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的醫生說酒精對人體有害”◎

蛋炒飯沒能吃成。

虞沁酒有些抱歉,又端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要不我去買樓下的小馄饨和湯包?”

季青柚很叛逆地多吃了兩口蛋炒飯,卻又在虞沁酒不滿意地将自己手裏的碗奪過去之後,停了幾秒,“冰箱裏還有什麽食材嗎?”

虞沁酒陷入思考,“還有一條魚,可是你不是不吃魚嗎,還有一份排骨和一些蔬菜,本來是打算按着菜譜做好請你過來吃的,但是我沒來得及……”

她越說表情越窘迫,最後幹脆用手托着臉,腮幫子鼓了鼓,“好吧,其實是我沒想到蛋炒飯也會這麽花時間,想着兩個小時搞定的,結果我今天回來得有些晚……”

一邊聽着,季青柚就一邊起身去打開了冰箱,從冰箱裏拿出了魚和排骨,轉身走進了廚房,“我來做吧。”

“啊?”虞沁酒也跟着起了身進了廚房,看她已經撸起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進來幫她打着下手,“本來是想着你這幾天辛苦了,我來做頓飯犒勞你的,怎麽還能讓你親自動手,而且你不吃魚做什麽魚?”

“我來做的話,應該不至于再餓兩個小時。”季青柚很幼稚地學着虞沁酒開玩笑的方式,“魚的話我也正好幫你做了,你可以吃。”

虞沁酒反駁,“那下樓買小馄饨和湯包會更快。”

季青柚認真思考,“可那是早飯。”

“好吧。”虞沁酒試圖妥協,可還是想到反駁的論據,“樓下也有晚飯可以買……”

季青柚将排骨清洗好放到鍋裏焯水,不經意地說,“樓下的店我都試過了,能吃飯的都不太好吃,就幾家面館和早餐店還可以。”

“這麽了解?”虞沁酒注意到她的腰不小心頂到了竈臺邊,輕巧地伸手将她扯遠點,又拿了圍裙下來,“你在這裏住了很久嗎?”

“來醫院後就一直住這裏,有幾年了。”季青柚單手接過圍裙,另一只手濕漉漉的,她正打算扯過紙巾擦擦手。

下一秒,身後有溫軟的觸感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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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的圍裙被虞沁酒接過,圍巾帶在她胸口繞了一圈,接着人又繞到她的身後,動作輕巧地給她系好了圍裙。

這樣的動作不算親密,可季青柚幾乎能感受到虞沁酒的體溫。

過程其實很短暫,卻又很慢。

短暫到季青柚忘記關水龍頭,淅淅瀝瀝的水聲将她的呼吸幾近完全遮掩;慢到季青柚好似一個被充滿虞沁酒味道的氣球,緩慢膨脹,瀕臨危險的邊緣,一碰就炸。

她只能用意志力控制自己。

直至虞沁酒給她系完圍裙,又走到她身旁,問她,“還要洗什麽嗎?”

嘭地一聲,氣球炸了。

季青柚遲鈍地反應過來,迅速關上水龍頭,“再洗點青椒和大蒜就好了,你洗好我來切就行。”

說着,她拉開了自己和虞沁酒的距離,用需要切菜的借口。

虞沁酒一口答應,接替她的位置,重新打開了水龍頭,在淅淅瀝瀝的水聲裏安靜了一會,又問,

“其實這裏離醫院不算很近,怎麽就突然想起搬出來住了?”

季青柚收束好自己出走的思緒,回答,“剛畢業那會外公身體不好去世,我媽怕外婆太傷心,就把外婆接過來照顧,然後我就搬出去了。”

她說這些話時沒什麽表情,切菜的動作也沒停下。

可虞沁酒很清楚,“把外婆接過來照顧”和“季青柚搬出去住”這兩件事情之間的因果關系,不會像季青柚這兩句輕飄飄的話中所描述的那樣簡單。

每次只要碰上秦家那兩個大人,季青柚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處于消極的狀态,重新縮回自己的世界。

虞沁酒不懂,為什麽季青柚的外公外婆始終以一種類似于“冷嘲熱諷”的态度對待她,明明都是被秦白蘭收養,秦霜遲就能被視作醫學世家的接班人,而季青柚在他們眼裏,甚至比不過一個外人。

注意到虞沁酒的走神,季青柚知道她又在為她抱不平了,比起她自己,虞沁酒會更因為她受到的“不公待遇”而感到氣憤。

如果說她真的是無法準确表達自己情感的機器人。

那虞沁酒就是和她關系最為親密的人類,能與沉悶死板的她,産生最大限度的共情。

時過境遷。

盡管季青柚已經很少再想起外公外婆在世時的事情,可她還是為虞沁酒這種沒道理的偏向,感到了極大程度的快慰。

“前幾年外婆也去世之後,我媽和我姐總讓我搬回去住,有一次還直接上門來把我行李都搬回去了,但我還是偷偷回去又搬了回來,因為在這邊住習慣了,回去住反而不習慣。”季青柚始終以波瀾不驚的語氣說着這段往事,甚至聽起來還有些輕松。

在虞沁酒面前,她好像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剖開自己,不管是裏面是什麽樣的,都能完全打開。

虞沁酒盯了她一會,把所有洗好的菜“啪”地一下放在她右手邊,很孩子氣地說了一句,“我要是你,就不會喊他們外公外婆。”

“……嗯。”季青柚側眸看她,“可你第一次見他們的時候,也喊他們外公外婆。”

虞沁酒輕微地蹙了蹙眉,“那是當時不懂事,我才四歲多一點……”

季青柚學着她的語氣,“那我當時也才五歲。”

虞沁酒認了輸,“好吧,那我們當時都不懂事。”

季青柚“嗯”了一聲,“你說得對。”

“季青柚……”虞沁酒突然喊她,“你比我大多少來着?“

季青柚很快回答,“186天,六個月零六天。”

虞沁酒很滿意她的答案,“還記得這麽清楚。”

季青柚說,“我記憶力好。”

虞沁酒點了點頭,有些猶豫地問,“那你還記得五歲之前的事情嗎,就是你被接過來之前,關于你親生父母的事情?”

“記得一些,但大部分都是關于那個男人的。”季青柚的動作放慢了許多,似是陷入了某些記憶碎片中,“應該還不是這座城市,是座很熱的海邊城市,我……親生父親……”

說到這個詞語,她有些不習慣,可還是繼續往下說,“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幾乎不會和我說話,每天早出晚歸,在家裏的話應該除了睡覺就是在寫些什麽東西,或者就是處理他自己的事情。我聽附近的鄰居議論過,我其實很晚才學會說話,最開始學會的一個詞是魚,因為這是他和別人打電話時最常提到的一個詞,他好像是水産市場的老板。”

“有一天下雨,我在路邊的水窪裏發現了一條小金魚,很瘦,已經奄奄一息了,我找了很多辦法,将它養在了用一個湯碗充當的魚缸裏。”

聽到這裏,虞沁酒不由得蜷縮起手指,竭力觀察着季青柚的表情和情緒。

季青柚沒有迎上虞沁酒的視線,只是波瀾不驚地處理着已經下鍋的那條魚,“後來,小金魚越來越累,游得越來越慢。我不得不向他尋求幫助。他當時看了我一會,問我是不是喜歡小金魚,我說是。他笑了一下,我當時很高興,也沒覺得他的笑容有多怪異,我只是以為他會因為我喜歡,就幫我救活小金魚。”

“但是他沒有幫我。”

“他将小金魚從碗裏撈出來,将那條小金魚攥得緊緊的,強迫我緊盯着小金魚的眼睛,告訴我,如果喜歡一件東西,就要用力抓緊,努力地将它留在自己手裏。”

“然後小金魚被捏碎了,他甚至沒有戴手套,手上全是揮散不去的腥臭味,我當時明明沒有吃東西,但還是吐了。”

季青柚微垂着眼,平靜地将鍋裏色澤誘人的魚翻了個面,“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親生母親在生我的時候就難産死了。所以我不記得我的親生母親,只記得我的親生父親,關于小金魚的記憶,也是我對他印象最深的一次。”

直至現在,她對那個所謂親生父親的臉只存着些模糊的記憶,可卻還能想起那個詭異的笑容。每次吃魚,她都會聞到當時的那種魚腥味,也會想起小金魚的眼球在她眼前炸開的畫面。

她再也不敢吃魚。

也從未和其他人說起過這件事。

只是從那天起,季青柚就不敢再承認自己喜歡些什麽。與親生父親想要達到的目的完全相反,她只要發覺自己喜歡什麽,就越不敢承認,也不敢留在自己身邊。

好似只要她稍微用力喜歡些什麽,就會想起小金魚在她眼前被捏碎的畫面。而這些被她喜歡的事物,或者是人,就會因為她的喜歡,被無端粘連上傷害。

事實上,也很多次都是如此。

她小時候有撿到過一只小貓,那是一只很幼小的藍白,被來家裏做客的表姐看到,于是大伯在晚飯過後問她可不可以送給表姐,她當時想讨好秦家人,便猶豫着答應了。

可是表姐根本不喜歡那只小貓。後來季青柚發現,被表姐帶回去的小貓也死了。表姐很惡劣地和她說,哦,其實我對貓毛過敏,但看你挺喜歡的,我就想把它搶過來,看看到底他們是站在我這邊還是你這邊。

她還記得。

表姐當時嗤笑了一聲,說:

沒意思,果然每一次都一樣。

那句話讓她渾身發抖。

後來,季青柚也就越發懂得:有時候越想要保護自己喜歡的事物,就越需要竭力掩藏自己的喜歡。

記憶追溯截止。

季青柚看向虞沁酒,試圖調節氛圍,“好像和他對比起來,外公外婆也不算太過分?”

虞沁酒沒有接過她的玩笑,只安靜地盯着她。

昏暗的廚房燈光下,虞沁酒的眼眶逐漸泛起了紅,偏淺的瞳仁裏升起了一片朦胧的水霧。

和虞沁酒的反應相比。

說出這件事的季青柚卻很輕松,甚至還能将做好的魚端出來,仔仔細細地擦去碗邊滞留的湯汁,“這次的魚做得不錯”

虞沁酒吸了一下鼻子,将她盛好的魚端走,看了一會,聲音很輕地說,“我們以後不吃魚了。”

她說着些關于“我們”,關于“以後”的話語。

類似于某種誓言,讓季青柚在這一秒很難想得起來,她們“以後”是注定要分隔在世界兩端的。

季青柚不覺得她幼稚,只抿了抿唇角,然後說,

“其實你可以吃。”

“不吃。”虞沁酒搖頭,輕聲細語地說,“我也覺得腥。”

說着,她将做好的魚倒進垃圾桶裏,微垂着的睫毛上粘上了濕潤的水珠。

季青柚對她的動作感到驚訝,可沒有任何不滿,就算那條魚是她剛剛花費時間做好的,她也沒有任何不滿。

虞沁酒怎麽會覺得腥呢?

這個問題出現的時候,季青柚看到虞沁酒顫抖着手,将碗很輕緩地放置在洗手池裏,看到虞沁酒擡眼望向她,聽着虞沁酒一字一句地重複,

“我們以後不吃魚了。”

最後做好的菜只有一份紅燒排骨和炒青菜。

虞沁酒為自己沒能準備好這頓飯感到抱歉,“下次一定做好充足的準備,再來喊你,省得你過來還要做飯。”

“你先嘗嘗我做的好不好吃。”季青柚轉移話題。

“好吧。”虞沁酒給她倒了杯水,然後夾了個排骨,送到嘴邊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卻又很快蹙眉,“辣的。”

“你不愛吃辣了嗎?”季青柚有些緊張。

“沒有,我很喜歡吃辣。”虞沁酒搖頭,“可你不是不能吃辣嗎,我記得你小時候吃一點辣都要嘴腫。”

“我放了一些豆瓣醬,味道會更好。”季青柚松了口氣,“而且我現在能吃辣了。”

虞沁酒有些懷疑,“真的?”

季青柚點頭,甚至還很為了證明自己,夾了一口排骨塞入口中,雖然動作有些滞緩,可她還是竭力處理着,吐了骨頭後沒讓排骨肉在口腔中停留太久,只問,“你覺得好吃嗎?”

“好吃啊。”虞沁酒很愛吃辣,特別是在英國待了幾年後,她對辣椒的渴望也就越疊越深。

可吃了沒幾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太适應,反胃的感覺襲來,她果斷地起身,捂着嘴去了洗手間。

季青柚愣了幾秒,還是跟了上去,看到虞沁酒蹲在馬桶邊,似是在吐,可又沒能吐出來什麽,看起來有些痛苦。

她走過去,幫虞沁酒攏起肩上散落的發,下意識地擡起手,卻又在空中停頓幾秒,最終落在虞沁酒的背脊上。

觸感很輕,卻也能感受到對方的瘦。

明明隔着毛衣,虞沁酒微凸的蝴蝶骨還是很明顯,脆弱細瘦,仿若一用力就能折斷。

吐了一會什麽也沒吐出來後,虞沁酒撐着站了起來,臉色有些蒼白,衣領被扯亂,鎖骨處的皮膚也白得像易碎的瓷,她沖季青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可能是這幾天飲食有些不規律。”

季青柚給她遞了紙,“你這幾天又喝酒了嗎?”

“沒有。”虞沁酒搖頭否認,沖了馬桶,出了洗手間,很簡短地說,“我戒酒了。”

季青柚給她倒了杯溫水,不放心地提出,“要不你過幾天來醫院做個檢查?”

虞沁酒很乖地端着水杯喝了幾口,聽她這麽說,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今天是第一次吐,就是胃有點不舒服。”

季青柚仍舊皺着眉。

虞沁酒認輸,“那好吧,我等下就去預約挂號。”

季青柚這才微微松開眉心,又想起她剛剛說的話,“怎麽突然想起戒酒了?”

“因為……”虞沁酒拖長聲音,認真思考了一會,笑眯眯地說,“我的醫生說酒精對人體有害,所以我就用樓下的小馄饨和湯包來代替了呀。”

季青柚抿着唇,“醫生還說,讓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她沒有用“你的醫生”來形容自己。

虞沁酒又笑,“好的,保證完成任務!”

漫長的晚飯結束,虞沁酒沒讓季青柚洗碗,只讓她在外面坐着等她一會。

季青柚便觀察着虞沁酒在國內暫留的住處,東西不多,家具都是房東的,上面也僅僅是散落着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沒有任何生活氣息。

最滿當的地方竟然是書房。

看到書房書桌上淩亂的畫紙後,季青柚沒能忍住,稍稍替她整理了翻開的書本和不夠整齊的作畫工具。期間,她看到了虞沁酒還亮着的電腦屏幕。

禮貌和教養讓她馬上移開了視線。

可無處安放的注意力,還是讓她在移開視線之前,看到了電腦屏幕上一個藍色的文件夾。

文件夾名稱是:YQJ28-19.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命名的含義,洗完碗過來的虞沁酒就已經出現,并且很自然地解釋這個名稱的含義,“十九歲到二十八歲,別人送給虞沁酒的情書。”

季青柚靜默了幾秒。

虞沁酒就又笑彎了眼,遞給她一杯熱茶,嗓音裏沁滿了笑意,“騙你的,怎麽這也信,其實就是工作資料而已。”

季青柚抿了一口茶,“我其實并不好奇。”

“嗯嗯嗯我知道。”虞沁酒敷衍地應了幾句,又把電腦關上,然後看到了自己幹幹淨淨的書桌,“哇塞,你又幫我整理書桌了,我的田螺姑娘?”

虞沁酒總是能很自然地給別人取外號。

而且還很貼切。

季青柚沒應下這個稱呼,卻也沒拒絕。

虞沁酒書房裏也有很大的一扇落地窗,能夠罩住密密麻麻的建築,聽到隐隐約約的水聲和輪船鳴笛聲。

少年時在腦海裏暢想過的情景,如今卻真的一一滿足。

甚至兩個人還奇跡般地重聚在裏一起,細數這些條件是否真正完全滿足,回憶那些不算太憂慮的過往。

玻璃窗上映着城市的光亮,季青柚突然想起萦繞在腦海裏一天的問題,有些猶豫地問,“你是不是給黎南梨付醫藥費了?”

“你怎麽知道?”虞沁酒有些驚訝。

季青柚看着她在玻璃窗上倒映着的影子,“國內的衆籌平臺并沒有你想得這麽好,一般都很難在短時間內籌到這麽多錢。”

“好吧。”虞沁酒沒為此感到不快,“看來還是我不夠謹慎了。”

“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季青柚又問。

虞沁酒微微垂眼,指腹輕輕摩挲着手裏的水杯,“你這幾天已經這麽累了,又要管其他病人,還要花空所有心思照顧黎南梨,我還和你說這些做什麽,更何況,我又不是解決不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并不像話語中所表達的那麽輕松。可這種不輕松,不像是來自于金錢方面。

季青柚凝視着她,好一會才開口,“你怎麽解決的?”

虞沁酒沒有馬上說話,只又抿了兩口熱茶,過了一會後,輕輕将自己手中的水杯放下,掏出自己的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送到她面前,聲音很溫軟地強調,

“我很有錢的。”

屏幕上顯示的賬戶餘額,已經超過了八位數。

而在下面的明細記錄下,有很多條七位數的轉賬記錄,轉賬人都是同一個名字:

虞呈。

虞沁酒的父親。

季青柚愣怔幾秒,手機屏幕黯淡了下來,倒映出她有些驚愕的表情。虞沁酒又笑着将手機扔到了書桌上,重新端起熱茶,

“回來之後,也不知道他通過什麽方式知道了我的電話和賬戶,一直給我打電話,我不接,他就一直給我賬戶裏轉賬,後來我把電話卡都掰了,也沒去申請新的電話號,他還是能通過其他賬號來找到我,你知道他想讓我做什麽嗎?”

季青柚很難去描述這種感覺,“和婚禮有關?”

“嗯。”虞沁酒輕笑一聲,用很清醒的語氣,“他想讓我陪他在婚禮上演一出父慈子孝女兒懂事的畫面,然後呢,我最好還能當着婚禮上所有賓客的面,喊那個女人一聲媽,好讓那個女人開心點,好讓這場婚禮呈現出其樂融融的場面,這樣一來公司裏說他抛妻棄女的閑話也就這麽散了。”

好似只要虞沁酒服輸,被這件事牽扯進來的所有人,都能比現在過得好,都能将那段揮之不去的往事就此斬斷。

除了虞沁酒自己。

也許不合時宜。

可季青柚在這一刻,的确不小心地想起了那條破碎的小金魚。

虞沁酒在笑,但這個笑容所表達的情緒不太一樣,沒有開心,只有無休無止溢出來的酸,似是一顆剛切下來的檸檬。

酸沒有停止。

她的笑也就沒有停止,“電視裏一般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女主角都會把裏面的錢換成現金,然後直接砸到他臉上,把他砸成重傷……”

說着,她望向季青柚,“可是我的确用了他的錢,聽到黎南梨的媽媽在為手術費發愁的時候,我想我應該幫幫她們才對,但我自己國內的賬戶暫時沒有這麽多錢,于是我想到了這筆錢,黎南梨說她以後一定會還我,我沒想過讓她還……”

季青柚望着她逐漸泛紅的眼,思緒開始蔓延,她不知用什麽立場,用什麽話語來安慰虞沁酒。

因為這場婚禮的另一個主人公,是秦霜遲。

因為不出意外的話,季青柚一定會在這場婚禮上出現,以一個平靜且祝福的姿态,以秦霜遲妹妹的身份,以與虞沁酒完全不一致甚至對立的立場,甚至與虞呈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而她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

虞沁酒在逐漸變得朦胧濕潤的視野裏,輕垂着眼睫,用很輕很輕的聲音繼續往下說,

“把錢用了之後,我沒覺得解脫,于是我就想着多用一些,我買了很多很多東西,甚至還捐了一些,我本來想再多捐一些的……”

“我用了這筆錢,但是我并不打算去出席婚禮,而且我也沒有把錢都捐了。”她望向季青柚,“你知道為什麽嗎?”

虞沁酒打算将自己所有的情緒,在季青柚面前徹底剖開。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

剛開始收到虞呈的轉賬時,她真的如同電影女主角的反應一般,覺得惡心反胃,甚至不想去看到這個名字。

可後來,她又覺得,不如把這筆錢當作虞呈給自己的賠償,虞呈那麽有錢,她為什麽不用?與出不出席婚禮無關,這就是虞呈欠她的。

一旦這麽想,在使用這筆錢時她便就沒有了負擔感。

可當她和黎南梨說到這件事情時,黎南梨還以為她要用出席婚禮的條件,來替她補上手術費的窟窿,急得差點沒把她從病房裏趕出去,說是死都不用這筆錢。

黎南梨以為這是等價的條件交換。

虞呈大概也以為世間的感情也都是條件交換,只要給足了錢,她總會有松口的一天。

可她咬牙堅持,不肯松口。

就算已經過去十年,所有人都在勸她放下,忘記過往重新出發,可她還是死死攥着那根線,不肯放松,也不肯遺忘。

沒有人理解她,為什麽要這麽較勁,耗費自己的心神。就像這件事在她眼裏完全不能算是等價交換,可在大部分人眼裏,這就只是等價交換的一種方式。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因為我不想給他積德。”虞沁酒很安靜地說了一句,“我不想把他的錢用在好地方,不想讓他因為這些被用到好處的錢搜集到什麽功德。如果人死後真的會分到天堂和地獄的話,最希望他下地獄的那一個,就是我。”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她沒有笑。

她漂亮慵懶的臉映在通透的玻璃窗上,朦胧又飽滿。

眸子裏的淚光逐漸泛起,一點一點盈濕瞳仁,像是逐漸漲潮并開始洶湧的大海。

“我是不是很過分啊,季青柚。”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低落,“又用了他的錢,又希望他下地獄。”

靜谧的室內,剩下很輕的呼吸聲。

虞沁酒微垂着眼,眼眶通紅,搖搖晃晃的淚珠似是要從眼眶邊上溢出來。在朦胧的視野裏,她看到季青柚低了點頭,似是在觀察她的表情。

她偏頭躲了躲,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不太好看。

可季青柚還是專注地盯着她,然後緩慢地伸出手指,用微熱的指節輕輕擦去從她眼眶裏墜落下來的淚珠。

觸感很輕,眼淚也很多。

可季青柚還是動作輕柔地接住她所有鹹濕的淚水,明明不發一言,表情和動作卻帶着細微的溫柔。

這一瞬間,虞沁酒想到了可以讓她完全陷入的柔軟沙發,想到了剛出爐面包傳來的清香,想到了十幾歲時踩在枯葉上時令人放松的沙沙聲……

在這些撲面而來的溫暖意象裏。

季青柚大概是最溫暖的一個,她總是不厭其煩地給虞沁酒擦去所有鹹濕并被苦難裹挾的眼淚。

“你太保守了,我覺得他應該下十八層地獄。”

她語氣平靜,可聽起來就像是個叛逆的青少年。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我的兩個寶貝,媽媽好心疼

ps:不曉得大家有沒有漏掉一個信息:畢業晚會後小酒問小季記不記得那個吻,小季說不記得(21章有寫到,還有小季的心理活動哈),這是目前她們都比較小心翼翼相處的原因,還有一點是:小酒回來是度假的!這個也在文中反複強調啦,小季是覺得小酒遲早會離開,也覺得比待在自己身邊好。還有一件是十年前發生的事情,這個暫時還沒揭露,欲知後事如何,請看後面章節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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