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郎
水牢高不過兩米出頭,龍黎擡臂甚至就能摸到洞口,眼下上頭漆黑一片,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響。
她撿了塊石子,用唇語無聲地對顧弦望說:“我上去,你在這。”
顧弦望點了點頭,退後幾步,刻意在河裏踩響水花。
趁着水響,龍黎突然向洞口抛出一枚石子,石子落地瞬間,她腳步一蹬,四指一扒洞壁,人便已經握着刀翻了上去。
舉目四顧,石洞裏不見旁人,只有葉蟬一個正趴在洞口邊,人已經沒了意識。
“導游不見了。”
龍黎向下喊了一聲,警惕地踱到石道邊緣窺了窺,确定無人,這才走近去翻看葉蟬的情況。
她應該只是被人從身後打暈了,後腦勺鼓了個包,呼吸還很平順,顧弦望借着龍黎抛下來的繩索爬上洞口,一看心就沉了。
“我和師兄的背包都被拿走了。”
那裏面裝着他們全部的工具、食水和藥品,現在除了地上落下的一捆繩索,半米繃帶,就只有葉蟬手上捏的半瓶止血粉了。
簡直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個深山老林裏沒有了幹淨的水和食品,無異于自殺。
顧弦望拍了拍葉蟬的臉,半晌,人終于昏昏沉沉地轉醒。
“哎呦,我這個後腦勺……嘶,怎麽回事啊?”
還好那個火折子沒丢,顧弦望吹出一絲火光,惆悵地看着她:“你被人襲擊了。”
葉蟬摸了摸自己腦後的包,火辣辣的疼,“啊,好像是這樣,我就看見你掉下去了……嘶,龍姐姐什麽時候來的?我暈了很久嗎?”
看來她真是什麽都不知道。
龍黎道:“人沒事便好。”
顧弦望苦笑了一聲,現在沒事,只怕很快也要有事了,沒有藥品,沒有食物,對她而言,不是感染就是餓死,也都差不多。
她盤腿坐下,從葉蟬手裏拿過止血藥,叫龍黎:“你先過來把傷口包紮一下。”
葉蟬這才發現顧弦望滿身傷,比之前不知狼狽多少,現在簡直像個流浪漢。
這就是傳說中的美人落難吧。
“不是,你這滿身傷才需要包紮吧,怎麽了啊,那個男的呢?”
顧弦望頓了頓道:“……在下面。”
龍黎走過來,淡淡道:“死了。”說完,便神色自若地查看了一下顧弦望的傷。
她有條口子挺長的,泡得發白,可能需要縫合。
“死……死了?”葉蟬震驚。
“養蠱反噬罷了。”龍黎說着,擡指撩開顧弦望頸邊的發絲,說:“止血粉給我。”
顧弦望偏開頭,神色有些不自在:“我沒事,先看看你的手。”
龍黎翻掌背向身後,右手幹脆從她手裏撬出藥瓶,對着她的口子撒了撒,“我的身體我有數,你和我不一樣,發起燒就麻煩了。”
顧弦望皺眉道:“有什麽不一樣。”
又想到她徒手能推石門,還不知道用什麽法子滅了一山洞的蠅子蠱,确實好像不太一樣。
“呃……”葉蟬疑惑地瞅着兩個人,覺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覺,醒過來怎麽氣氛都變了。
顧弦望抿着唇,渾身都不自在,小小的火苗照在她的懷裏,在山壁上投出兩個人疊在一起的影子,她盤起來的影子看起來如坐針氈,蛄蛄蛹蛹的,別扭。
“手。”龍黎半跪在她身前,專心致志地在瞧傷。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帶了個隊醫來。
顧弦望不情不願地攤開右手,從掌心到手指全是黑紅一片,鼓着好幾個大水泡,不看她還忘了疼,現在一瞧,簡直了,疼得鑽心。
龍黎輕輕地将她的手指展了展,眉結擰起來,說:“被腐蝕了,必須得消毒。”
顧弦望忍着要命的疼,故作輕松道:“沒事,沒什麽感覺了,行了,我的傷看完了,能看看你的了麽?”
龍黎盯着她看了半晌,伸出手,将掌心裏已經結痂的傷口露出來。
顧弦望一怔,這才多久?這人難不成還屬壁虎的,斷尾就能重生啊?
“看過了,放心了麽?”
顧弦望:“……”反而更不放心了吧?
龍黎一挑眉,語氣裏像帶着鈎:“好奇?”
顧弦望僵着臉搖了搖頭,像個急于否認自己貪糖吃的小屁孩。
龍黎将手一收,點點頭站起來:“那便等下回好奇了再來問我。”
“……”葉蟬都看傻了,這啥套路啊,壞姐姐逗小孩兒?
她可憐的天仙姐姐,現在看起來更像是氣鼓魚了,什麽清冷啊溫柔啊,啥都沒了。
“那啥,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啊?”
龍黎打量了一眼這個山洞,說:“還是從下面的水牢走,我覺得這裏應該沒有路了。”
葉蟬瞧了一眼黑黢黢的洞口,想到下邊還有一具新鮮的屍首,有點打怵:“往下走啊?”
既然龍黎能從水牢的另一頭繞過來,說明确實有路,顧弦望贊同道:“就從下面走吧。”
現在對她們來說,時間就是生命,耽擱不起了。
三人依次下了洞,葉蟬打量了眼狼藉的水牢,沒敢細看阿岩的屍體,忙跟着顧弦望走出石門,一回頭,見龍黎把竹弓和箭都從人身上扒了下來,不由得嘆服。
水牢上游處仍舊是狹窄的石道,每隔一段路都有類似的人造石門,鑽出三道石門以後,前面便是兩個岔口,龍黎說右面是她繞行的路,會折回原先那個黑泥潭,三人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走左側的道,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條出去的路。
左側的石道一開始還能供人行走,很快岩道越縮越小,只能彎腰走,龍黎走在最前面開路,顧弦望就跟在她身後,彎腰屈膝的走法最耗腿力,沒一會兒葉蟬就趴下了,只能改成爬行。
顧弦望其實也覺得腰膝酸軟,但又看龍黎走得好像很輕松的模樣,同樣是人,自己滿身狼狽,頭發都顧不上梳理,那女人居然一路散着長發,也半點不受影響似的。
真不甘心。
從甬道爬出來,葉蟬長長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腿都快磨爛了。
顧弦望暗自錘了錘僵硬的大腿,沒事兒人一樣走到龍黎邊上,問:“這條路你來過麽?”
龍黎搖搖頭,借着火折子的光,眼前這條山洞和先前不同,更像是人工開鑿出來的,有明顯的修葺痕跡,不是天然溶洞的岩壁,更像是山體中的泥土道。
三人繼續前行,越走越覺得古怪。
走了約莫百餘米,眼前竟然出現了一道更高大的石門。
石門是雙開的,有階有檻,甚至兩側立着鎮物,那鎮物像是兩截石筍,人模樣,頭很大,用小石塊一截截的壘起來,眼睛和嘴都是圓石圈兒,完全不像是中原常見的制式。
倒像是什麽印第安人一樣。
這如同墓葬門般的石門上既沒有匾,也沒有聯,四處不見文字,既詭異又突兀。
葉蟬仔仔細細觀察了半天,突然道:“這有點像夜郎古國留下來的雕像。”
“夜郎古國?夜郎自大的那個地方?”顧弦望問。
葉蟬點頭道:“對,就是那裏。夜郎國算是西南少民建立起來的第一個國家,夏商時屬于百濮地,在楚地邊上。”
顧弦望皺眉道:“夜郎不是在雲南麽?”
葉蟬搖搖頭:“不全是,其實我們成語裏說的夜郎自大是有些誤讀的成分的。當年漢武帝派遣使者出滇,滇王問漢使者:‘漢孰與我大?’,一來是因為滇王真的不知道中原的情況,二來,夜郎國是真的很大。”
“是麽?”
葉蟬正色道:“嗯。夜郎國其實是一個奴隸制的部落聯盟國家,國土遍布雲貴川,強盛時甚至統治着十萬精兵,《史記》記載: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即是說那會兒的川人就通過夜郎和南越進行交易了。”
“夜郎國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要道,真的很有錢,有說‘居其官者,皆富其十世’,你想想,就和現在的迪拜似的,滿地都是黃金。要不人家說自己和漢國誰大呢?”
前頭是巫族,現在又是夜郎古國,顧弦望着實有些摸不清她們到底被扔進了個什麽樣的地方了。
“所以這裏算是夜郎國的墓葬嗎?”
“說不準,只能先進去看看。”
葉蟬看了一眼龍黎,龍黎對兩人點了點頭:“退後些。”
她擡臂一推,沉重的石門緩緩打開,裏面撲出些灰土,倒并不多,似乎封閉的時間并沒有很長。
兩側依舊摞疊着同樣的大腦袋石頭人,每十步一座,一直伸向遠處。
這次龍黎和葉蟬舉着火折子和打火機一左一右地走在前面,顧弦望凝目觑着洞壁,裏面的石壁上全都刻着圖畫,起先是一片竹林,然後在竹林中出現了一顆蛋,從蛋裏走出了一個國王。
看着就像是夜郎族的史記一樣。
葉蟬越看越驚豔,往深處走,更是出現了與先前黑泥潭的鼎刻中一樣的畫面,“原來下面是人,好多人,這些好像是不同民族的,服飾不一樣,你們看,這些人是一起的,還有這些,他們都來自不同的部落。”
所有人都朝着遠方遷徙着。
其中一支部族似乎全員都是女子,都穿着長裙,頭飾很奇怪,與別的部族都不一樣,領頭的像是族長,肩頭還盤踞着兩條長蛇。
葉蟬發現龍黎的目光落在那處,湊過去看,奇道:“劍,這個女人腰上居然還佩劍了,真是太神奇了。”
在遠古時期,劍更像是一種祭器,而不是武器,佩戴在身上,說明這個女人的地位極高。
繼續往前走,這些人似乎有一部分選擇在一個地方安頓下來,建立新的部落,其他人離開了,留下來的部落重建營寨,立起祭壇。
在祭壇上,立着一顆碩大無比的樹,雲紋纏繞在枝梢間,女族長帶領着族民,祭祀這顆大樹。
大樹上垂挂着許多像燈盞一樣的鳥籠,在族人面前,許多人跪着,好像是祭品一般。
“……是人祭。”葉蟬抿了抿唇,“在那個時代也很正常了。”
再往後,刻圖就有些模糊了,洞壁上似乎是生長出了一層細細的菌叢,像是現轉出來的棉花糖一樣,看起來黏糊糊的。
葉蟬試圖去撥開菌絲,被龍黎喝住了:“別碰。”
她吓了一跳,忙縮回手。
“洞穴裏的菌絲很可能帶毒,不碰為好。”
顧弦望側耳聽了聽,道:“好像有水聲。”
葉蟬一喜:“那就是有出口了。”
三人加快腳步往前趕,随着深入,岩壁兩側的菌絲越來越厚,就連洞頂都有一些成團的白絨垂下來,火折子的燃料不夠了,葉蟬把火機還給龍黎,自己又想着看看能不能再從洞壁上找到一些圖畫,慢慢側到了一邊。
顧弦望越走越焦急,這條甬道像是沒盡頭似的,從她們進入石門到現在,這條路上并沒有留下過任何标記,說明師兄并沒有來過這裏。
如果她們能夠幸運的從這裏找到出口的話,她可能還得帶人折回來找尋師兄,那麽那具屍體……
“哎呦。”
突然身後傳來葉蟬摔倒的動靜,兩人回過頭找尋,竟見着她摔在一側凸出來的菌團前面。
那菌團子滿是白絲,看起來像是個繭,葉蟬坐起來揉着膝蓋,掌心下面擦出了些血痕,“我靠,什麽鬼啊,絆死我了。”
顧弦望走到她身邊,發現被葉蟬踢了一腳的地方竟然露出一塊深色的布,龍黎将火機遞到近前,三人這才看清,菌絲團裏裹着的,分明是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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