗎?那些相對輕微的創傷事件,像失戀、婚姻破裂、事業失敗以及遭受親人的遺棄背叛等等,都會影響一個人的精神狀态。”

原辭聲眼睫一低,“也沒有。”

“有沒有不是你判定的。”醫生嘆了口氣,“人們常常根據創傷事件的危害等級來判斷精神創傷的嚴重程度,這種做法是非常錯誤的。當事人的心理、情緒和生理上的反應,才是最準确的判斷依據。更何況人的精神複雜而敏感,就算是微小的負面情緒,日複一日不斷累積,也可能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徹底摧毀一個人。”

“現在該怎麽辦?”原辭聲雙眉緊皺,“他到底能不能恢複?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繼續這樣下去了。”

“您也不必太過焦慮。目前來看,您夫人只是心理和情緒暫時陷入不健康的狀态,我們建議多給他一些親人朋友的支持。經過一段時間的自我調整,應該就能痊愈。”

醫生想了想,又道:“他有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人或珍愛的東西?這些人或物,會有助于加速治愈的進程。”

原辭聲擡眼,眸光驟寒,冷聲道:“都沒有。”

治療了大半個月,何驚年身體終于恢複得差不多了。原辭聲給他辦了出院手續,準備帶他和寶寶回家。

出院那天,晴空萬裏,是冬日裏珍貴的晴暖天氣。原辭聲推着他穿過花園,男人高大英挺,美貌非常,對妻子又是萬般呵護,那副溫情款款的樣子,惹來很多人的注目。

“年年你看,他們都很羨慕我們。”原辭聲俯下身,去吻何驚年被曬得有點泛粉的臉頰。何驚年沒躲開,恹恹地皺了皺眉。原辭聲卻覺得這樣的神情非常可愛,就又親了他一下,惹來一陣不滿的咕哝。

回到家後,原辭聲蹲下身,替何驚年把鞋子脫了,換上柔軟舒适的毛絨拖鞋,然後推着他往屋裏去。一路上,原辭聲像個第一次帶妻子參觀新房的丈夫,一會兒介紹這裏,一會兒又介紹那裏,陶醉其中,樂此不疲。

何驚年默默低着頭,全然沒聽進去的樣子。直到幾聲汪汪的狗吠傳來,他才慢慢擡起臉,循聲望過去。

史努比開心地朝他奔了過來,和以前一樣搖着尾巴在他腳邊打轉。何驚年先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它濕潤的鼻子,又慢慢大起膽子,摸它松軟順滑的大耳朵。史努比配合得很,仰天躺下來露出肚皮,任他摸。

“年年,我們先去吃飯好不好?”原辭聲溫聲問他,可何驚年又開始捏史努比的爪子,眼裏只有狗,沒有他。

無奈之下,原辭聲只得容許何驚年抱着這只大耳朵花狗吃飯。其實,何驚年現在連吃飯都成問題。他不會主動吃東西,連餐具都拿不起來,每餐飯都要一勺一勺地喂。

醫院裏是護士喂,何驚年倒還算配合。可當原辭聲舉起勺子送到他嘴邊,他卻皺着眉別過臉,嘴唇抿得緊緊的,好像要逼他吃毒藥。

“年年,這是你很喜歡喝的青菜瘦肉粥,我特意讓楊莉阿姨教我做的,你就吃一口好不好?”原辭聲又把勺子湊近了些,幾乎快觸上何驚年的嘴唇。

粥煮得軟糯,香氣誘人,也晾成了适合的溫度。原辭聲做的時候特別認真,滿懷期待。他是無論做什麽都能輕易做好的那種人,卻從沒有過想為誰做些什麽的想法。現在,第一次,他有了這種沖動——

想讓何驚年覺得他煮的粥好喝,對他露出笑容。

“啪!”

何驚年一揚手,把那碗還冒着的粥打翻在地。

原辭聲愣住了,他的左手甚至還維持着端碗的姿勢。好一會兒,他緩緩蹲下,一片一片拾起碎瓷片,指尖用力到發白。等收拾完站起身時,他已經恢複如常,“我去重新給你盛一碗。”

何驚年低頭摸史努比,看都不看他一眼。

好不容易喂人喝完小半碗粥,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原辭聲把何驚年推到浴室門口,抱起他往裏面走。

何驚年顯然害怕了起來,像怕水的貓,掙紮着不肯下去。原辭聲只得一邊哄着,一邊慢慢把他往水裏放。泡熱水澡理應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可何驚年卻抱着膝蓋蜷縮在角落,眼睛和臉蛋被熱汽熏得紅紅的,好像要哭了一樣。

原辭聲幫他洗完頭發,又幫他清洗身體。胳膊和大腿上的軟組織挫傷還沒好透,雪白的皮膚泛着大片豔麗的青紫。原辭聲用手輕輕一碰,何驚年便瑟縮着要躲,喉嚨裏發出疼痛的嗚咽。

“等下幫你塗扶他林,塗完就不痛了。”原辭聲拿來一塊足夠柔軟的浴巾,輕輕包裹住他的全身,讓布料吸走多餘的水分。

何驚年垂着眼睛,不言不語。許是裹在織物裏的感覺給了他一種安心感,他肯乖乖任由原辭聲擺弄了。被熱水逼出幾分血色的臉蛋被毛巾簇擁着,像雪地裏的紅蘋果,散發出甘甜的香味,原辭聲忍不住親了親他,他也沒皺眉頭。

“年年,這裏是我們的新房間,你喜歡嗎?”原辭聲抱着他走進卧室,“你看,寶寶的嬰兒床就在這邊,以後我們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好不好?”

寶寶醒着,見到他們就“咯咯咯”地笑,小胳膊搖啊搖的。原辭聲用手搖鈴逗她,寶寶笑得更開心了,黑溜溜的大眼睛眯成彎彎的小月牙,讨人喜歡得不得了。

“年年,我們的寶寶特別愛笑,護士都說從沒見過這麽愛笑的寶寶。”原辭聲把手搖鈴放進何驚年掌心,“你想不想和她一起玩?她笑起來真的很可愛。”

“啪嗒。”

手搖鈴從何驚年一動不動的指尖掉落,骨碌碌滾動,停在男人腳邊。

原辭聲默默彎腰拾起,放好,說:“睡吧。”

何驚年坐在床邊木然發着呆,睫毛沉重低垂。

原辭聲無聲地嘆了口氣,剛想把他抱進被子裏,他倒自己鑽了進去,像蠶寶寶一樣背對着他蜷縮起來。

原辭聲伸手攬住他,将他圈進自己懷裏。何驚年的身軀清瘦溫暖,擁在胸膛很有滿足感他發出輕聲的喟嘆,直到此刻,心中的燥火才稍微平息。他沒有失去何驚年,何驚年也不可能離得開他,他們還和從前一樣。

“年年,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去登記好不好?”原辭聲捧起他的臉細細吻他,“到時候,我們舉行一場真正的婚禮,我們……”

話音在嘴唇觸到溫熱鹹澀的液體時戛然而止。

壁燈亮起,溫暖的柔黃光芒裏,原辭聲看見何驚年臉色慘白,雙眉緊皺,正痛苦地流着眼淚,好像有一條毒蛇纏繞着他。

被自己抱着,真就那麽難以忍受嗎?

仿佛為了推翻這點,原辭聲手臂收攏得更緊,恨不得将他整個人嵌進自己的身體。何驚年嗚嗚地抽泣,兩只手徒勞無用地抵在他肩膀。黑夜裏,哭聲輕細,格外綿長,終于慢慢地沒了聲息。

何驚年哭着睡着了。

原辭聲一點一點吻去他臉上的眼淚,又輕輕将他微蹙的雙眉撚得舒展開來。熹微的月光裏,何驚年的睡顏變得平靜柔和。原辭聲看着他,緩緩露出一絲微笑。看吧,他果然并不是那麽讨厭自己。只要一直把他留在身邊,總有一天他會接受自己。

一整夜,原辭聲都睡得很警醒。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合眼,唯有時刻把人看住才有稍許安心。早晨,他隐約感覺懷裏有輕輕掙紮的動靜,然後一下子空掉的感覺讓他猛地驚醒。

幸好,何驚年并沒離開他視線所及的範圍,他正站在嬰兒床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寶寶看。寶寶伸出小手,“啊啊啊”地要抱抱。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寶寶卷卷的胎毛,很軟,暖呼呼的。寶寶甜甜地笑,握住他的手指,手背上旋出淺淺的肉窩窩。

原辭聲望着眼前這一切,心口滿滿當當。他走過去,雙腳踩在厚厚的長毛地毯上,仿若一只無聲無息的獅子。

“腿傷還沒好透,怎麽就站起來了。”

他一說話,何驚年就像受到什麽很大驚吓似地,拼命往後一縮。寶寶也被吓到,哇哇大哭起來。

美好瞬間被打破。

僅是因為他的出現。

原辭聲身形略僵,抱起女兒哄了起來。趁這間隙,何驚年一瘸一拐地走了,仿佛跟他處在同一空間都難以忍受。原辭聲胸口悶堵,抱着女兒跟在他後面。

給寶寶喂過奶,又哄何驚年吃過早餐,太陽已經日上三竿。原辭聲也不去公司了,家裏的事情都夠他忙的。這會兒,何驚年已經逐漸接受了孩子的存在,正抱着女兒坐在落地窗前的走廊,看史努比在庭院裏撒歡。

天氣冷,原辭聲特意給他穿了厚厚的毛衣,寶寶也裹得毛茸茸的,陽光灑落下來,正是一副溫暖柔軟的畫面。可這回,原辭聲卻沒勇氣再靠近了,只是默默地坐在一邊看着他們。他很想擁有這份美好,但這份美好卻會因他而化為烏有,多麽矛盾,多麽不甘心。

說起來,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從沒有人會因為他的出現而高興,更沒有人曾為他能誕生在這世上而幸福。理所當然的,沒有一個人愛他,唯一愛他的人抛棄了他。他是壞種子結出的壞果實,外表鮮麗漂亮,裏面早就被蛀空。

何驚年……何驚年也不愛他。何驚年心裏只有那個惦記了十幾年的初戀,卻将他視作怪物,唯恐避之不及。

甚至,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何驚年心中所想都唯有那個少年。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忍下呆在他身邊的痛苦。

究竟問題出在哪裏?原辭聲得不出答案。他想左右現在這樣也挺好,至少何驚年人在。不管他願不願意,這輩子他能有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下午突發了一場意外。起因是原辭聲去書房處理了一會兒工作上的事,一出來就發現在卧室午睡的何驚年不見了。找遍整棟宅子不見人,當他準備報警時,卻看見楊莉阿姨慢悠悠地推着何驚年回來。何驚年手裏抱着一束臘梅花,黃澄澄的好看極了。

“好端端的你帶他出去做什麽!”原辭聲快步上前,厲聲喝問。

“夫人午睡起來悶得慌,我想趁天氣好就帶他出去轉轉……”楊莉阿姨委屈得很,實在不知他為何大發雷霆。

“要透氣就去庭院裏,誰準你帶他出去的?”見何驚年吓得直往楊莉阿姨身後躲,原辭聲怒氣愈熾。“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萬一再出點事誰負責!”

“少爺,您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吧?我就帶夫人去附近看看梅花,根本不可能出什麽事。”楊莉阿姨不甘示弱,“再說,夫人又不是您養的小貓小狗,您憑什麽幹涉他的自由?”

“我擔心他,倒還成惡人了是嗎?”原辭聲臉色鐵青,粗暴地推過輪椅就往屋裏去。何驚年不願意,握着楊莉阿姨的手不肯放,懷裏的臘梅簌簌地抖。那明豔豔的黃色晃得原辭聲太陽穴突突劇痛,終于忍無可忍一把奪過,高高舉起——

“誰讓你們帶這種髒東西回來的!”

楊莉阿姨和何驚年都吓得閉上眼睛,然而,預想中的爆發并未如期來臨。原辭聲的手凝在半空,些微發着抖。沉默良久,他轉身,把花重重甩進了垃圾桶裏。

“嘭!”

細條條的花枝鋪散開來,明黃色的小花飄飄灑落。

何驚年急壞了,伸手要去撿。“不許撿!”卻被原辭聲一聲呵斥給吓呆了,眼眶頓時紅了一圈,縮在楊莉阿姨身後不住顫栗。

“太過分了……少爺,你這樣真的太過分了!”楊莉阿姨望着原辭聲,那張因憤怒和不甘而微微扭曲的面孔,再沒有一絲當年那個善良開朗的小男孩的影子。她深深心痛,又極其無奈。

“少爺,你現在這個樣子,和老爺以前又有什麽區別?是你把一切都毀了,你和夫人還有寶寶,本來可以開開心心生活的!”

“你怎麽敢拿原正業跟我相提并論!”原辭聲眸光霜寒,咬牙銜恨,“我和他不一樣!”

我和他不一樣!

這句話,不知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自己聽。

一室沉默,唯有粗重的呼吸與斷續的抽噎。

通風口的暖氣呼啦啦地吹出,空氣粘稠渾濁,像滾沸的鉛水,沉重地澆淋在每個人身上,和心裏。

原辭聲閉了閉眼,青筋浮凸的雙手握緊成拳,然後緩緩松開。

“抱歉,我不該兇你的。”他俯下身,掐住何驚年的下巴,撚去眼尾淚痕。“那種花丢了就丢了,我會給你更好的。”

何驚年說不出話,只是抖,眼淚浸濕男人的指尖。

經歷了這一場驚吓,何驚年才稍微好轉一點的精神狀況,又開始急轉直下。他變得誰也不認,跟他說話也毫無反應,整天就像失去了靈魂的偶人,呆呆地坐在窗前發愣。

先前,他還會對不喜歡的事做出些許抵抗,可現在卻像完全放棄了似的。原辭聲喂他吃飯他就張嘴,幫他洗澡穿衣服的時候,也宛如一只溫馴得過了分的小貓,頂多輕細地哼哼兩聲。

外面又下起了陰冷濕寒的冬雨。

如此過了幾天,天終于放了晴。擇了個暖陽明媚的好日子,原辭聲領着何驚年去庭院裏散步。

何驚年的腿傷已經好得八九不離十,就是走路還不利索。原辭聲就牽住他的手慢慢地走,邊走邊側眸看他。青年半低着頭,睫毛在臉頰投出影子,像振翅欲飛的鴉翎。

“年年,這座花房是我讓人新造的。”原辭聲停下腳步,“以後你想看什麽花,都能來這裏。”

兩人進去,整座花房裏,都是各種經精心培育後移植過來的名貴花種。流蘇型郁金香、重瓣洋桔梗、斑葉鈴蘭、睡火蓮、京那巴魯蘭金……每一株都是那麽奇特美麗,就算把世界最古老、最頂級的切爾西花展搬過來,也不一定及得上這座亮晶晶的透明小房子。

此刻,哪怕完全不懂名花的人,都一定會為這滿室绮麗瑰豔的景色所震撼,可再漂亮的鮮花,落在何驚年眼中只是黑白。他依舊漠然地半垂着眼,置身事外,渾不在意。

“年年,你看漂不漂亮?”原辭聲随手折下一朵粉杏色的玫瑰,飽滿的杯狀花型,密集排列的花瓣,仿佛貴族少女跳舞時層疊翩飛的裙裾。

何驚年低頭盯着腳下的影子。

原辭聲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好讓他攥緊這朵玫瑰。可當他松開自己的手,何驚年的手又無力地垂落,那朵獲得AASR級評定的價值三百萬英鎊的朱麗葉玫瑰,也随之掉到了泥地裏。

“你不喜歡啊……”原辭聲舌尖舔過牙齒銳口,又笑,“那算了,我們回去吧。”

同樣是禮物,那少年送的随身聽他視若珍寶。而自己給他的鴿血紅和玫瑰花不管多珍貴,他都棄若敝履。

仿佛為了較勁一般,晚上,原辭聲把人圈锢在懷裏,又翻開那本畫冊娓娓念誦起來。曾經讓人抱着他落下眼淚的故事,如今再也無法牽動起一絲情緒。何驚年只是漠然地依靠着他的胳膊,像一具沒擺好的的歪斜人偶。

“年年。”原辭聲環住他,把臉埋進他的頸窩,“你就跟我說句話好不好,再這樣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只要何驚年開口,無論多難實現的願望,多難得到的東西,他都一定有辦法為他達成。可是,何驚年什麽都不要。他控制不了何驚年的靈魂和心,徒留一具沉默的軀殼與他對峙。軀殼什麽都不需要做,就能輕易将他擊敗。

原來原辭聲這個人,也是會無能為力的。

他閉上眼睛,睫羽貼上懷中人的後頸。那柔軟白皙的皮膚還是透着令他迷戀的秀朗香氣,在鼻腔裏汩汩淌動,清新的、潔淨的,純粹又幽微,無處不在,無所不往。

不知過了多久,如堕夢境一般,原辭聲感覺指節傳來輕柔的觸感。睜開眼,只見何驚年竟輕輕撫摸着他的右手大拇指,準确來說,是阿耳戈斯。

阿耳戈斯每個月都要維護,察看是否有鑲嵌松脫等問題。正好何驚年出事兒前被送去檢查,直到今天才剛送回來。方形切割的祖母綠放射着如夢似幻的火彩,何驚年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它,空洞無神的眼睛也似燃起了光采。

原辭聲想起他以前就對這綠瑩瑩的小石頭感興趣,剛想摘下來給他,誰知他不聲不響地握住他的手,牽起,慢慢将臉頰貼了上去。

柔膩微涼的側臉緊貼幹燥滾燙的手掌心,鮮明的溫度差惹來一陣顫栗的麻意。原辭聲不懂他所為何意,卻貪迷此刻的親昵。拇指指腹輕撚他單薄秀氣的尖下巴,往上,反複碾揉那淺粉的唇瓣。

何驚年任由他那只戴戒指的右手流連,不同于之前的麻木漠然,反而透出一種情好纏綿的迎合。黑白分明的眼睛輕眨,彌漫開水盈盈的濕.光。

原辭聲被他這幅情動的模樣勾得喉頭焦渴,難道何驚年終于被他打動了嗎?或許他們真的可以回到從前,那天晚上,何驚年溫溫柔柔地和他接吻,被他摟在懷裏要了很久。

“年年,”原辭聲開口,嗓音暗啞得怕人。“你終于願意理我了嗎?”

何驚年望着他,露出淺淺的微笑,嘴角像噙着一泓溫泉,清澈,明亮,快活。

“小……少……爺。”

因為太久沒有開口說話,他的聲音非常生澀,每個音節像生了鏽。自覺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張開口,喚:“小少爺。”

面前的男人依舊沒有應他,臉上逐漸浮現出難以言喻的古怪的神情。于是,何驚年不由困惑,輕聲問:“小少爺,你不記得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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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縱得原狗,原狗類卿,暫排苦思,亦除卻巫山非雲也

下一章原狗美美變菜狗,還是菠菜,因為夠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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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常常……判斷依據。”參考自快速問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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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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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