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對峙
顧弦望甫一離開,阿婆被遮擋的視線才漸清明,一瞬間,她本得意的笑倏地僵在唇邊,她房間正對的那間堆放雜物的小屋,門竟不知何時被打開了。
正在她想去查看之時,隔壁突然響起開門聲。
只一轉頭的時間,一高一矮兩道影子便已近身,不由得反應,整個人猛然失重,竟是被人旱地拔蔥般提了起來,一路直直壓進了房間裏。
嘭的一聲,房門關死,一道刺眼的手電光直射向眼球,婆子‘啊’的一聲,頓覺眼睛火辣刺痛,淚水直溢,忙用雙手捂住了眼。
“呵,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說你個山裏的老太婆哪來那麽些個好心,又借屋又做飯,原來憋着一肚子壞水呢?”
薩拉猛地将婆子推向木床,随後一腳踩在床鋪上,将她整個人摁壓在身下,居高臨下地冷笑起來。
這床是雙人大小,擺着兩套被枕,都有使用痕跡,屋內有櫥有桌,應當便是他們日常生活所在。
薩拉嗤道:“讓人随口一釣,你這狐貍尾巴就慌慌張張地露出來,還真當外頭來的都是些土包子,識不得你們那點兒下三濫的手段?就你養的那些個破蟲子,能傷得了姑奶奶的身麽?老實點!你們的寨子到底在哪?快說!”
“我……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撒!哎呦,救命啊,你們這個樣,犯法的撒!”
“好你個老蠱婆子,還有臉和我們講法?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盯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要還想留你那傻兒子一條命,就痛痛快快把我們要的說出來。”
一聽她們果真了解自己的狀況,蠱婆瞬間軟了下來:“你…你們……”
薩拉獰笑着俯下身,在蠱婆耳邊低聲道:“別耍花樣,知道她是誰麽?”她側過身,讓出龍黎的模樣來。
“是——誰?”
薩拉又笑一聲,嚼字般的往外吐:“她是,龍、家、人。”
蠱婆渾濁的眼頓時睜大,褶皺黝黑的皮膚顫抖起來,視線轉到了薩拉身後那始終未發一言的女人身上。
“龍家人…龍家人……你——”
龍黎淡漠地睨着她,不予置否。
蠱婆顫抖的手指向門外:“是你拿了神眼?你、你不能拿,就算你是龍家人也一樣耐不住神眼!把……把神眼還給我。”
“神眼?”
薩拉疑惑地回頭,見龍黎似也不知情,只微微搖了搖頭。
…
另一邊,顧弦望快步奔出院落,轉眼到了村道中心。
在他們先前見着紙人的荒屋前面,橫七豎八的倒了一片人。
“葉蟬!”
葉蟬五體投地以大字趴在地面上,眼見着像是沒了呼吸。
顧弦望遠遠喝了一聲,見她沒有一絲反應,不由焦心,但一時間卻又不敢輕易挪動腳步。
在她與倒下的團員之間正直挺挺僵立着兩排人,個個兜頭披着純白鬥篷,僵屍一般靜默着,彼此肩手相連,像是在玩搭火車的游戲。
但此刻可沒有半點游戲的氣氛。
叮鈴鈴——
不知何處傳來的銅鈴聲在荒僻昏暗的林間道上乍響,随着鈴音,兩排白衣僵屍竟齊齊開始扭動起脖頸。
白布之下一顆顆圓鼓的頭顱無序地左右扭動,甚如斷折了一般,哪裏是活人能及的動作。
顧弦望手腳冰涼,太陽穴股股跳動,一時間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确實想象過這一行深入山中所會遇到的危險,卻沒想到危險的并不是無人地帶的原始密林和毒蟲蛇蟻,而是這些本該活在恐怖片裏的妖魔鬼怪。
她确有些拳腳傍身不假,目力亦是遠勝常人,可這些技藝對上活人還好說——
僵屍?
怎麽打!?
一絲冷汗順着鬓角滑落。
嘭、嘭、嘭!
突然,兩排白衣僵屍一齊跳了起來,六雙腳落在地面上的腳步聲沉如擂鼓一般,似有千斤重量。
一步,兩步……十步,眼看近前,耳邊鈴聲一轉,那兩排僵屍聞聲而動,竟又分開兩路,一左一右朝着顧弦望包抄過去。
居然還打戰術麽?!
顧弦望腦中嗡嗡鳴響,胸膛似火在燒,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卻冷得發僵,她摸出腰後的刀攥在手上,深深喘出兩口粗氣。
冷靜——狹路相逢勇者勝,穿鞋的怕光腳的,光腳的怕不要命的。
來都來了!
待到兩隊僵屍跳到眼前,顧弦望牙關一咬,腕踝輕轉,瞬間足尖向前一點,人霎時騰空躍起,一招鳳凰雙展翅啪啪兩腿将眼前兩只領頭的白屍左右踢翻出去。
借蹬踏之力,她半空擰腰,刀尖向前斜劈,那刀刃利落極了,順着僵屍的脖子将那白鬥篷割開了個大口子。
口子一開,立時露出了裏面臘腸般幹縮灰敗的身體,果然是兩隊僵屍!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顧弦望雖怕,但此間眼見心不見,只當對上的是長了頭的練功樁,她一搖閃鑽進白屍堆中,疊招的貼身短打閃電般使了出去,刀柄做拳,拳到砸頭,靴底代腿,腿到掃腳,轉瞬間僵屍隊伍分崩離析,左右撲跌去了一旁。
一歇氣的功夫,她凝目将那些露出鬥篷之外的幹屍個個掃去,竟見着細微之中,這些幹屍身上仿佛纏滿了透明的絲線,那粘液般的絲線循聲而動,每一勾都牽動着一個動作。
牽線木偶?可這周遭不見旁人,又怎麽可能是受人力所縱?
正思索着,林中銅鈴又是一變,急急促促,催命也似,那些個僵屍收到指令,一個個掙紮着僵硬的關節從地上魚躍而起,動作一大,貼身的白鬥篷便落了下來,露出了裏子。
顧弦望一看,人都麻透了,只見那僵屍顱頂開着個大洞,裏頭密匝匝裹滿了絲巢,當間窩着一只巴掌大的黑毛蜘蛛,那蜘蛛不似一般物種,竟還生着蟬樣的羽翅,羽翅一震,發出嗡嗡嗡極低的鳴響,同鈴聲呼應一般。
顧弦望:“艹。”這次她終于結結實實吐出一個髒字。
話音未落,身側突然傳來‘咻’聲破空,好在顧弦望未失警覺,腳掌碾地身子轉了個弧,險險避過。
那東西一發未中,落進土裏,顧弦望轉頭一看,是根長條細針,多半淬了麻藥。
這下可知道那頭躺着的人都是如何中了招。
麻針落空,顧弦望本以為還會再來,可警惕了半晌,鈴音和針卻都沒有再向她來,整個山村又突兀的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一分鐘,兩分鐘,顧弦望面對着眼前六具僵停在原地的幹屍,突然不知該怎麽處理了。
怎麽辦?
敵暗我明,要是她等在原地,反而不利。
想通了,顧弦望拔足便跑,繞過僵屍直奔向倒在地上的葉蟬,方才閃神的功夫,葉蟬也不知怎得自己翻了過來,眼皮半耷拉着,露出一線眼白,仰泳似的在地上劃動。
顧弦望扶起她的腦袋,輕拍她的臉:“葉蟬?葉蟬,醒醒。”
聽見聲,葉蟬似乎有了一些知覺,眼睛慢慢睜開些,見是顧弦望,樂呵呵傻笑起來,“天仙姐姐欸。”
顧弦望:“你清醒一點,剛才是誰攻擊你們,你看見了嗎?”
葉蟬食指當天畫圈,嘟囔道:“攻…攻……”
“什麽?”
“…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顧弦望徹底無語了,可惜情勢緊急,她只好把人搭上身,硬扛着往回走。
路過僵屍隊時,那葉蟬不知犯了什麽魔怔,突然大喊一聲,“呔,妖怪,吃我一腿!”緊接着重心一偏,一腳踹在其中一具的屁股上,把那僵屍直直踢了個倒撲。
顧弦望頭皮一炸,人頓時僵住了,半晌,眼看那僵屍老實兒躺着,沒有再動作,這才舒出一口氣,飛也似的走起來。
…
終于回到院落中,火塘子的炭已經熄透了,四處不見人。
顧弦望輕捂住葉蟬的嘴,小心撩開門簾,走廊中亦無人影,她把葉蟬安頓回床上,哄着喝了兩口水,葉蟬一沾床,歪過頭竟然又睡了。
顧弦望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她累得不善,怕是沒有那個體力把人都扛回來,再者他們腹中極有可能都落着那豆大的蠱,沒有解藥,同樣是危險。
擒賊先擒王,還得去抓那蠱婆子。
顧弦望平複一番呼吸,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
整座房子阒靜無聲,不見一絲光亮,在她眼中,一切都化作了加粗的輪廓,如同潛行在一張黑白照片裏。
她慢慢走到龍黎的房間前,卻見蠱婆子的房門開着一條縫,縫隙太窄,看不清裏頭的事物,她側身貼着龍黎的房門,一手把着她們的門把手,另一手舉着刀,用刀尖一點點将蠱婆子的門往裏推去——
突然,側面的雜物間裏傳來響動,顧弦望沒料到那間無人的房會有變動,驚了一跳,乍側首,卻見一道高大的人影無聲的立在她身後。
“誰?!”顧弦望猛一轉身,刀便已護在胸前。
“顧小姐。”是一個低沉的男聲。
待看清了來人的面目,她這才放下了手,奇道:“司機師傅,你怎麽在這?”
她眉結還未解,腦中一道閃念倏然升起:
是啊,他怎麽在這?
人心起疑,身體立繃,不等顧弦望下一步動作,司機手中猝然滋啦啦閃起電光,那只電擊器幾乎就要挨上她了。
正在這瞬間,顧弦望後脖猛地然傳來一陣劇痛,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戛然失去了意識。
龍黎順勢一手環過她的腰際,将她穩接在自己胸前。
見她暈了刀卻還緊握在手中,龍黎輕輕在她的大魚際上一捏,卸了她的刀,指尖一轉,刀即易手,輕巧地還進了她腰後的刀鞘中。
薩拉正在屋裏翹着二郎腿,見她把人抱進來了,還放在了床上,不陰不陽道:“啧啧啧,認識這麽久,我都不知道龍你原來還會憐香惜玉啊?”
司機收起電擊器,不聲不響地跟進了房間,立在房門口看着他們。
龍黎輕聲道:“死物無輕重,不過萍水相逢,不要多生枝節,反礙了正事。”
“嘁。”薩拉嗤了聲,罵道,“那群B隊的飯桶,讓他們來演戲,倒把自己給演進去了,吃吃吃,就那麽好吃,饞得跟豬似的,像什麽樣子。”
“得了,咱們這完事兒了,老狗,你給查克發信號,叫他把車開上來,老蠱婆和她那傻兒子都綁好了,我們直接出發。”
老狗問:“B隊的人怎麽安排?”
薩拉說:“給他們留輛車,讓他們自己滾蛋,我可不需要廢物跟着。”
老狗點點頭,又看着顧弦望,“這兩個女的和導游怎麽處理?”
薩拉睨了龍黎一眼,沒好氣道:“扔這行了,她要是知道死活,自然不敢再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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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