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金礦

顧弦望訝然道:“這是個人嗎?”

龍黎蹲下身,用短刀輕輕地撇開這個繭上的白菌絲,慢慢的,一具戴着鋼盔身着日軍軍服的幹屍露了出來。

葉蟬好奇地趴近了細瞧,詫異道:“這怎麽看着像是抗戰時期的日軍軍服啊,你們看邊上那個刺刀,都鏽成什麽樣了。”

她是學考古的,屍體越老她反倒越親切,半點兒不帶害怕的。

顧弦望:“日本兵的屍體怎麽會在這?從抗戰到現在,起碼已經過去近七十年了。”

葉蟬道:“說不定是被打散了,自己跑到這來躲着,結果餓死了。”

顧弦望向岩道深處的兩側看去,見這樣的繭還有許多,“不止他一個。”

葉蟬站起身,正打算跟着她們一塊過去看看,走了兩步又覺得不解氣,倒回來在那日本兵的鋼盔上踹了幾腳:“讓你特麽的瞎到別人家裏晃悠,死了活該。”

不過十幾步的距離,龍黎剔出來了五具幹屍,其中三具穿着同樣的鋼盔和制服,都帶了武器,另外兩個是穿着土布衫的一般人,看不出男女,很可能是被抓來帶路的。

往前暫時沒有白繭了。

葉蟬想了想,猜測道:“我覺得這三個鬼子可能不是被打散的,像是偷摸出來幹私活兒的。”

顧弦望皺眉道:“私活?難道是自己跑到寨子裏來搶掠麽?”

葉蟬點點頭:“嗯,有點兒這個意思,那時候鬼子兵實行三光政策,這還不夠,他們的頭兒還默許他們私下斂財,我猜這三個人很可能是抓了村民,帶着他們進洞來找東西。”

“這洞裏能有什麽?”

龍黎盯着黑暗深處,說:“再往前找找看。”

顧弦望點點頭,三人便繼續打着火機,向深處走去。

火光一遠,黑暗重新籠罩過來,在無人可見處,那細細密密的白絨絲突然如活了一般微微蠕動起來,很快,那幾具暴露在空氣裏的幹屍,再度被菌絲裹入了繭中。

“你們說他們幾個到底是怎麽死的?身上好像也沒看見傷口啊。”

葉蟬搖頭晃腦地跺着步子,這一段路很平坦,也沒再見到什麽繭樣的菌團,只是岩壁上依舊是白絨絨的一片,看久了還覺得挺可愛的,像是棉花糖王國一樣。

龍黎道:“那兩個布衣腰腹部均有彈孔,應該是被槍殺的,至于三個日本兵,現下還不清楚。”

葉蟬天真道:“說不定是遭報應了呢。”

顧弦望道:“他們幾人在這裏,說明這條路一定是連着出口的。”

“這倒是,我看那幾個鬼子也沒帶背囊,肯定離營地不遠。哎,要是他們帶了,我們現在說不定就有口糧了。我好餓啊。”

不說不餓,一說人就更餓,不止餓,還渴,算算時間,他們起碼已經幾個小時沒有喝過一口水了。

顧弦望舔了舔自己有點幹燥的嘴唇,打趣道:“他們帶的東西,你還敢吃?”

葉蟬一仰脖子:“這有什麽不敢的,餓極了我蟲子也吃,草皮也吃,就這個棉花糖菌子,我…我現在還不敢吃,等我再餓一會兒的。”

說完,肚子立馬咕嚕嚕的叫喚起來,賊不給面兒。

葉蟬擡腳把地上的石子兒踢出去,聽着噠噠噠的動靜,癟嘴道:“我現在好饞烙鍋啊。”

顧弦望哭笑不得,她之前吃烙鍋就中了蠱,現在居然還想着那一口,不過轉念一想,葉蟬起碼還嘗到味兒了,她呢?

起碼已經兩天沒有正經吃過一頓飯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胃,又去看龍黎,想到她之前說自己吃得不多,這下可好了,跟着她們倆又是被箭射又是被蟲子圍,到現在居然連口士力架都沒吃上。

純純屬于是打義工來了。

顧弦望走到她身邊,有點氣短:“那個,你餓不餓?”

龍黎停下腳步,偏頭觑了她一眼,突然伸手在口袋裏摸了摸,掏出一顆巧克力放在掌心裏遞過來:“吃點吧。”

顧弦望:“……”她好意思收嗎?收了還有點良心嗎?

見顧弦望的耳朵都紅透了,龍黎一挑眉,問:“怎麽?不舒服?”

顧弦望搖搖頭,低聲道:“你留着自己吃。”

龍黎了然,将巧克力塞到她手裏,“你吃一些,補充體力,現下身上有傷,不要硬抗。”

葉蟬見有吃的,忙蹦過來,攤手讨飯:“龍姐姐,餓餓。”

龍黎一勾唇,又摸出一顆巧克力遞給她:“省着點吃,不多。”

葉蟬拆開包裝紙一口吞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啊,這巧克力裏頭還裹着一顆果仁兒,嚼在嘴裏又香又甜,別提多帶勁了。

“龍姐姐,你真是我親姐,我上頭有一個老哥,那死玩意兒脾氣可臭了,趕不上龍姐姐你一個後腳跟的。”

顧弦望吃了半顆,把帶着完整果仁的另一半收了起來。

“你自己呢?”

“還有,放心。餓了再找我要。”

葉蟬立馬腆着大臉湊過去:“餓餓。”

龍黎搖搖頭:“現在不行,你吃的太急了,巧克力熱量很足,但太甜膩,吃多了反而口渴。”

“嘿嘿,也對。”葉蟬咧着沾了巧克力的大白牙樂了會兒,蹦着步子往前走去。

顧弦望默了默,沒跟上。

龍黎回過頭問:“不走麽?”

顧弦望偏着頭,眼神落在岩腳的一小團白菌絲上,像是瞳仁裏化進了一朵棉花糖,“……謝謝。”

龍黎彎了彎眼睛:“謝什麽?”

“巧克力。還有,幫我。”

她的聲音很低,只有兩個人能聽見。

龍黎笑道:“不是說了麽?我一個人恐難支拙,幫你便是幫我自己。不必謝。”

是這樣麽?顧弦望擡步走向她,這個人身手之強,只怕一個人反而早就能出去了。

龍黎等到她并肩,這才挪步,“顧小姐,你總是這般認真麽?”

“你是想說,我太呆板了麽?”

“有人這麽說過你麽?”

顧弦望點點頭,想到先前被師父介紹給她的各路男精英們,“有。”

龍黎笑了笑,聲音很輕柔:“那或許是我對你了解太少,呆板之處尚未窺見。”

她頓了頓,突然又道:“若此後有幸能消除些芥蒂,也許我能有機會親眼瞧一瞧,他人評斷是否有理。”

顧弦望偷偷觑了一眼她的側臉:“你的意思是——”

“欸,你們快過來看看,我發現啥了!”

葉蟬嗷一嗓子打斷了顧弦望的話,龍黎将火機擡高了些,快步走過去。

葉蟬蹲在岩壁底下,用手指頭撥弄着一小塊碎石子。

火光照過來,她指着石子裏幾顆像細沙一樣的金屬,睜着大眼睛說:“快看這像不像金沙?”

顧弦望俯下身,那些細沙看起來倒确實金燦燦的,只是太小了,拈起來都費勁,“這洞裏怎麽會有金沙?”

“不一定啊。”葉蟬蹲着步子往前一點點挪,“說不定這裏藏着條金礦脈呢,要不然那幾個鬼子兵特地跑進來找什麽?”

洞裏淘金?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顧弦望對淘金的印象還停留在美國上世紀的淘金熱,從沒想過自己能遇到金礦脈這種事。

“這兒!來來來,你看這個。”葉蟬轉過身,指尖拈着一顆小金豆子,表面凹凸不平的,像是顆金色的土砂。

龍黎細看之下,也有些奇道:“看起來的确有幾分似金。”

顧弦望想到以前師父給她說過的故事,“也許是沙金,如果能再找到大一些的,可以用火烤烤看。”

這下,她一個真正的憋寶傳人倒有些露怯了,怪也只怪師父不肯教她憋寶的文法,只傳下一對招子功,雖然有眼力,但肚子裏的墨水不夠,也只能是幹着急。

她記得師父房裏似乎還藏着一本以多年經驗寫下的憋寶記錄,等到這次回去,或者她可以考慮偷出來瞧瞧。

“有啊,咱們往前找找,肯定有大的。要是這真是條金礦脈,我們是不是就發財了啊?這書我可就不讀了,以後徹底當條鹹魚。”

顧弦望見她和個財迷似的,不由道:“你慢一些,別碰着那些菌絲。”

她起身一仰頭的功夫,突然覺得眼前一黑,血液呼呼的往腦子上湧,一時踉跄了步。

龍黎攙住她,問:“頭暈?”

“嗯,可能是用眼太頻繁了。”顧弦望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她确實從沒有這樣頻繁的使用過招子功,本身凝目就費神,加上她受傷又沒怎麽進食,難免會有些後遺症。

“那就不要看了。”

顧弦望點點頭,驀地又覺得她這話說得奇怪,試探着問:“你…是不是查過我?”

龍黎瞧着她,沒有隐瞞:“是。薩拉給我看過你的資料,就在荒村的那晚。”

顧弦望眨了眨眼,默默地把手拿開,微蹙起眉道:“所以,你是知道我的來歷的。”

說實話,她并不特別驚訝,畢竟那晚她也發信息讓師兄幫忙查過她們兩個,只是沒查到有用的信息罷了,但這種暴露在對方眼裏的信息不對稱,還是讓她感覺到一絲不舒服。

龍黎收回手,頓了頓說:“在此之前,你我也許是敵人,所以我看了,我知道你的來歷。”

她說了‘在此之前’,顧弦望看向她:“那麽現在呢?”

龍黎反問:“你是怎麽看我的?”

顧弦望也不隐瞞:“在此之前,我也以為你是…競争對手吧。現在我依舊看不透你,我覺得你很神秘,但也許,你人不壞。”

龍黎笑了聲,看了看前頭,說:“葉蟬跑遠了,我們還是先往前走吧。”

話頭哽在這,顧弦望有些難受,但龍黎有意藏掖,她也不好再問,顯得自己急于分辨了。

她急什麽呢?說到底,她們從這個山洞裏出去了,便是兩個陌路人,根本不會有交集。

葉蟬站在前面,仰頭看着一面岩牆,見她們兩個終于跟上來了,這才說:“你們看,好漂亮的菌花啊,像銀耳一樣,比銀耳還好看。”

走近了,龍黎突然道:“葉蟬,你瞧得很清楚麽?”

葉蟬轉過頭,眼裏的紅斑似乎已經有了瞳子的雛形,兀自動了動,像是在晃神一樣,她歪着腦袋,奇怪道:“是啊,我看得挺清楚的。”

龍黎沉下聲,眸色有些暗:“但是,火在我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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