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昏暗的房間裏只有搖晃的燭火,簾幕後單薄的身影不過八歲孩童模樣,玉白的胳膊上有明顯的咬痕,還有血珠在往外滾落,那滴落的血珠被金帛裝盛,一滴滴滾落聚集,她眼前只剩下滿目鮮紅,呼吸愈發艱難,淚珠順着臉頰滾落,小聲的哀求着:“不,不要喝我的血。”
“呵。”猙獰的面容在眼前猛地放大數倍,他的胡須上被血染紅。
深灰的袍子上殷紅的痕跡,笑容十分扭曲。
沈音猛然睜開眼,冷汗已經濕了後背,她緩緩坐起,捂着心口,雙唇微抿,是冰霜的弧度。
眉峰爬上些霜冷之色,她緩緩起身,汗珠順着袖口滾落,不住地落下,濺在地面上,宣告着她難以平複的心境,她眼尾慢慢暈染了一抹紅,心口卻忽的跳動起來。
她攤開手掌,掌心處金光微微。
沈音推開門,白日裏還明媚的天色,到了夜裏居然是落了傾盆雨,大雨遮住了眼前的景,她眼底金光微微,眼前就清明了起來,她看清了院中那因雨水沖刷而搖晃不止的青竹,雨落得太大,似要将青竹折斷,她揮出去兩道金光替青竹擋去雨水,眸光微顫:“才有幾分修為就将靈元送人,竟是連雨水都懼了。”
那青竹微微晃動竹葉,似在訴說對沈音的不滿。
沈音不予理會,朝着另外一間屋子走去。
那裏安頓着倚狐。
——
生死皆有命,萬物皆有定。
難道說蜉蝣真逃不過這條暮死的命?
倚狐躺在床榻之上,漸深的窒息感讓她身子僵硬在了床榻處,外面的天光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還落下些細細微微的雨來,垂滴在竹葉上,發出清越的聲音,空氣都變得濕漉漉起來,她微微張口吸到的是一口濕氣,倚狐感覺心髒都變得黏糊起來,她呼吸越發困難。
忽的有一雙手抵上了她的後背,還有那清冷的嗓音:“狐兒。”
倚狐從前感受的溫暖不多,沒想到在這折磨她甚久的地方居然感受到些暖意,沈音看着好似化不開的冰雪,但心中有善的人是溫柔的,她眼裏有慈悲,她不僅拯救了倚狐的生命,更是在拯救那一顆孤寂二十多年的心。
她轉過身,沈音就躺在她身側,靜靜地看着她。
一張不算大的床榻,她靠在內沈音靠在外,她們的距離很近很近,沈音目光純淨毫無波動,倚狐不覺中紅了面頰,吐息漸有熱度:“仙師。”
她只會叫仙師,往後話分明還有許多,可一句也沒有辦法從喉中擠出。
沈音生的美,連靠在這般近的距離她都找不到沈音的缺點,她的發絲微微有濕意,鼻尖都有雨珠留下的濕痕,因為被雨水澆濕,沈音絕美的五官越發清晰,那對黛眉墨色愈發重了,寒霜飄到眉間覆蓋上一層冰雪,可倚狐的畏懼還是漸漸退卻。她甚至有勇氣再将沈音仔細瞧上一番,人大都是得寸進尺的。
沈音沒一處不美的地方,只是倚狐不明白為何修仙之人還會被雨水困擾。
屋外的雨還在不斷落下,濺在地上石頭上發出規律的聲音,倚狐伸出手還是沒敢靠近那神女似的人,她後背往後挪動,原是張不大的床榻,躺在床榻的兩個人居然硬生生被倚狐拉開了一點距離出來,她輕輕指了指沈音貼在面頰出的青絲:“仙人也會逃不過雨水嗎?”
“為何要逃?”沈音反問她一句,目光漸漸飄遠,她容顏都随着思緒飄忽而變得朦胧,她像是陷進了雲霧中,發尾冒出白霧,那青絲已經幹了。
沈音似乎在告訴她,她會被淋濕是因為她沒有躲。
倚狐眼皮跳動,還在為眼前的一幕而震撼,沈音身上的雨水都蒸發了,靈元真氣居然還能這樣用?
沈音側耳聽着外面的雨聲,緩緩閉上了眼睛:“我很喜歡雨。”沈音閉合的眼睫輕輕顫動,在傾訴着心底的不安,倚狐覺得她有秘密,她對雨的情誼是有因的,只可惜她不能聽。
倚狐在腦海中搜刮着關于沈音的一切記憶,尤其是不好的部分,思來想去也只有莫天機待她不好這一條,但不知和雨水能有什麽關系,書裏曾寫因莫天機對她不好,她幾乎沒有感受過來自師尊的半點關懷,所以在收下女主這個徒弟以後,風靈鳶她們還都擔心過她不會當人師尊,但沈音恰恰是因為沒有得到過關愛,這才加倍對女主好,她不是在給女主做師尊,她是在給她自己做師尊,她對女主的所有好,都是她曾渴望師尊該有的模樣。
沈音對女主的好,雖有白如雪結下的善果,更多的還是沈音自身情感的缺失。
美強慘的白月光師尊,分明都逃離了莫天機,最後還要被莫天機拉入魔道。
莫天機可真是陰魂不散。
倚狐忽的将手臂遞到了沈音唇邊:“仙師你要不要喝我的血?”
沈音睜開眼,睨了眼她:“恩?”
“紫莺說我的血大補,說不定你喝了我的血能修為大增呢。”
她是想起來了紫莺的話,也是想起來了莫天機的所作所為,她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如果沈音修為夠高的話,那見到莫天機說不定能把他摁在地上捶打,她也不用擔心沈音會被蠱惑,雖然莫天機拉沈音入魔用的不是修為,但她還是覺得實力足夠強大的話一切都不是問題。
“你可是要讓我入魔?”
“世間修士皆講究腳踏實地,穩紮穩打,借助外力的終究是旁門左道,雖有借丹藥突破的,但也只是在遇見瓶頸的無可奈何,除卻藥宗……按理說人體是堆積不了太多丹藥,但藥宗修煉方法特殊,這也是她們的優勢,我們仙靈與她們不同,但藥宗也只是依靠藥物。”說到此處,沈音眉峰微微皺起:“借妖血修煉的只有魔宗和惡靈,你可今讓我喝你的血,可是要引我入魔?”
倚狐看着自己細白的胳膊,連忙抽了回來,她怎麽可能是想引沈音入魔,她就是怕她入魔才想着把血給她喝的,都怪紫莺!
她揉了揉胳膊:“不是的,我是聽紫莺說我是什麽靈藥,盛體……”
倚狐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沈音打斷:“你若真想報答我,那就開始修行吧,等你能在體內留住靈元真氣,我也能省點功夫了。”
她神情依舊平淡,看不出一絲波動。
沈音并無厭棄她之意,但倚狐明白她現在對于沈音來說是件累贅,紫莺的話不錯,沈音将靈元種在她體內,她卻連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
今日如果不是沈音回來及時從紫莺手下救了她,她就要落入紫莺腹中,而沈音也會遭受重創。
沈音對她慈悲,她萬萬不能害了沈音。
倚狐沒了睡意:“仙師,我一定會變厲害的。”
倚狐話音剛剛落下,她身後忽的出現兩只淡青色的翅膀,她屬于妖物的特性再次顯露出來,沈音眉毛輕輕擰起,烏黑的眼眸盯着沈音露出些讪笑,關鍵時候就連翅膀都不給她面子。
沈音目不轉睛地看着倚狐的翅膀,那淡淡的青綠間似有波光流轉,她伸手摸上了倚狐的翅膀,果然有一點青綠繞着指尖輕輕轉動,沈音平靜地撥動倚狐的翅膀,翅膀就又消失在了眼前,隐去了蹤影,沈音淡淡道:“等你能控制妖力了,再與我說這樣的話。”
“仙師,我可以的。”倚狐這下睡意全無,她盤坐起來,緊閉上雙眸在腦海中閱讀着仙靈的入門修煉之法。
一方面她想要争分奪秒的修煉來報答沈音,不說保護她,起碼不能連累她。二來不争饅頭還得争口氣呢,她不想沈音瞧不起她,雖然沈音并無此意。
倚狐開始掌握修煉之法,沈音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坐了起來,倚在床邊看着倚狐認真的模樣,她清秀的小臉上寫滿了堅定二字,此刻的倚狐在為逃脫宿命而努力。
雨聲在耳邊愈發清楚,同時回響的還有那陰沉尖銳的聲音。
“萬物皆有定,這就是你的命,既然蒼天選中你,你就要認命。”
“仙者跳脫世俗開外,清風玉骨一身潔,你一身肮髒血,你命中該身陷污泥,死于妖邪口腹,又怎能脫去凡根,求仙問道!”
“你縱然仙法通天也難逃淪為盛體的命,遲早你會被惡靈盯上的,到時候你的血肉将被分食,你的靈識将會被被吞噬,你又何須苦苦修煉,難道真以為能逃脫宿命。”
“……”
她目光漸冷,伴随着窗外的雨聲越發似寒冬冰雪,無欲無求,無悲無喜,只是偏偏露了恨意,心有恨意便是有了心魔,她藏得很好,但在無人看到的時候還是會露出那滔天恨意,她與真正的仙人還相差甚遠。
房中的燭火微弱,窗外漸有雷聲轟隆作響,就像是在悲戚誰的悲慘命運。
沈音緩緩呼出了一口氣,目光漸漸恢複到平淡,眼眸輕轉落到了倚狐手腕出,隔着細白柔軟的肌膚能看青筋脈絡,而藏在筋脈中的是血,她心口微微發疼,絕美的面容漸有痛苦神情,她嘆息:“狐兒,你要記住你的血只屬于你自己。”
倚狐猛地睜開眼,只看見沈音眼角有暈染開的胭紅,她一時怔住:“仙師您說什麽?”
她死死盯着倚狐,忽的站起來身來,雙手快速祭出來一柄金光長劍,一寸一寸往外冒着金光,忽的金光長劍沖向了倚狐,落在了倚狐頭頂。
劍吟聲在耳忽的響起,倚狐吓了一跳,她睜大眼看着頭頂懸挂的金光長劍,往下咽了一口口水:“仙師,這是作何?”
“你若是睡着了這柄劍就會落下。”沈音說完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點化:“氣聚丹田,引靈入體,好好修煉,明日一早同去甕城。”
“呼!”
這下徹底不用睡了。
雖是明白沈音是為她好,但懸在頭頂的劍像極了催命符,她剛剛被沈音帶回仙靈,還經歷紫莺一事,雖有沈音淩靈元真氣相慰,但她失血過多還是有些虛弱的,修煉也講究個循序漸進不是麽?
可沈音已走,讓她收回長劍顯然也不太現實。
倚狐閉上眼開始嘗試引靈氣入體,又在下一刻猛地睜開眼。
沈音剛剛說要去甕城?
倚狐對這甕城可是很有記憶的,因為女主曾在甕城遭過難。
甕城是藥宗和仙靈宗的交界線,看似一派祥和,實則魚龍混雜,女主學有所成第一次外出歷練就是去的甕城,人剛到就被偷光了盤纏,還被只媚妖迷惑,要不是有那佛蓮在,恐怕性命堪憂。
看來此行絕不簡單,即便是有沈音庇護……
她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麽,這一去有仙靈兩大戰力巅峰同行,這要是能在甕城落難,那日後幹脆将甕城列為天下第一勢力好了。
她都不如擔心要是在沈音找到合适契機前,她就被風靈鳶發現的話,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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