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寄生

自然界中所有的美,都已在冥冥裏标定了無形的價碼。

正如葉蟬眼前這場舞蝶飄雪的幻景,如此旖旎,又如此吊詭。

顧弦望第一時間拉上了自己的帽子與拉鏈,但無數粉雪般的孢子已然無孔不入地落到了身上。

最開始是一種類似于刺癢的輕微痛覺,從那些尚未愈合的傷口處蔓延開來,很快不适感便消失了,所有的白磷猶如雨滴,滲進了皮膚中。

顧弦望驚恐地觑着自己的手背,那些原本已經開始結痂的細小擦傷處竟又開始滲出透明的組織液,就好像她的身體自主地認定了她的皮膚屏障已經再度被撕裂了。

但她看不見新的傷口到底在哪裏。

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顧姐姐,繩子!”不遠處葉蟬大叫了一聲,用力将一卷短繩抛了過來。

顧弦望一咬牙,沖到狹口前撿回繩索,警告葉蟬:“千萬不要過來。”

說罷,旋身便奔回龍黎身邊。

龍黎一人纏鬥三個菌絲手腳不落下風,但始終無法徹底制服,這些被菌絲包裹的人全然沒了理智,簡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體能和力量遠勝于前。

最大的困難并非在于鬥,而是阻,這幫人不知是聽從于何種命令,滿心只想着往顧弦望身上撲,龍黎拖二難拽三,打倒一個站起兩個,菌人拼命之勢簡直見者落淚。

漫天白蛾子無頭蒼蠅似的亂撞,顧弦望一手擋在臉前,硬殼沖鋒衣的帽子外不斷傳來落雨似的響聲。

原來飛蛾撲火的時候,火是這樣的感受。

“咳咳。”她的嗓子眼裏好像也嗆進不少粉末,和卡了魚刺一樣難受,顧弦望眨眨眼,将長睫上的白磷抖落,事已至此,再忌憚菌絲也沒有意義了。

沖到近前,薩拉一手被龍黎拽着,整個人掙紮着還想撲她,瞠目齧齒的神情簡直恨不能用牙撕碎了她,顧弦望長臂一伸,一肘卡住薩拉的側頸,緊接着右腿斜掃她下盤,将她整個人掼向了地。

然後人便坐上了她的後腰,長繩一抖,掰過她兩臂便死死捆了個結實。

用刀割餘繩的功夫,薩拉扭過頭還想咬她,顧弦望眼疾手快,照着她後腦勺就拍了一巴掌:“就這麽恨我麽?”

解決這一個,顧弦望立時起身,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瞬間脫了力,又重重地坐了下去,好在薩拉墊在身下,顧弦望死死撐着脊梁骨沒倒,緩了片刻,那種窒息的感覺才稍微好轉。

半晌,她躬腰咳了好幾下,嗓子眼裏火辣辣的疼,像是噎住了一團樹皮,“咳——咳咳——”

幾乎是幹嘔一般,一小團沾血的白菌被她吐了出來。

眼見着,顧弦望怔了一怔,瞬間反應過來,去看自己的傷口,果然在皮肉翻卷處,那種細密如絨毛的菌絲已經發出來了細細一層。

她終于明白薩拉他們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顧弦望擡頭大喊:“龍黎,菌絲會寄生!”

但已經來不及了,顧弦望親眼見着,龍黎身後的水潭中不知何時探出了一只如觸須般碩長的白菌枝,足有兩米餘高,蠍尾針般急速刺向她的後腦。

只眨眼間,那菌絲便如張開的水母,将龍黎整個人裹覆起來,猛地拖進了水潭深處。

嘩啦一聲巨響,水花四濺,根本不等她反應,那兩個菌人又再度沖來。

顧弦望腦子嗡的一聲,爆響一陣蜂鳴,她啐了一口,五指拔枝一般把手上的菌絲狠狠拽了出來,血珠子落地,腰刀翻過寒刃,蹬地之間,人如鯉魚打挺,以刀尖為支,雙足同時踹向二人心口。

這一腿下了死力,要是常人,必有性命之憂,兩個菌人蜷飛出去,也是半晌緩不過勁來。

她的動作太劇烈了,身體上的舊傷盡數崩裂,血液浸潤着菌絲,那股冷香再度揮發出去。

成群的白蛾子就像磕了興奮劑,統統圍了上來。

顧弦望站在水潭邊,視線完全被白蛾子擋住了,“龍黎?龍黎!”

水面平如明鏡,不見一絲漣漪,幽綠的潭水下,什麽也看不見。

她被拖下去多久了?顧弦望完全沒了概念,任憑腰刀如何揮舞,那些蟲群也絲毫不見退縮。

“火呀!用火燒!”葉蟬急得在一邊跳腳,又不敢闖進岩洞裏添亂。

火?顧弦望忙伸手在衣褲上下摸索,拉開長褲側面的夾袋,果然還有一只備用的打火機。

這打火機還是她在車站小賣鋪臨時決定買的,一塊錢一只,連打了幾下都沒打着,媽的,便宜真是沒好貨,顧弦望狠狠甩了幾下,又是猛一打火,火芯子一下竄了起來,手邊密密麻麻的白蛾子一沾便着,呼的一下,火焰連片傳出去。

不等她高興,橙色的火焰轉瞬成藍,那是溫度疾速上升的表現,顧弦望瞬間心就涼了,這些白蛾子不知是個什麽構造,體內仿佛是含着一包酒精,一經點燃,火勢渾如爆焰,頃刻便将她裹了進去。

痛!顧弦望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便已經成了個火球,周遭的白蛾子如火雨般簌簌落下,仿佛是一場煙花落盡。

葉蟬人都麻了,一跺腳,甩着胳膊沖了出去。

但是她離得太遠了,不等近前,水潭中忽然砰濺起一片水花,只見一道高瘦的人影拽着一團碩大的白繭躍了出來,那人将白繭一抛,整個人魚躍出去,在火雨之中伸臂緊緊抱住顧弦望,就地翻出數滾。

水沙夾雜着,顧弦望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扔進了滾筒洗衣機,頭暈目眩,滾着滾着,灼熱的溫度稍退,龍黎單膝跪了起來,迅速将她身上的外套扯了下去。

好在沖鋒衣材質特殊,雖然燒出了數個大洞,但燃燒的速度不快,如此一撲打,便也滅了火。

顧弦望被扒了外套,粗喘着氣仰面躺倒,幾绺發絲貼着臉頰,發梢已經被燒得焦卷起來,臉上白一塊黑一塊,不知多麽狼狽。

龍黎垂首瞧着她,臉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她的臉頰上,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視線撞在一起,還是燙。

“沒事吧?”

“你沒事吧?”

顧弦望搖了搖頭,龍黎伸手将她拉了起來。

葉蟬一頓走位,繞過倒地的三個菌人,跑到兩人身邊,“吓死我了,你們兩個怎麽樣啊?我看看,顧姐姐你燒傷沒有?”

龍黎回頭看了一眼白繭,若有所思地說:“這個菌叢是有智慧的。”

顧弦望抹了一把臉,問:“什麽意思?”

龍黎道:“水潭下有不少金沙,潭壁上更是有礦脈的痕跡。”

“所以……這裏真是個金礦洞啊?”葉蟬有些傻眼了。

龍黎點了點頭,攥着短刀走向白繭,刀刃貼着白繭邊緣一劃,裏頭數具交纏在一起的幹屍便滾了出來。

幹屍的身上都穿着粗布衣,看起來像是山民。

“這……”

龍黎盯着那面菌牆,冷聲道:“這是它的核。”

顧弦望無法想象龍黎只靠着一把匕首是怎麽在水下撕開包圍,将這菌群的核給撬出來的,倘若這個白菌當真是有智慧的,那麽現在它突然停止攻擊,又是在醞釀着什麽?

四周彌漫着燒灼後的灰煙,刺鼻的氣味壓過了那道冷香,葉蟬蹭了蹭鼻尖,餘光瞧見那只對講機,“要不我們——”

砰!

腳步剛挪,她足尖前的土地上猛地崩出一個彈孔。

葉蟬吓得倒退兩步,險些跌倒。

顧弦望猝然回首,斜側面的岩壁裂隙間,竟伸出了一支槍管,随後一個金發碧眼的高大男人端着土管走了出來,身後跟着司機,而司機肘臂間正卡着姚錯的脖子。

“呦,不愧是龍隊,戰鬥力果然還是這麽生猛。”

他一開口就是帶着一股南方腔調的流利中文。

姚錯見着顧弦望,眼眸晶亮,竟有些哽咽了,不由喊了聲:“弦望,你沒事吧?”

姚錯身上有些血跡,但看起來人的精神還不錯,應該沒受太大的傷,他兩手都受捆,以他的拳腳,只怕這兩個人的實力都不俗。

“沒事,你別急。”顧弦望警惕地盯着查克,土管子也瞄準着她。

龍黎走到近前:“查克,把槍放下。”

“當然,可我這不是在幫你瞄着敵人嗎。你瞧瞧,龍隊你這一跑,我們這幾個人可遭了不少罪,那位洞主可不是個善茬,就連薩拉也中了招,我這也是被逼無奈嘛。”

龍黎不見情緒起伏,但語調卻已經壓了下去,她看向司機,冷道:“老狗,放人。”

查克嗤笑一聲,微擡起頭:“那可不行啊,BOSS下了死命令,這次行動不允許有意外。我們幾個和龍隊你可不一樣,你多高貴啊,老子不過被調派回國幾個月,你就頂了老子的位置,随口就命令起了老子的人,這——不好吧?”

葉蟬咽了口唾沫,心裏瘋狂吐槽起來:我靠我靠,**也搞辦公室政治啊,這是什麽戲碼?二把手争奪戰嗎?

龍黎沒接他的茬,反問:“是你把薩拉留在這裏做餌?”

“你怎麽會這樣想我呢?薩拉畢竟是我的妹妹。只不過是洞主太強了,我們沒那個能力救她而已。”

我靠,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還有人比她老哥更不是個東西啊,葉蟬轉了轉眼珠子,低低地說:“那我們現在把你妹妹捆了,和你交換姚師兄,這總可以吧?”

查克咧了咧白牙:“小妹妹,你好像還搞不太清楚狀況啊。你難道不知道,你身邊這位,才是我們的頭兒嗎?”

這可真是…看不太出來啊。

顧弦望默默地觀察着地形,土管子用的是單發的鐵砂彈,射程有限,如果離得夠遠,危險性并不大,但是他們現在離洞口很近,想要搶下師兄難度不小。

而且龍黎……如果真如他所說,是他們的頭領,那麽勢必是要站在他們那一邊,對內争執是一部分,對外的利益,則是另一部分。

想到這裏,她心裏說不難受是假的,畢竟她們現在也算是交過生死了,如果一定要拳腳相對,自己不見得真的能狠下十成的心。

龍黎冷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既然我是這次行動的隊長,為何你不聽指令?”

“這個嘛,”查克瞥了一眼老狗,笑道:“你們國家不是有一句話叫事急從權嗎?龍隊,你不能怪我,我這只不過是以任務為重。”

洞頂微風襲來,沁涼的林間風裹挾着甜絲絲的氣味蓋過飄飛的灰煙,将岩洞中的空氣一掃,帶來了一絲清涼。

正警惕間,顧弦望突然覺得腳踝一緊,整個人突然被倒吊起來,視線天旋地轉,眨眼竟見着菌牆上正蜿蜒出無數菌絲,游蛇般襲了過來。

姚錯驚呼:“弦望!”

葉蟬人都傻了,人就在她身邊被吊了起來,她慌忙間跳起來去夠顧弦望的手,可瞬間顧弦望就已經被抓到了半空,菌絲如羅網般将她整個包了起來。

“不好意思了龍隊,洞主就交給你了。”

“祝你好運。”

她只聽着一聲戲谑,那兩個人居然抓着姚師兄已經閃到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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