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鬼頭蝠
龍黎說的是‘有東西’,而非‘有人’,顧弦望霎時繃緊了神經,手電向下一摁,光照縮入足下,凝目直視,只見深長的甬道中遠遠似有一張大網疾速撲來。
她汗毛倒豎,忙叫道:“快往邊上躲開!”
姚錯反應很快,用肩頭将導游往側面一壓,連帶着伸手拽過葉蟬,猛地就将兩人都摁在了一塊岩壁凹處,長臂一伸,盾牌似的将他們護在胸前。
但顧弦望和龍黎卻離他還有幾步距離,他急道:“弦望,你先退過來!”
來不及了。
顧弦望一瞥龍黎,見她短刀已在手中,竟是想正面相搏。
開什麽玩笑!
顧弦望心中一緊,突然伸手摁住龍黎的後頸,将她整個人撲壓下去,避雷般原地伏倒,頭頂呼呼的疾風拂經,那碩大的羽翼幾乎是貼着岩壁擦過。
“你不要命了?!”顧弦望翻身坐起,腰刀出鞘,瞪了她一眼,登時擺出架勢。
那長翅的玩意迎着手電光,似受到了些許擾動,在後方的大溶洞中盤旋了兩圈,倒挂在一支岩柱之上,黑洞洞的眼睛直盯着他們。
這下他們才看清,那是一只翼展起碼有一米來長的黑毛大蝙蝠,這蝙蝠長相實在怪異,大頭圓肚,一張臉如骷髅般瘦癟,犬齒奇長,從薄唇中凸起,活像是傳聞中的吸血鬼。
葉蟬驚魂未定地咽了口唾沫,顫聲道:“先、先別激怒它,我記得…這個大小的蝙蝠,好像叫什麽馬來大果蝠,是吃素的,不咬人。”
姚錯壓着聲說:“但是我們現在是在溶洞裏,這裏怎麽會有水果給它吃?”
水果當然是沒有,因為這位爺壓根兒不是吃素的!
那鬼頭蝠等待了片刻,突然又伸展翼翅,似是吸血鬼抖開黑篷,再一次朝着顧弦望俯沖而去。
果然又是我。顧弦望幾乎是氣笑了,她單膝跪地,右腳猛地向側一轉,腰刀刀尖便要劃向鬼頭蝠的肚腹,誰知這蝙蝠體大卻不失靈活,擦着刀尖一閃,爪子險些就要挂到顧弦望的臉頰。
鬼頭蝠一擊未中,并不戀戰,順勢滑向甬道深處,一時沒了蹤跡。
龍黎站起身,伸手去拉顧弦望,說:“先前我遇到的,便是這樣的鬼頭蝠。”
那就是說這樣的鬼頭蝠絕不止一只,不僅在她來時的那條路上有,現在他們面前的這條路上,也有。
“或許我們再找一條別的——”
路字未出口,顧弦望突見龍黎眼神乍變,當下回頭,竟看着甬道中似是變得更黑了一些,再一細看,那哪是黑,分明是密密麻麻的翼翅疊飛在一塊兒!
“趴下!”龍黎驚喝一聲,直接将顧弦望壓在身下,死死貼着地面。
頭頂無數指爪擦着她的後背掠過,五秒,十秒,都還未完盡。
到底有多少只鬼頭蝠!?
顧弦望只記得這東西身上不知攜帶了多少病菌,不由慌神,轉眼間,龍黎猝然起身,環着她的腰把她提立起來,接着她快步奔向姚錯,将三個人扯到顧弦望身邊。
“往前跑!”
眼前的溶洞頂部無數雙黑洞洞的眼睛反射着精光,堪比末日的鴉群,無聲吟誦着死亡的樂章。
龍黎擋在甬道的進口,從褲袋中摸出一只強光手電,啪嗒一響,霎時如曜日般的白光強勁地打向岩洞之上,她催促道:“快些,我稍後就跟來。”
顧弦望一咬牙,拉過葉蟬拔足便跑,姚錯拖着導游,兩人也使出了吃奶的勁。
她手中的老式手電電量漸弱,微末的光斑随着幾人狂奔的步伐上下晃動。
葉蟬覺得自己的肺都要跑炸了,簡直比大學裏任何一次體測都更加要命,她一邊跑一邊用嘴大口呼吸,腦瓜子裏都像脹滿了氣。
最後她實在跑不動了,小腿疼得跟要斷了似的,幾乎跌坐下來,斷斷續續地說:“姐、姐……我們、我們起碼跑了…跑了八百米了吧。”
何止是八百米,顧弦望壓着胸膛,努力平複着呼吸,以她的體能,起碼已經奔出了一公裏有餘,這一路她不敢鑽縫走岔,只怕龍黎趕上來的時候又與他們走散。
姚錯擦了擦額頭的汗,皺着眉若有所指地說:“龍小姐還沒趕上來。”
她當然知道龍黎還沒趕上來,顧弦望有些煩躁,誰都知道一個人就算身手再好,面對這麽一群碩大蝙蝠,也根本沒有可能毫發無損地逃開。
那要她怎麽辦?她也不過是選擇了當下環境的最優解罷了。
顧弦望不僅煩,還很生氣,她鬧不清自己究竟是氣那個不自量力的組織小頭目,還是在氣自己竟然真的信了她的邪。
半晌,她咬牙切齒地丢了句:“我去迎她。”
轉身就要再殺回去,姚錯還沒來得及攔,就聽葉蟬突然一喜。
“欸,我聽到腳步聲了,是不是龍姐姐來了。”
顧弦望一怔,忙盯向甬道深處,只見一束強光在遠處乍亮,向身後很詭異地轉了個弧,這手段實在出奇,龍黎竟是一邊跑一邊引誘着蝠群,待頭蝠近身之後,突然打出一束強光,令蝠群驚擾之後才如狩獵般揮刀。
即便如此,那黑霧般的鬼頭蝠卻也根本不見少。
“跑!跑起來!”顧弦望推搡着葉蟬和導游,指着右手邊那條窄道,“師兄,往那邊去!”
說罷,顧弦望轉身奔向甬道,與龍黎隔空相視一眼,兩人并未說話,但對向交錯的瞬間,龍黎突然矮身,手電從腋下伸出,一片強光如彈雨橫掃,三只圍攏過來的鬼頭蝠頓時後仰懸停,顧弦望抓住這個空隙,腰刀對着鬼頭蝠的腦袋橫削過去,斬完轉身就跑。
接到了龍黎,她跑起來就再不留餘地,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帶着她鑽進窄道之中,這窄道左右凹凸不平,只能容一人通過,兩人前後擠進石隙中,狂奔後的熱氣很快便散了開。
顧弦望喘着粗氣,回頭看向石隙外,這一看差點又吓出聲來,原來那些鬼頭蝠賊心不死,個個扒着岩壁抻着腦袋想往裏擠。
飛它們是飛不進來了,但是這群蝙蝠還有爪子啊。
顧弦望雞皮疙瘩一起,抓着岩壁就快步往更深處走起來,半晌,她又覺得龍黎太安靜了,便問:“你…沒受傷吧?”
龍黎也不知是個什麽表情,聲音不輕不重的:“還好。”
顧弦望顧不上看她,只好再問:“還好是有多好?”
龍黎見她一雙腿邁得能有多快就有多快,腦袋後紮的馬尾也散得亂糟糟的,分明已經很狼狽了,卻非要找她問清個所以,未免執拗得有些可愛了。
“被你一問,好像又有些疼了,現下我看不清,待出去以後再上藥吧。”
“真被咬了?”顧弦望不疑有他,皺眉道,“這種洞穴裏的蝙蝠身上病菌很多,我怕我帶的藥不管用。”
太認真了。
龍黎笑了一聲:“我沒事。”
顧弦望有些惱了:“到底有事沒事?”這人怎麽這麽煩。
龍黎似乎還想了想,才說:“嗯,那還是沒事吧。”
說得好像是能供她挑選的一樣。
顧弦望咬了咬牙,不吭聲了,埋頭往前走了幾分鐘,腳步突然一停。
“怎麽?”
“……岔路。”
顧弦望的臉色有些難看,照理來說她們應該早就趕上姚錯三人的速度了,之所以還沒能彙合,難道是因為這個岔道嗎?
她仔細看了看,兩條岔道的岩壁上都沒留下記號,一時間顧弦望也不知該怎麽選了。
龍黎拍了拍了她的肩,顧弦望便往前挪了兩步,她看過以後,卻突然蹙眉說道:“很奇怪。”
“哪裏奇怪?”
“我們進入這條窄路以後,并沒有遇到什麽危險,”她頓了頓,沉聲道,“同理,他們應該也沒有那麽急迫,既然不急,又怎麽會三個人同時忘記留下記號?”
因為缺乏經驗?顧弦望在心中自問自答,但如果說這在葉蟬和導游身上成立的話,那麽在師兄這個老江湖身上,卻不應該了,照理來說,如果不是到萬不得已急于逃命的情況,他是絕不會忘記給她留下訊息的才是。
或者,是遇到了什麽突發情況,譬如有人受傷,有人暈倒,但這樣的條件下,師兄應該會首選原地等待,而非貿然前進。
說到底,從他們先一步進入窄道距離她們進入的時間,最長不會超過三分鐘。
這三分鐘裏,他們究竟是怎麽樣在這條狹窄的岩道中消失的?
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後,留下的那一個,即便再不合理,也很可能是真的。
顧弦望蹲了下來,在岩壁底端的碎石中摸索着。
岩體很濕滑,有些地方很尖銳,她的指腹一寸寸摸過去,突然覺出了些異樣——那些她本來當作沙子一樣細碎的顆粒,很怪異分布在各個角落。
她拈了幾顆在手心,站起來照給龍黎看。
是黑色的,粗砂粒般大小,偏橢圓。
龍黎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沒有剛才那樣輕快了:“這像是某種昆蟲的排洩物。”
她擡頭又向四周的岩壁縫隙處仔細查看了一會兒,突然問:“你聽說過蛛絲馬跡嗎?”
顧弦望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已有了些不詳的預感:“什麽意思?”
“蛛絲馬跡中的馬跡,指的并非是馬匹,而是竈馬留下的痕跡。就像是——這個。”
她的手,指向了無數道幾不可見的、侵入岔道深處的躍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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