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陸清韻本以為陸元昌兩口子還要僵持一陣子,起碼也要到她及笄禮之前才會和好。

不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實是對官宦人家,晚輩的及笄和加冠一輩子就那麽一回,只要有條件的人家都會重視。

哪怕庶出姐兒和哥兒,在這種時候,都是要請親朋好友前來觀禮的。

陸元昌不會放棄将陸清韻待價而沽,廖氏也不會讓人懷疑自己為母不慈。

甭管家裏多烏煙瘴氣,除非是你死我活的關系,否則在外頭必須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自從聽陸清淑說廖氏要帶她進宮赴宴後,陸清韻心裏的緊迫感就空前加重。

她知道在宮裏,廖氏為了自己的兒女,大概不會用魚死網破的方式來陷害她。

可宮裏不比外頭,哪怕只是捕風捉影的事兒,若官家來了興致要做媒,那才要命。

一般兩口子實在過不下去還能和離呢,聖旨賜婚就沒見過和離的。

這種緊迫感逼着陸清韻真下了狠功夫練心法。

她連夜裏睡覺都壓縮到兩個時辰,其他時間全都拿出來練功,終于在十一月裏突破了心法第三層。

突破這天,陸清韻高興地差點蹦起來,看見桂圓就開始嘟囔。

“快給我準備點好吃的,我這些日子都累瘦了,還有你待會兒給我準備幾身衣裳,你主子我現在能自個兒翻牆了。”陸清韻得意地下巴要揚到天上去,“保準不會再讓人發現!想追我?哼,再回去投個胎吧!”

桂圓大概知道點主子的特殊,往常這種主子愛炫的時候,她肯定要好奇地追問個沒完。

但現在她臉上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五娘,老爺昨夜在正院留宿了,正院剛派人傳了信給各院,說是不用再去立規矩了。又快到年根底下,正是跟各家走動的時候,出門只要跟姨娘們打個招呼就行。”

陸清韻:“……”狠還是廖氏狠,她這近半個月白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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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突然就和好了?”她一把将在旁邊農民揣的楚楚撈到懷裏揉搓,“難不成是四姐姐要定親了?”

桂圓羨慕地看着淡定靠在主子身上,任由搓圓搓扁的橘貍,遲疑着點了點頭。

“奴婢的哥哥聽車馬房的小厮說,前幾日是有人帶着媒婆上門,應該就是跟四娘提親。”

陸清韻輕哼,“納采、問名、文定後下聘,少說也得半年功夫,半年前四姐姐還沒及笄,說沒問題誰信啊。”

為了能名正言順帶她進宮,廖氏能放下身段跟陸元昌和好,就肯定能讓她在宮宴上被許配出去。

桂圓也明白這道理,她白着臉急道,“那奴婢這就讓哥哥去找阿武?上回的詩會您沒趕上,往年冬裏那些文人總是少不了詩會,咱得想法子讓莫家長輩出現在您的及笄禮上。”

那個莫子城沒了親娘,還有姨母替他把關,想以最快的速度嫁出去,就得提前跟莫子城達成默契,讓他家長輩出現在自己的及笄禮上。

再趁着詩會或者賞雪宴時,想法子讓莫子城在衆目睽睽之下英雄救美,這婚事就算是板上釘釘了。

廖氏和陸清韻的法子,都是對女兒家名譽有損,但主動和被動完全是兩碼事,現在就比誰更快。

陸清韻皺着眉在屋子裏轉了幾圈,“這個不急,你去幫我給梁二娘傳信,我先跟她見一面。”

她不是信不過她二哥,可男人看事情的角度太迷了,要是再碰上個陳瑜那樣的,再出什麽纰漏,她真可以紮脖兒等死了。

到了聽雨樓,陸清韻捏着茶點,看着梁欣瑤,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明明只是幾個月不見你,感覺跟上輩子一樣,這大概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吧。”陸清韻感嘆。

“你是不知道,我們幾個庶出姐兒被關在府裏學女紅,還要背女書,日子長得感覺好像一輩子都出不來了似的。”

梁欣瑤抱着肚子笑得要死,“也就你們家一直在雍州沒人管這些,那我們不都這樣?我在家也要跟着先生上課,不光女紅女書,打小還要學琴棋書畫呢。”

陸清韻反駁,“那能一樣嗎?你想出府就能出府,我們家女先生跟牢頭兒似的,布置了課業就讓我們在學堂不許走,在門口盯着我們,要想出去更衣?她那眼神就跟我們要越獄一樣。”

聽說那女先生原來是宮裏尚儀局負責教小宮女規矩的,廖氏特地花銀子請回來,還在外頭博了個好名聲。

梁欣瑤想了想,也是,她捏了捏陸清韻的臉蛋,“可憐巴巴的小狐貍,說吧,我能幫你幹啥?”

兩個人之間無需多言,陸清韻火急火燎催着她出來,肯定有難處。

“我想讓你幫我查查四門學祭酒莫家的情況。”陸清韻小聲湊在梁欣瑤耳邊道,“尤其是他們家裏人的性子,還有跟親戚之間的關系。”

梁欣瑤好奇,“你看上他們家的大哥兒了?原先不是還是姓陳的公子嗎?”

“別提陳公子了,提起來我就腰疼頭疼渾身疼。”陸清韻鼓了鼓腮幫子,哼哼道,“他不可能娶我。”

她不瞎,陳瑜看起來跟顧雲川認識,見到她跟顧雲川摟摟抱抱,不可能頭鐵娶她。

梁欣瑤更好奇了,“你跟我說說嘛,到底發生了什麽?感覺幾個月沒見,你小日子過得太豐富多彩了。”

“下次跟你說。”陸清韻抱着她胳膊撒嬌,“好二娘,還得求你幫我弄些金線,不用多,夠在笄服上繡金妝花紋就可以了。”

這個倒是不難,梁欣瑤了然點點頭,“你嫡母連這個都不管呀?她就不怕你穿着不體面,讓見禮的賓客笑話?”

陸清韻微笑,“她巴不得我成為別人口中的笑話,反正祖宗規矩姐兒的笄服都是由外家和生母準備,只要加笄禮不出岔子,別人笑也只笑我身份卑微,上不得臺面。”

不是所有的庶女都有外家,總有些婢生子,甚至是妓生子,然及笄禮和加冠禮都是結姻親的兩家共同完成,這時候就是嫡妻給妾室和妾生子難堪的時候了。

身為嫡母,正妻只要将行禮的流程辦的體面些,大面上的東西都準備妥帖就夠了,金妝花紋用一般姜黃線也能湊合。

至于金線這種本分之外的東西,主母給準備好,是給庶出子女臉面,不準備也是情理之中。

尤其是笄服和加簪,除非像梁欣瑤這樣得寵,否則主母很少會給準備。

梁欣瑤有些心疼陸清韻,在她眼中陸清韻真是哪哪兒都好,人長得好看,腦子也聰明。

若陸清韻是嫡出,至少沒趕上個陸夫人那樣刻薄的,肯定能比任何人都過得好。

她抱住陸清韻,“正好母親給我在金玉齋定了根簪子做生辰禮,白玉雕刻出蘭花芯,做成金纏枝模樣,也還算吉利。我讓人取出來給你送過去,你先做加簪用,以後等你有銀子了,再送我個更好的。”

陸清韻知道梁欣瑤這是好意,“不用,你總得給我爹爹點表現的機會,他想賣了我,肯定不會由着正院讓我丢人現眼的。”

梁欣瑤見陸清韻确實不是嘴硬,也就同意了。

“那行,我盡快給你遞消息,要是你想好了,我可以讓母親請莫家的女眷一起去觀禮。”

陸清韻感動極了,她握住梁欣瑤的手,“大恩不言謝,等我嫁出去了,我多生幾個孩子給你玩兒。”

梁欣瑤:“……”

隔壁獨自躲起來喝悶酒的司慕婉,噗嗤一聲噴了酒,心裏的郁悶都讓陸清韻這話說散了不少。

她躲到茶樓裏來喝酒,就是為了不讓人找着。

至于為什麽喝悶酒……司慕婉眼神中閃過一抹苦澀。

她身為長公主的嫡女,又自幼喪父,從小到大所有人都疼她,她從未體會過什麽叫挫敗,除了那個不解風情的棒槌!

已經喝了不少酒的司慕婉,暈暈乎乎聽着隔壁梁家二娘笑罵。

“你害不害臊,還沒嫁過去呢,就惦記着給人家生孩子。”

随即她又帶了點興奮的勁兒低聲道,“不過我聽人說過,莫家從很早就有生雙胞胎的說法,你要是嫁過去,說不準還真能多生幾個。”

司慕婉心想,陸五娘不是要嫁給七哥嗎?哪兒來的什麽莫家?分明是顧家。

顧家沒有生雙胞胎的啊,雙生子都挺忌諱的呢。

嗯?司慕婉猛地坐直了身子,用不甚清醒的腦子想了想,陸五娘要嫁的不是七哥?

那她不是就有戲了?

司慕婉突然來勁兒了,她抹了把臉,搖搖晃晃直接從窗戶跳出去,在聽雨樓小厮的驚呼聲中,搶了自己的馬,往鎮南王府疾行而去。

要是沒喝酒,司慕婉大概還會動動腦子,旁敲側擊一下。

可她着實喝了不少酒,連顧三都沒能攔住她沖進顧雲川的書房。

進門司慕婉就開始嚎,“嗚嗚七哥我真的太難受了,羅林那個混蛋也不知道聽誰說了什麽,他讓管家替他說親!他怎麽能這麽對我呢嗚嗚嗚……”

顧雲川頭都不擡,“你死給他看。”

司慕婉被噎了一下,“不是七哥你怎麽搶我詞兒呢,可我死了不就便宜別的小妖精了嗎?嗚嗚嗚……他娶媳婦,我也嫁人!”

顧三在一旁支棱着避免這位大郡主耍酒瘋,聞言沒忍住問,“您要嫁給誰?”

“我要嫁給七哥!”司慕婉斬釘截鐵道,“你們別騙我七哥要娶別人,那陸五娘要嫁給別人生好多雙胞胎給人玩兒了!”

顧三:“……”

顧雲川筆尖抖了下,一點墨跡落在紙上,礙眼得很。

他随手放下筆,将寫了一半的紙張扔進火盆裏,淡淡問,“她要嫁給誰?”

司慕婉莫名覺得後脖頸兒一涼,稍微清醒了點。

顧雲川看過來的眼神,黑沉沉的,像極了黎明之前鬼怪要出來時的黑暗,光想想心裏都發毛。

她趕緊将在聽雨樓聽到的話一五一十都跟顧雲川說了。

然後司慕婉拉着顧三往他身後躲,“我不是,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就是羨慕五娘能搶在我前頭嫁給你。”

她打了個酒嗝,眼神有點迷茫,“允沉說陸五娘對七哥一見鐘情,二見傾心,非你不嫁,打動了七哥,我本來想跟她學學,可她一個字都沒提七哥啊。”

她越說,顧雲川的眼神越暗沉。

顧三趕緊扶着司慕婉起身,“郡主您喝多了,卑職讓人送您回長公主府。”

“不,我不回去,我還要喝酒,七哥,既然陸五娘……唔唔唔!”司慕婉沒說完,就被顧三捂着嘴拖了出去。

顧三心想,不是卑職以下犯上,實在是您再說,不一定能保住小命啊。

主子那眼神看起來像是要失控,楚楚小祖宗又不在,那是真要命。

好不容易把醉鬼扔給小盧氏身邊的劉嬷嬷,讓她安排人送司慕婉回府,顧三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是府裏真多個女主子,王爺這邊基本沒啥人伺候,別說婢子,小厮都沒幾個,很不方便啊。

顧三心裏琢磨着,是不是要趕緊調·教幾個女衛出來,站在書房門口,一直不敢進去。

結果沒多會兒,顧雲川在裏頭喊他,“去金玉齋和錦繡閣,準備笄服和玉簪,你親自上門,送到陸五娘手裏。”

“啊?”顧三愣了下,“那要是陸侍郎問起來……”

顧雲川定定看着他,“本王需要跟他交代?”

“不需要不需要。”顧三趕緊搖頭,“可……若是陸五娘問起來呢?”

要是不好好說,人家未必肯收吧。

顧雲川低下頭,穩穩拿起筆,“她照顧楚楚,我幫她一把,扯平了,讓她不必有心裏負擔,她明白什麽意思。”

顧三不敢多問,趕緊出去安排。

不過出門的時候,他還忍不住在心裏咂摸,他們家王爺不對勁啊。

東西偷偷送過去也就算了,上門送東西這真是幫人家不是提前畫圈占場子?

“也許王爺就是心善呢。”跟顧三一起去辦事的暗衛偷偷嘀咕。

“王爺本來就很善良,他在軍中一視同仁,從來不會占人便宜,也就是京城長舌婦多,才總有那麽多胡說八道的。”

顧三翻個白眼,“你懂個屁,趕緊着去找那兩家的管事,讓他們想法子要出陸五娘的尺寸,你親自盯着師傅出活兒,要看着低調實則最好的。”

王爺向來話少,楚楚都不能讓他多說話,能一個字說完的事兒王爺絕不說倆字,對官家都是如此。

可每回碰上陸五娘的事兒,王爺說話都跟正常人一樣,四舍五入那就是話痨。

那能是心善?鬼都不信。

梁欣瑤的速度很快,三天功夫就讓人給她送了信過來。

莫家算是清流世家,那位莫祭酒是個古板的,但他很愛發妻,發妻在生龍鳳胎的時候大出血身亡,他硬是不肯續弦,獨自養大了長子和龍鳳胎。

所以莫家只有兩個嫡子和一個嫡女,龍鳳胎才十歲,最大的莫子城跟陸嘉明同歲,十八。

莫家這邊的親戚不多,只有兩個隔房的雙生子堂叔,都不是什麽難相處的。

莫子城的外祖父,是翰林院的秦學士,秦學士只有一嫡子,兩個嫡女。

所以莫子城還有個姨母,嫁給了兵部尚書楚文茂,算是兩家如今身份最高的。

不管是從莫家還是從秦家這邊看,家風都很清正,後宅也都非常幹淨,按理說是再好不過的夫君人選。

莫子城之所以十八還未娶妻,一則是因為莫家和秦家都是讀書人,家中不算富裕,二則莫子城身為長兄,以後肯定要操持弟妹的親事。

最重要的是,莫子城只是秀才,雖然有天分,可次次落榜,沒什麽人看好他。

沒有前途還有拖累,即便家裏清淨,有頭有臉的人家多看不上,想要往上爬的人家更看不上,還有個負責把關的姨母,選擇也就不多了。

陸清韻很滿意,不,是特別特別滿意。

沒錢?沒關系,她雖然沒有大才,可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怎麽都不會讓自己窮困潦倒。

進門就要當半個娘?可以,她連大人都能哄,熊孩子當然更不是事兒。

只要她能嫁進莫家,不管是廖氏還是靖寧侯府,想要欺負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清流窮歸窮,遍地是門生,真要有人敢欺負,這些身處安朝天南海北甚至朝堂之上的門生,噴都把人噴個半死。

陸清韻心情大好,跟桂圓吩咐,“你跟阿武确認好下次詩會啥時候,咱們去會會這位莫公子。”

桂圓聽主子說了莫家的情形,小臉兒也放光,“放心交給奴婢,奴婢保證——”

“噓——”陸清韻趕緊捂住她的嘴,“不許立flag,猥瑣發育,別浪。”

桂圓:???福來哥是啥?主子總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不說就不說呗,桂圓高高興興去找哥哥,出門打聽事兒,還是得讓別人去,桂圓一個貼身婢子出門,容易讓人發現不對。

好在桂圓她哥長申早就習慣了給陸清韻跑腿兒,很快就跟陸嘉明的長随阿武确認好,下次詩會就在五日後。

“阿武說,二少爺次次都會請莫公子前去,那位陳公子大多時候也跟着,還有位柳公子是詩會的發起人之一,回回都在。”桂圓把哥哥的話複述給陸清韻。

桂圓滿臉崇拜,“二少爺這是收不到咱的消息,怕耽誤了您的事兒,幹脆一網打盡,一個都不放過,二少爺就是聰明。”

陸清韻:“……”有時候她二哥确實靠譜得讓人心驚。

十一月就下了一回雪,早就化幹淨了。

好在國子監學子們辦的詩會,也未必每次都是在雪後,冬日可以入詩的事兒多了去。

但十一月二十三這日的詩會,老天爺還是挺給面子的,從早上開始天上就飄起了鵝毛大雪。

陸清韻收拾妥當打算出門的時候,天地之間已經白茫茫一片,美得仿佛童話裏的冰雪世界,一眼望去似乎這世間再沒有什麽勾心鬥角和算計。

哦,也就是似乎而已。

她穿着厚重的鵝黃色大氅,揣着棉捂子剛出院門,就看到一行人往她院子這邊來。

因為這場大雪,白茫茫中多出來的顏色分外乍眼。

帶路的是陸元昌身邊的長随陸河,擡着兩臺剔紅菱花箱子的下人身穿藏青色襖袍,不是陸府的人。

跟着走在箱子旁邊的,是個穿着碧青色武将長袍的高壯男子,陸河在他身邊一臉的讨好模樣。

陸清韻看清楚那人麥色的臉龐,看似憨厚實則吊兒郎當的笑,哦豁,是顧三。

桂圓小聲問,“這人瞧着怎麽有點眼熟?不是來找咱的吧?”

“不光是來找咱。”陸清韻深吸了口氣,努力微笑,“還是來找茬的。”

桂圓:“……”

耳朵格外好使的顧三:“……”他不是他沒有他啥也不知道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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