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顧雲川靜靜看着陸清韻,他對陸清韻的默認并不意外。

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娘子,他就知道這是個能折騰會算計的。

可他不明白,自己心裏為什麽會特別不舒服,剛剛還出口傷人,他一般都不會這樣無禮的。

陸清韻能看得出他不高興,被他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心裏有些發毛。

她第一次在馬車裏跟這人對視,就感覺他随時可能殺人,他不會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吧?

她抱緊楚楚,聲音輕軟,“是我不對我承認,王爺想打想殺都由着您。”

話特別坦然,慘也不能不賣,泡茶關鍵在于看起來剛,實際上慫,陸清韻那雙微微上挑的杏眸浮現出水光。

“王爺一開始不就覺得我是個不安分的嗎?陸家盼着我跌進泥潭爬不起來,甚至盼着我死的人那麽多,我要是安分,早在第一次碰見王爺的時候就葬身湖底了。”

她吸了吸鼻子,胡亂擦了幾下臉頰,強忍着不肯哭出來。

“我只是想嫁個簡單的人家,不被嫡母和嫡姐欺辱,想得美怎麽了?蝼蟻尚且偷生,我怎麽就不能為自己掙一條活路。”

顧雲川微微蹙眉,聽陸清韻說完這些話,不見她流淚,他心底更不舒服。

算了,他不是早就清楚,若娶了她回去,鎮南王府肯定更不安生。

她不願意嫁就算了。

顧雲川沉聲開口:“你……嫁到鎮南王府,我不會讓你被人欺辱。”

說完他愣了一下,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可看着陸清韻泛紅的眼圈,他又有點不确認了,他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肯定是受顧允沉影響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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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韻堅強地搖頭,舉起楚楚遞過去,“我自知配不上王爺,楚楚您帶回去吧。王爺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實在無以為報,以後我再也不會拿王爺做筏子了。”

知道這人惦記着娶她,她肯定得離他越遠越好。

至于報恩,嗯,下輩子一定。

等心法上了第三層,她也能無聲翻牆,雖然陸氏心法比較考驗資質,不好突破,大不了她日夜用功,早晚能……在突破前找到別的大腿。

被遞出去的楚楚看了眼前主人,有些不明白啥情況,它喵了一聲,扭過身子奮力往陸清韻懷裏鑽。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前頭這個兩腳獸撸貓手法太差了。

顧雲川靜靜看着回到陸清韻懷裏,高高興興開始踩奶的楚楚,發現自己胸口的不舒服消了些。

顧雲川想了想,道:“送給你就是你的,我不需要你報恩,也不需要門當戶對。”

說完,他聽到外頭的聲音,沒給陸清韻說話的機會,大跨步走到窗口輕松跳出去。

等他消失在暮霭沉沉中,陸清韻才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

不需要門當戶對,意思就是你配不配不重要,反正沒人配,随便挑一個就得了??

“五娘,桂圓姐姐讓奴婢把漿洗好的衣裳取回來了,可奴婢一直沒找到桂圓姐姐。”

門口粗使婢子月雯禀報完,總覺得裏頭主子的聲音貌似氣咻咻的。

“放碧紗櫥吧,你去二門那邊跟你桂圓姐姐說,楚楚自己回來了。”

等桂圓一頭霧水回到小院裏,進門還沒開口,就發現自家主子表情不大對勁。

那張如玉般白皙的俏臉上帶着薄紅,似是奔跑過後暈染開來的胭脂,有些叫人面紅耳熱的慵懶。

若不是主子香腮微微鼓起,星眸中還帶着不服氣,特別像古詞裏恩愛過後的靡麗。

“五娘?五娘!”桂圓在陸清韻面前晃了晃手,“您怎麽回來的呀?”

楚楚看見眼前有東西在晃悠,比陸清韻還先反應過來,腦袋跟着桂圓的手晃悠。

陸清韻覺得懷裏發癢,這才回過神,“還能怎麽回來的,飛回來的呗。”

桂圓:“……那您見着老爺了嗎?”也不知道老爺知道自家女兒會飛,是什麽表情。

陸清韻眼神閃了閃,“不急着見爹爹了,我有點餓,你先去提晚膳吧。”

桂圓知道主子這是不願意多說,只得先去大廚房提晚膳,結果空着手回來了。

她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大廚房說奴婢去晚了,今日正院裏來了幾位客人,都忙着正院裏的膳食,采買的東西都用光了,連點心都沒剩下。”

陸清韻一聽就知道,這是正院故意為難。

她下午沒去女先生那裏上課,正院這是給她立規矩呢。

就算她按時按點的去提膳,估計也拿不到什麽能入口的東西。

“算了,不是還有點紅棗糕,先墊墊肚子,你晚些時候偷偷去找你老子娘要幾個紅薯回來備着。”陸清韻想了想道,“是廖家來人了嗎?”

桂圓點頭,“是廖家的大夫人,帶着嫁到輔國将軍府的三娘來府裏做客。”

輔國将軍府,聽起來好耳熟。

哦對了,《侯門嬌》裏寫過,輔國将軍府少夫人廖三娘是陸清薇的表姐,生了三朵金花。

後來是陸清薇給她出主意,讓陸家同意,将四娘陸清淑納進輔國将軍府為妾。

結果陸清淑确實争氣,生了一對雙生子,反倒是攏住了那位少将軍的心,廖三娘根本讨不到好,死的特別早,陸清淑後來被扶為了正妻。

陸清薇聽多了廖三娘的哭訴,才打定主意,一嫁到靖安侯府,就下狠手搞死了陸五娘。

看來這熱衷于吸姐妹的血鞏固後宅地位,是廖家的傳統把戲。

陸清韻若有所思,按理說陸元昌身為三品官,沒道理同意庶女嫁到別人家做妾。

當下這世道,對于權貴來說,體面比什麽都重要。

若五品以下的官員送自家女兒進高門大戶做妾,還能說得過去。

五品官放在地方上都已經算高官了,這樣的人家,除非送女兒入王府或者宮裏做妾,否則說出去那就是賣女求榮。

但凡講究些的人家,就是想往上爬,也會讓庶女嫁給高門家的庶子,或者給勳貴家做填房,亦或是挑寒門出身的才子提前投資,總之都是正頭夫人。

陸五娘之所以會一頂青轎子進了靖安侯府,是因為她落水毀了清白。

擱在往常時候,格外要臉的陸家,絕無可能輕易同意庶女給趙承宣做妾。

這也是為什麽陸清薇跟趙承宣提起姐妹共侍一夫,陸元昌知道會罰她的緣故。

只要不想成為京城的笑話,陸元昌就不可能同意。

越想陸清韻越篤定,除非廖家或輔國将軍府給了陸元昌拒絕不了的好處,否則四娘成為妾室,跟陸五娘成為妾室的法子,肯定異曲同工。

眼看着一條大腿飛了,倒是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拉攏趙姨娘她們。

翌日。

女先生給三個小娘子布置了女紅課業後,就開始忙活一副看起來特別大的繡屏。

六娘陸清影見陸清韻好奇,帶着幾分得意道,“沒見過這樣大的繡活兒吧?母親托了先生做刺繡,給了一千兩銀子呢。”

陸清影的生母陳姨娘是家生子,消息比別人都靈通些。

四娘陸清淑聽完,有些羨慕,探過頭去看了眼,可惜她們都沒有先生那麽好的繡功,不然這銀子她們都樂意賺。

身為庶女,除了月例,也就只能從姨娘那裏得到些貼補,可廖氏手緊,幾個姨娘又都沒什麽嫁妝,也不富裕。

若将來她們嫁人,家裏給的嫁妝最多也就是看着好看點,手裏沒銀子,就算陸父官職越來越高,婆家也不會給多少體面。

陸清韻朝着陸清影笑笑,“咱們要是能多學到先生幾分,嫁人的時候就更好看點。”

畢竟嫁衣都是要姐兒自己繡的。

陸清影臉上升起點薄紅,白了她一眼,“還沒及笄呢,五姐姐就開始惦記着嫁人,讓人聽見要笑話的。”

“男婚女嫁本就是正常的,只要咱們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不盼着嫁個好人家。”陸清韻笑着看了眼陸清淑,“不過我倒是不急,姐姐們怎麽都要嫁在前頭。”

陸清淑聞言眼神閃了閃。

姨娘跟她說了正院給過來的三戶人家,姨娘屬意其中一家,那人不過是國子監的秀才,家中還有老父和兩個妹妹,她心裏不樂意。

可她也知道,庶女婚事大都不易,有廖氏這樣的嫡母,更比別家艱難些。

這大概是陸清淑能嫁的最好的人家了,總比另外兩家水深火熱的好。

越這麽想,陸清淑心裏越不甘,“前陣子殿前司指揮使吳大人在正山寺見過五娘,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要派人上門拜見祖母了吧?”

陸清韻笑得特別無辜,“這樣不規矩的人家,祖母和爹爹定不會同意的,倒是四姐姐……”

她看着陸清淑,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外頭,縮了縮脖子沒繼續說下去。

陸清韻這作态,讓四娘和六娘心裏都有些好奇,但兩個人對視一眼,沒吭聲。

趙姨娘和陳姨娘都叮囑過,正院裏不喜苗姨娘和她所出的兩個孩子,讓她們倆不要親近。

這麽想着,先生散了堂後,陸清影和陸清淑搭伴一起走了,沒理會慢條斯理收拾東西的陸清韻。

等陸清韻和桂圓走到半路,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略有些輕喘的陸清淑。

“五妹妹剛才想說什麽?”陸清淑讓自己的婢子梨花看着周圍,快速而小心地問道。

陸清韻學着她壓低聲音,“昨天輔國将軍府少夫人來拜訪母親,四姐姐可知道?”

陸清淑有點不耐煩,“你引我過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四姐姐親事未定,三姐姐不在家,廖三娘跟着廖家過來拜訪母親,你就不想想是為什麽?”陸清韻知道陸清淑不喜跟人廢話,直截了當道。

陸清淑立刻明白過來陸清韻的意思,眼神驚疑不定,“廖三娘想要借腹生子?”

随即她立刻否定,“不可能,母親跟姨娘說,已經給我挑中了人家,過幾日那家就要上門來提親了。”

雖然她不樂意,可家裏姐兒的親事,廖氏肯定要跟陸老夫人說一聲,這事兒廖氏是在榮昌院說的。

廖氏總不至于連祖母都騙,再說爹爹不可能同意讓女兒去将軍府做妾。

陸清韻垂下眸子,聲音淡淡的,“四姐姐難道忘了,年初長公主府別苑賞花宴上發生的事?”

她不動聲色打量着陸清淑的神情,“若是四姐姐不得不嫁,說好的親事自然就不作數了。”

陸清淑心緊緊揪住了,不得不嫁的法子有很多,卻萬變不離其宗。

她不想嫁給那個窮秀才,輔國将軍府名聲不錯,跟吳家完全不同,不失為一個好去處,相比要操心柴米油鹽的窮日子,陸清淑并不介意做妾。

但損了清白才能進輔國将軍府,那陸家以後不會管她,到時候豈不是要由着廖三娘搓圓搓扁?

陸清淑心裏亂糟糟的,她是個要強的性子,不肯當着陸清韻的面表現出來。

她板着臉沖陸清韻道,“多謝五妹妹提醒,但五妹妹恐怕是想多了,聽母親的意思是想要帶五妹妹入宮赴宴,我的親事年前就會定下來,出不了岔子,五妹妹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

說完她也不等陸清韻回答,扭身就走,生怕有人看見她和陸清韻私下說話。

如今她的親事要靠廖氏,等于她和姨娘都被正院拿捏在手裏。

若讓人知道她跟陸清韻多說什麽,廖氏能多狠毒,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陸清韻眼神中閃過一抹笑意,看來趙姨娘并非看起來那樣沒腦子,總喜歡沖動。

端看她養出來的女兒就知道了。

為了避開吳家的親事,陸清淑對算計她完全沒有任何心裏負擔,可陸清淑又不願意欠陸清韻的情,才會告訴她廖氏的打算。

這個四姐姐,只要清楚自己要什麽,就會毫不猶豫不擇手段地去達成目的。

若是有機會,也不是不能合作。

陸清韻垂下眸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廖氏要帶她去赴宮宴,是打算在宮裏算計她?

廖氏就不怕惹怒了官家,連累陸家嗎?

剛剛回到府裏的陸清薇也這樣問廖氏。

“姐姐緊着讓我回來,就是讓我勸勸您,哪怕爹爹做得再過分,您也不能守着全家人落了他的面子。”她靠在廖氏身邊道。

“您別忘了,爹爹今年才三十五,誰也不知道以後爹爹能走到哪一步,您跟爹爹鬧下去,外祖父的扶持之恩,只怕會消磨了去。”

廖氏臉色淡淡的,“你以為我放下身段,萬事由着你爹爹,他就會記廖家的恩?當年他上廖家求娶,承諾三十無子才會納妾,結果後院的妾室少嗎?你外祖父不過提點他幾句,除了逢年過節,他就再未去過廖家,我早看透了,那就是個白眼狼。”

昨日廖家她大嫂也勸她來着,可廖氏咽不下心裏那口氣。

當年若不是陸元昌承諾不會納妾,廖氏不會嫁到還落魄的陸家。

憑廖府的門第,哪怕是公侯府她也能嫁得。

她進門就開懷,第一胎就生了嫡子,對得起陸家的列祖列宗了。

誰知陸嘉朗剛兩歲,他就收了上峰送的趙氏,寵得幾乎忘了正院的路怎麽走。

她的二姐兒夭折後,陸老夫人嫌晦氣,找大師批命,又讓陸元昌納了榮昌院命格好的陳氏。

還有那勞什子的表妹,妖妖嬈嬈想要進門,連廖氏都輕易進不得的書房,那表妹跟逛花園一樣進出自由。

若非廖氏請回來個苗氏,沒讓那表妹進門,陸清薇都未必有機會出生。

誰知道走了個表妹,苗氏又成了陸元昌的心頭肉,她千防萬防,也沒防住苗氏生下一子一女。

這些年廖氏為什麽沒能生下第二個嫡子?

還不是因為陸元昌讓苗氏那狐貍精吸幹了元氣,就算來正院大多時候都不幹正事。

陸清薇這些時日跟在大姐身邊,她本就是個聰明的,就着靳家那熱鬧的後院真切學到了不少。

這會兒聽到廖氏的話,她只輕輕蹙眉,“我明白娘心裏苦,只是我擔心您與爹爹離了心,是将他推到姨娘那邊去。尤其是現在,靖安侯快回京了,若是讓五娘鑽了空子,那才是得不償失。”

“這個娘心裏清楚,你爹的性子我再了解不過。”廖氏氣過後冷靜下來,拍拍陸清薇的胳膊。

“你在靳家不知道,我本想着讓那小賤人灰頭土臉進吳家,誰知道她攀上了鎮南王。”

陸清薇神色一僵,趕緊問,“您确定?那爹爹豈不是更要護着五娘了?”

廖氏點頭,“這就是我跟你爹僵着的緣由,有鎮南王府,他不會同意那小賤人嫁去吳家,還會暗中派人護着她。”

廖氏冷笑,“我若是不借着這機會在後院立威,那小賤人說不定天天都要出去,很快就能進鎮南王後院了。”

陸清薇心裏緊着琢磨一番,“可即便您攔着,若五娘得了鎮南王的青眼,爹爹必定會想法子讓五娘進鎮南王府,宣哥哥……更放不下那小賤人了。”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若是陸清韻嫁給吳祉,吳家老夫人是個刻薄的,不會讓陸清韻好過,趙承宣想也白瞎。

但鎮南王府不同,顧雲川深得官家寵信,若陸清韻真跟顧雲川勾搭在一起,憑陸父的官職,一個側妃總是有的。

一想到那賤人過得金尊玉貴,隐隐還要越過她一頭,陸清薇臉就忍不住發黑。

“所以啊,我跟你爹爹鬧騰,再跟他服軟,還順着他的心意将五娘帶在身邊赴宮宴,他肯定會樂意。”廖氏這才好整以暇解釋,“主動權在娘手裏,五娘有沒有那個命做王府側妃,還由得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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