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洞主

是啊,火在她那裏。

葉蟬一愣,回過味兒來,自己為什麽在這個山洞裏能看得那麽清楚?

“又來了。”她喃喃。

龍黎:“葉蟬,你中的蠱與別人都不相同。”

她先前便已經發現了端倪,而後在水牢中見到異樣的阿岩更加确定了這一點。

顧弦望道:“是,每隔一段時間,你眼中那個血斑就更清晰一些,現在已經有幾分像是瞳仁了,那個弓手——”

她一頓,還是不太願意提及詳情,“我也認為,你身上的蠱更加特殊。”

葉蟬垂下頭,一時無話,特殊有時候并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這種要命的東西,譬如發現自己的血型是熊貓血,雖然珍稀,但同時也意味着一旦出現危機,她的獲救幾率就是比別人低一些。

自從看到了小黑哥身上那些蠱卵,說不怕是假的,只是在這種情況下矯情也只會讓事情更糟,于事無補。

要解決問題,以她淺薄的學生經驗,只能拼心态。

樂觀、冷靜。

她幹笑一聲:“不過我現在還沒有感覺到特別不舒服的地方,說不定我中了這個蠱就和彼得帕克一樣,會變成超級英雄,”她比出一個蜘蛛俠标志性的噴蛛絲的手勢,“唰!以後城市的安全就交給我來守護。哈哈哈……”

說完,她觑了兩人一眼,發現她們都沒笑,只好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起碼超能力還沒有讓她的大包加速愈合,還是很疼。

龍黎溫聲道:“那個阿婆曾經提過一件名為神眼之物,提及時她手指之處正對着那間空屋,你是不是去過那裏?”

葉蟬張了張嘴:“……那個、那個擺着香案的房間?”

她實在是臊得慌:“我偷吃了那上面的甜點……”

吃了。龍黎不由微微蹙起眉,想到當時那蠱婆子所說龍家人也耐不住神眼的話,心念百轉之下,隐隐有了一個猜測。

顧弦望察覺到她的變化,問:“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她本想說的是她是不是知道什麽,但下意識的又不想将她和薩拉之流劃到一起。

這種感覺很微妙,像是兩個陣營在争奪同一個人的歸屬權。

龍黎點點頭:“嗯,是有一些事,但還需再見過那阿婆才可确定。不論如何,現在我們最好先找到薩拉。”

顧弦望聲音有些沉:“恐怕薩拉并不想見到我們。”

龍黎未予置否,她看了一眼菌花岩牆,前方的甬道是一條下降的陡坡,陡坡盡頭又是一線窄隙,水聲是從下面傳來的。

還有風,嘶嘶的風聲夾雜着一股似有若無的甜味,一開始并不覺得,但在風口處站了一會兒,愈發能覺出這風中的空氣與衆不同。

猶如置身山林間,令人覺得飽滿。

“我想我們離出口應當不遠了。”

葉蟬喜道:“那還等什麽,咱們快走,殺出去。”

她走了兩步,見兩人都沒跟上來,回頭,顧弦望仍站在原地,神色端肅,又似回到了之前的模樣。

她看着龍黎,冷冷地開了口:“倘若再見到薩拉,我依舊會盡全力争取我所要的東西。”

終究,她還是主動劃下了楚河漢界。

這一路,她愈發篤定她沒有找錯地方,也已經隐約地明白了龍黎的立場,她很感謝龍黎願意在水牢那件事上站在她這一邊,但也僅此而已了。

對她而言,沒有什麽比找到救媽媽的辦法更重要的事。

“我明白。”龍黎只說了這一句。

又是那種感覺,賊尴尬,這回龍黎走在最前面,她夾在中間,顧弦望獨自走在最後,葉蟬擦了擦額頭的汗,無端端地覺得燥熱。

這是種什麽感覺呢,有點像小時候讨人厭的親戚非得問你:要是你爸媽離婚了,你跟誰啊?

跟你大爺,關你屁事啊。

但她現在無人可怼啊,左邊右邊都是大佬,都救過她,況且自己一個拖油瓶,這一路顧姐姐也沒嫌棄她,龍姐姐雖然也很好,但是又和那個薩拉是一起的。

嗯,還是跟媽媽吧。她兀自嘆了一口莫名其妙的氣。

正胡思亂想,前頭的龍黎突然止步,葉蟬沒留意,猛地撞到她後肩,鼻梁骨一酸,眼淚差點飚出來。

分家的報應也來得太快了吧?

葉蟬捂着鼻子問:“怎麽了?”

火光轉到身側,照在高處的石隙上,那裏挂着一只大竈馬,看着像是死透了,只是它的腹部和頭上鑽出了兩朵菌花,白色的,細長,有點像雞枞菌的模樣。

“惡……”

順着火光指引,她發現前面的岩壁上還有很多這樣的蟲屍,大的小的都有,錢串子,水虱子,甚至還有半大不小的鬼頭蝠。

“我去…這是什麽情況啊?”

龍黎蹙眉回頭瞥了一眼最末的顧弦望,低聲道:“把口鼻遮起來,當心孢子。”

葉蟬猛地就想到黑泥潭裏那位親兄弟戴着的防毒面具,“對啊,這是溶洞啊,我早怎麽沒想到,真菌,這裏的空氣裏可能有真菌孢子。”

顧弦望其實帶了口罩,但全部都在背包裏,現在再遮只怕也無濟于事了。

她與龍黎對了一個眼神:“你聽到什麽聲音了麽?”

龍黎颔首。

一種非常輕微的,有節奏的拍擊岩體的聲音,近似于某種震動。

滋——滋滋——

葉蟬一縮脖子,小聲道:“顧姐姐,是不是你手機響了?”

顧弦望冷着臉,搖了搖頭,無聲的做了個口型。

“有人。”

在岩壁的另一端,可能有人,但他們不知道對方到底是與弓手是一夥兒的,還是與薩拉是一夥兒的。

對顧弦望而言,兩種可能性都不太好。

她輕輕地将手挪到腰側,貼着刀柄。

龍黎熄了火機,矮下身,貼着岩壁轉角,向折道的那一頭看了一眼。

有光,在約莫五米之外的另一個縫隙轉角處透了進來。

她回頭道:“我去看看,你們留在這裏。”

沒等葉蟬點頭,顧弦望已經擦着她擠到了前面,她手中攥緊了軍刀,“一起。”

龍黎明白她的意思,當下也未反駁,兩人彼此互一颔首,同時沖出窄道,龍黎借砂石地的摩擦力在狹口處貼地滑過,緊接着一手扒住岩體,貼在了狹口另一端。

兩人左右向狹口外看去,眼前的日光刺得人眼一時模糊,很快,一個巨大的岩洞便展現出來。

左側的岩體一路向上,似乎是一條古老的石階,被碎石半掩,頂端可見一方弧形的洞口,隐隐有林葉挲動的影子被太陽光透進來,石階下是一片水潭,很大,應該是這裏地下水系彙聚之處。

順着顧弦望的視線,在岩洞右側的整面石牆上,全都布滿了那種白色的菌絲,非常厚,幾乎看不見一點岩石的形狀了。

借由洞頂的夾角,整個岩洞被日光切割出明暗兩片清晰的界限,水潭邊緣處,一支對講機的天線如同觸角一般,從黑暗中伸向了日光下。

滋——滋滋——

無人應答。

龍黎認得那只對講機:“是我們的裝備。”

顧弦望低聲道:“出去麽?”

“你會使弓麽?”

顧弦望搖了搖頭。

龍黎想了想,将竹弓卸下,一支箭夾在尾指間,另一支搭上弓弦,“我掩護你。”

她們現在沒有背包作為掩體,不敢确認是否還有別的弓箭手埋伏在暗處,讓顧弦望出去不算是最優解,對手不止一方,她的風險很大。

如果龍黎背叛她,就是腹背受敵。

“好。”

顧弦望看向岩洞中,邁了腳步。

沙沙沙。

牛筋鞋底摩擦在碎石間,動作很快,顧弦望踩着光與暗的邊界,閃身踏進了黑暗之中。

龍黎同時踏了出去,整個人猶如明靶般立在狹口正中,挽弓如月,箭已就勢,削尖的冷鐵似狙擊槍的瞄線,貼着每一處可能藏匿殺意的角落掃過。

微風撩動發絲,四下無蹤,顧弦望貼近菌牆,接着又折向那只對講機。

很奇怪,偌大的岩洞裏除了那只對講機并沒有留下別的裝備,如果是薩拉的小隊在這裏遇襲,不應該什麽痕跡都沒有,如果并未遇襲,又為什麽突兀的丢下一只對講機?

難道是留給龍黎的信號?

顧弦望漸漸走近,後背上已經發出了一層白毛汗,她的餘光裏只能看見龍黎模糊的影子,她還站在那裏,但…她是什麽表情呢?

她是否也在看着她?她的箭矢,是在掩護,還是——正在瞄準?

顧弦望彎下腰,向對講機伸出手。

突然,對講機中爆出一陣巨大的電流聲:“滋——龍隊,龍隊!”

顧弦望頭皮一炸,就地翻滾,同時身後破風而來,一支竹箭幾乎是貼着她站立之處擦了過去!

顧弦望瞠目回首,竟見着一個人形的白菌團不知何時已然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她面前,那一箭擦破白菌團的臉頰,撕開了一小片皮肉。

是個男人。

“顧小姐!”龍黎喝了一聲,人已經貼着岩壁向她的方向繞過去。

顧弦望被她提醒,忙蹬腿站了起來,那菌人長伸雙臂,同個喪屍似的向她撲來,被菌絲裹滿的腳踩在地上竟一點聲響也沒有,動作快極!

她側身閃過一撲,腳跟連倒數步。

那白色的菌叢有問題。

像是印證她的想法,遠處菌牆中同時又沖出兩道白影,身形都不高,像是女人,其中一個躬身如野獸,幾乎是手腳貼地般狂奔而來。

很好,又是沖她。顧弦望心髒狂跳,拔出腰刀,猶豫瞬間卻又不敢下死手。

萬一又是活人呢?

簇簇兩箭射來,竹箭一前一後射中男人和野獸的小腿,力度極大,起碼沒肉三寸,但那兩人一聲未發,恍若無覺。

要不是動作稍緩,顧弦望幾乎要以為那箭根本沒有射穿菌層。

趁着空檔,顧弦望倒轉刀背,擰身從左右包抄中沖了出去,後頭那女人似乎早就料定了她的路線,猛地從側面蹿來,迎着她正面一擊,刀背狠狠砍到女人肩頭,女人順勢下潛,毫不懼痛,伸手就要掐向顧弦望的脖頸。

白菌絲密密匝匝,就像個被扯爛了毛皮的破娃娃,太近太快了,顧弦望的雞皮疙瘩立了滿身,幾乎要被菌絲蹭到皮膚。

眨眼間,她衣領被人突然後扯,只覺得身後砰砰兩腳,不知踢飛了什麽東西,借着慣性,龍黎旋身與她交換了身位,右手一伸,竟素手照着那女人的臉推了回去,緊接着五指向下一撕,一層像是生了根般的菌絲層就被她從女人臉上扯了下來。

菌層下的臉,是薩拉的。

顧弦望只瞥了一眼,便轉過來身,眼前是那兩個剛爬起來的菌人,想必也是薩拉隊伍裏的。

龍黎的背貼着她的肩,呼吸的浮動清晰可辨,方才一瞬間顧弦望便已經猜到了,龍黎從一開始就已經認出那個白菌人是薩拉。

所以,她唯獨沒有射她的腿,所以,她寧可承擔風險也要空手去撕那白菌。

不等她動作,龍黎突然擡腿一腳踹向薩拉的肚子,将她整個人倒踢出去,接着便推了一把顧弦望。

“你先退出去,找葉蟬拿繩索。”

顧弦望一回頭,見她已經沖了出去,兩拳兩腿間,便踩着菌人的腿彎,摁跪了一個。

手!

顧弦望額間滲汗,她清楚地看見龍黎的右手掌中生出一片薄薄的絨毛,像是細碎的毛刺般紮在了皮膚裏。

她顧不上後撤了,緊迫中向着狹口處大喊道:“葉蟬!把繩索丢出來!”

“來了來了!”岩道中傳來葉蟬的回應聲。

不等人影到前,那聲吼一層層在岩洞中折返放大,撲啦啦,菌牆的暗處同時響起了無數極細的振翅聲。

猶如墜雨驚蝶般,密密麻麻的白蛾子從菌牆中飛了出來,簡直像是天女散花。

無數的孢子随着白蛾子煽動翅膀的微風飄散向四面八方,那一瞬間竟有些美。

美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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