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沒等倚狐如願變作蜉蝣,那只蛛妖已經到了眼前。

不過她先看到的不是倚狐,而是血池中的蝶妖。

黑墨般的眼眸裏有淚珠順着眼角滾落,她連眼淚都是黑色的,墨色沒有在雪白的臉頰上落下痕跡,反而襯得那張臉越發蒼白可憐。

她一步步往前走,眼裏有忏悔和憐愛。

倚狐就那般看着她一步步走過來,她分明就站在邊上,可蛛妖卻像是完全忽略了她,她眼裏只看到了蝶妖,滿臉溫柔又有些悲涼。

終于,她在靠近血池的位置跪了下去。

膝蓋撞擊着地面發出的聲響,倚狐被吓了一跳。

可蛛妖并不覺得疼,她哭着聲音多了分嘶啞:“阿阮,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蝶妖就是她口中的阿阮。

她們真的是舊相識了,親密無間的。

“小妹……”蝶妖欲言又止,她像極了凋零嬌花,只剩孤枝的枯荷,尚餘嬌美卻殘破不堪。

她身上新鮮的刀口還在往外流血,那被挖去肉的位置也格外醒目,那裏露出些凄凄白骨,那刀刃割下了蝶妖的肉,也割痛了蛛妖的心。

蛛妖的忏悔越發重了,她跪在地上,不住地拿頭去撞地面,直撞得額心破開有鮮血的痕跡也不曾停下。

蝶妖目露不忍,她緩緩擡起來手臂,剛剛向前些又被一道光彈了回去,只能展開些苦笑來。

她看向倚狐,目光哀求:“姑娘,你能幫我扶她起來嗎?”

她不僅是被釘子鎖在了這裏,她身上還被種下了禁制。

或許,她早已不是鮮活的生命了,她只是在此供人取血吃肉的死物。

倚狐有些害怕蛛妖的,只是抵不住蝶妖的哀求。

她雖不是強者,但面對比她更為弱小凄慘的存在,也會心生憐惜。

倚狐上前攔住了不住在磕頭的蛛妖,她扶住蛛妖的胳膊:“你,你起來吧,你就算跪死在這也是無用的。”

蛛妖的目光始終落在蝶妖身上,此刻才把倚狐看清,她看到倚狐有些愣神,忽然轉變為驚喜:“是你!”

倚狐吓得松開了手,她以為蛛妖要對她下手,連忙摸上了挂在身上的長鞭,她只盼着紫莺能在關鍵時候伸出援助之手,可沒有想到在蝶妖面前的蛛妖不再是那般的兇神惡煞,她朝着倚狐走了兩步,目光執着堅定倒是不見殺氣,只是依舊看得倚狐心裏發毛。

“紫莺紫莺!”她喊了兩聲,紫莺也沒有應答。

蛛妖已經走到了跟前,她握住了倚狐的雙肩:“求你,求你替代她。”

倚狐被她一語驚住,沒有明白她話中意思。

蝶妖已經搶先一步呵住了她:“小妹,你究竟明不明白,就算你找到再多的盛體獻給他,他也不會放過我的,只會更早徹底吃了我。”

“我明白,我明白的。”蛛妖失落地松開了倚狐,靠着倚狐慢慢跌落了下去,輕薄的像是一張紙。

她貼在地面上,蜷縮起身子:“可是我打不過他,我救不了你,我只能乖乖聽話,或許呢,或許他有了很多很多的盛體就會放過你了,亦或者……”

蛛妖沒有往後說了,她微微擡着眼皮看向了倚狐。

倚狐恰恰好跟她對視,如墜冰窖。

那雙空洞漆黑的眼眸裏像是有漩渦刻進了眼底,只等着将她牽引。

她會被吞噬的,一定。

倚狐覺得蛛妖有些駭人,她往後躲,蝶妖有所察覺,她沒有吭聲,輕輕地斜了眼躺在地上的蛛妖。

這才看向被吓得驚魂未定的倚狐,生了歉意:“姑娘對不起,她也是一時糊塗。”

其實她不用跟她道歉的,她是被蛛妖吓住了,而不是蝶妖。

相反,她不覺得蝶妖恐怖,她覺得她是個很溫柔的妖,就連面對無盡的折磨依舊淡然從容,沒有被痛苦操縱成瘋子。

倚狐剛想說兩句寬慰的話,那蛛妖忽的一躍而起,她将倚狐抵在了牆邊:“我沒有糊塗,二十年了,我只找到了這一個盛體。”

她是歇斯底裏喊出來的話,目光雖是看着倚狐,話是沖着蝶妖說的。

倚狐只覺得她握着她胳膊的手像是鐵鉗,夾得她手臂生疼,她的骨頭像是會在下一刻碎掉。

這樣近的距離,她完全漆黑的眼眸,只有淡淡的眼白,落下的黑色液體越發有些詭異,倚狐體內的血在快速流淌,那是對危險靠近的畏懼。

她有些驚恐,她覺得蛛妖的眼神似乎不像是要用她替代蝶妖,倒像是她像是要吃了她。

生吞活剝,不留半點生機。

“紫,紫莺……”她緊張地喚着紫莺的名字,忽的挂在她身上的紫鞭發出耀眼的光芒,紫光大顯,她一下就變作了蜉蝣狀,脫離了蛛妖的鉗制,下一刻又在她身後幻化做了人形。

蛛妖轉過身,咬咬牙:“又是這招。”

蛛妖再次沖向了倚狐,紫莺連忙喊她:“你再這樣鬧下去,咱們就一塊死。”

她不願意牽連無辜,可蛛妖料定了她不會輕舉妄動,她還是沖向了倚狐,她說:“你同情她,誰又來同情我們呢!”

她還沒有到跟前,紫鞭忽的淩空而起,朝着蛛妖就打去,鞭身纏繞的業火更旺盛一些,每每紫鞭落下,業火也會順勢落在蛛妖的身上,燒起她一片衣衫還有肌膚,倚狐看着她雪白的肌膚燃起來些業火,那是沈音在保護她。

業火對于惡靈妖物都有天然的克制作用,更何況紫莺本身就是半神器,蛛妖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連連閃躲。

蝶妖于心不忍,花色的瞳孔望向倚狐:“姑娘,還請你放過小妹。”

她明白厲害的是紫莺,可求紫莺無用。

她張了口,倚狐對她還有些好感和憐惜,也就開口阻止了紫莺。

“別打了。”

紫莺的聲音響起:“讓我再玩會兒,沈音往日裏只用業火燒我,還是頭一次見着燒別的妖。”

她看起來成熟穩重,豐韻窈窕,此刻居然是露出兩分孩童氣。

倚狐覺得這個惡靈也不全然都是惡,但她肯定是不喜沈音也就是了。

紫莺也沒有繼續玩多久,蛛妖雪白的肌膚已經有了焦黑的痕跡,紫莺化作虛無的靈識狀,長袖揮動,蛛妖被托起,重重地摔進了血池中。

她笑了兩聲:“你喝了她的血,傷就會好了。”

倚狐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紫莺,她居然在此刻有了這樣的惡趣味。

她讓蛛妖去喝蝶妖的血,她們可是舊相識,還很要好的模樣。

這怎麽可能呢。

倚狐不信蛛妖能喝蝶妖的血,可她偏偏在血池中站穩,慢慢走近蝶妖。

倚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別聽她的,你們不是朋友嗎?”

紫莺冷冷笑着:“情分又換不來修為。”

她冷眼旁觀,倚狐心急如焚。

蝶妖自身倒是從容不迫,她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蛛妖會喝她的血。

蛛妖在她跟前落定,緩緩将她抱住,牙齒抵在了她的後脖頸,卻沒有咬下去。

她嗤笑一聲:“我可舍不得阿阮。”

蛛妖松開了蝶妖,掌心緩緩摸上了蝶妖的臉頰,望着她花色的瞳孔:“阿阮,你心疼她,誰心疼你呢。”

“我已為魚肉,何苦再拉別人同命。”

她話音落下,蛛妖不再強求。

蛛妖順着血池爬了出來,身上的衣裙早已被血水浸濕,她身上的顏色,紅的黑的白的交揉說不來的怪異,倚狐本能朝着後面退了一步,她還是對這只蛛妖有些畏懼。

那蛛妖笑容忽的和藹起來,她淡淡道:“阿阮不願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她态度變得太快,倚狐無法相信這笑容真的毫無殺機,她還是離蛛妖遠遠的。

就在此時蛛妖額心閃爍着一道淡淡的黑印,她摸了摸額心朝着蛛妖說:“枯木找我,我先走了。”

枯木想必就是那道人的名姓。

蝶妖輕輕點頭,蛛妖便朝着外走,走出這關着蝶妖的囚籠之際又回過頭沖着倚狐說:“姑娘,跟你同行的那位人類修士遇見麻煩了,她破了引情陣又入了心魔陣,這可比引情陣難破多了。”

她說完轉過身去,唇邊漸有笑意。

倚狐果然上了心,着了急。

聽到沈音出事,她自然擔心,幾乎在蛛妖話音落下時刻,她就要跑出去,但被紫莺攔住了去路。

紫莺目光盯着蛛妖離去的背影:“這池中的血似乎少了些。”

倚狐朝着血池中看了眼,原本已經非常濃郁的血水顏色果然是淡了不少,甚至似乎有下降些升位。

蝶妖瞳孔猛地收縮,沉默地低下了眼眸。

紫莺忽的化作紫鞭,朝着蝶妖飛去,她剛剛靠近蝶妖陡然間出現一道光牆阻攔,紫鞭用力地甩在了光牆之上,業火順着光燒了起來,眼看着業火就要燒到蝶妖又慢慢消散了。

紫鞭再次揮出,又浮出更深些的光牆。

紫莺冷呵一聲:“你被陣法封印,我都不能靠近你分毫,她倒是能抱到你。”

蝶妖擡起眼眸,臉上有些難堪之色。

紫莺似乎不高興了,抽打的力道更重了些。

“轟”的一聲光牆倒塌,連着蝶妖青絲的頂發出刺耳的聲音,紫鞭朝着青絲揮了一鞭斷了她的發,她身下發出道道黑光來,又慢慢消散,等着黑光完全消散,釘在蝶妖鎖骨和腿上的鐵釘居然開始慢慢脫落。

紫莺又幻化做了靈識狀,她跟倚狐一同看着在苦苦發出哀嚎的蝶妖。

她冷聲道:“這處法陣也是他親手布下,一旦破陣,布陣人必受重創,比你現在去找沈音快的多。”

倚狐都一時辨不清她是好是壞了。

她居然會幫沈音。

倚狐望向紫莺,欲言又止。

紫莺先一步打斷了她将要說出口的感謝話:“她要是死在別人手裏,我會被封印百年。”

倚狐都快忘了,半神器一旦認主,主人死半神器靈識會被封閉上百年,等待着被新的主人喚醒,當然噬主的話,靈識就不會被封閉。

或許,紫莺并不是有多恨沈音吧。

她每天都在琢磨噬主可能只是想要自由,她畢竟和其他靈識不同,她是惡靈吞噬了靈識才變成了半神器靈識的,惡靈的前身是靈魂,靈魂的前身是人。

她也曾是個自由自在的人吧。

倚狐思緒越走越偏,蝶妖身上的鐵釘已經完全脫落,她根骨全斷,唯有一雙手能動,全靠鐵釘支撐,這會兒鐵釘完全被抽出,她失了支撐朝着血池底滑去。

“不好。”倚狐連忙跳下了血池,将蝶妖撈了出來。

又沾了一身的腥臭。

她愈發不明白血肉究竟有什麽好吃好飲的,這般難聞還令人作嘔的味道。

沒有進嘴,她都覺得惡心。

好容易緩過來,倚狐連忙去看那只蝶妖情況:“你還好嗎”

蝶妖雙眸空洞無神地凝視着上方,她沒有支撐身體的骨頭,她躺在地上,身體勉強維持着正常模樣,那對花色的翅膀被血色完全包住,失去了原本的美麗。

花色的瞳孔一點點回攏,眸光慢慢落在了倚狐臉上。

“姑娘,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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