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她們不過素未謀面,而她和蜘蛛幾百年的情分,按理說她該把這些寶貝留給蛛妖的。
阿阮不知想起來什麽,笑容多了些苦澀,聲音輕的像是雲煙淡薄:“我種的蠱,死了。”
後脖頸隐隐作痛,那不是被撕咬的刺痛,是缺了東西的失痛。
那陪伴她幾百年的同心蠱,死在了剛剛。
很多話也不必再說了。
原本她講述的故事裏,蛛妖就不是善妖。
倚狐的直覺還是有些準的,她從未對蛛妖有過親近,她或許只有對阿阮的愧疚是真的。
她又聯想到了水池中下降的水位,難道說是蛛妖帶走了血水?
倚狐不太會安慰人,更別提是妖。
她艱難地蠕動雙唇:“阿阮姑娘你還好嗎?”
蝶妖輕輕搖頭,如果是以前的她大概會一遍遍去問為何,而今的她只會分析對她來說最有利的局勢,她根骨盡斷,靈元也被吞噬的七七八八了,她早就沒了活着的希望,之所以還能維持生命,也是靠着枯木尋來的靈花異草。
離開會死。
可她死不死的,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她看着倚狐,眼前開始逐漸變暗,眸光一點點渙散,心中漸漸升起對過往的貪戀,有星星點點的火苗冒出,替她帶去些暖意。
“無妨,只是有些想阿爹阿娘了。”
曾經的阿阮是被爹娘捧在掌心的小蝴蝶,雖然她修為已經很高了,爹娘依舊覺得她是個孩子,需要被疼愛被嬌寵,她們将最好的都捧給了她,她卻連她們最後一面都見不上了。
為什麽世間對她好的妖都會出事呢?
柳哥哥、胡姐姐、老樹精……她們都死在了十年前。
阿阮的眉頭漸漸皺起,連半點笑容都露不出了,她腦海中開始重複當年事。
她并不是笨妖,只是感情能讓人迷失,也可以讓妖糊塗。
當初不覺得詭異,只覺得深陷陣法在劫難逃,只是再細想往日一幕幕又會覺得奇怪,小妹借的臉并不是他們的妹妹,為何還要給她們求情。
她是不知,還是故意?
就算不知,她騙走豬妖靈元奪取他骨血時的殘忍又去了哪裏?為什麽獨獨對枯木心軟?
又為什麽在她壓着她們那些人打的時候,她會被擄走?
她從未細想,細細想來之際又覺心驚肉跳。
阿阮始終不願承認她養出來的小妹是個壞妖,她更不願意面對這場悲劇身後的真相。
阿阮用力咬住唇瓣,控制自己不再去想過往事,可是越不想,腦海中出現的畫面越多。
小妹這些年對她的關心,真的是因為愧疚和不忍嗎?
她這些年在拼命找盛體,真的是為了拯救她嗎?
她幫枯木真的是身不由己嗎?
既然她有解開同心蠱的辦法,為什麽早不用晚不用,偏偏剛好在枯木尋到了聖靈花的時候用?
難道說這些年,她只是在用可憐來讓她相信她愛她,她在乎她。
用這樣的手段,讓她活的久一點。
用自己的生命來增加她死去的負罪感?
呼吸都愈發疼痛了起來,她想明白了許多事,可偏偏有了更多想不明白的事。
她是喜歡她,她的生命在很久以前大部分時光都是蛛妖陪着她的,孤獨是淪陷陪伴的開始。
可難道喜歡了,就注定會被傷害嗎?
如果一切都是她猜想的那樣,那為什麽呢?
她對她那麽好,她們朝夕相處了幾百年,這幾百年間她對她都很好,保護她不被其他妖欺負,用靈花異草喂養她,她三百年才會開口說話,她都沒有丢掉她……
阿阮想找到她,問問她,為什麽!
悲傷到了極致,似乎眼淚都會成為多餘。
阿阮連一滴眼淚都落不下來了,她心口越發的空虛,越發的寂靜,頭腦越發清醒。
她不太好。
可為什麽要這麽難過呢?她其實早就有所覺察了不是麽?不然這些靈元她就不會藏起來了,而是交給蛛妖讓她去提升修為再來救她了。
她不應該将自己形容的這樣高尚的,她也心有防備。
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只看到她好的部分,而去忽略她奇怪的部分。
這樣騙着,她似乎就是愛她的。
似乎,就還能憑借一點點慰藉堅持下去。
其實她沒那麽想死呢,阿爹阿娘見不到她會難過的。
她醒悟的太遲鈍了,害了自己也害了別妖。
“咳咳咳……”她艱難地喘息着,目光再次落在了倚狐臉上。
多可笑,就連初次見面的倚狐對她的關懷都比那只自己養了幾百年的妖來的赤誠。
是她遇妖不淑,還是說這就是物競天擇。
蜘蛛是不可能愛上蝴蝶的。
約莫是她妄想了。
“呵……”譏諷的笑容侵占了嘴邊,那是她對自己的嘲笑,笑她近千年歲月也沒長些心眼,落得如此下場。
疼,好疼。
離開了靈花異草的滋養,疼痛在不住地加重。
每一寸的肌膚都在抗議,每一寸的骨頭都在發出陣痛,她的生命似乎在走向消亡了,可她還有些心願。
“姑娘,你叫什麽?”
“倚狐。”
她早就不剩什麽修為了,她沒有能力去辯認倚狐的真身,只能感受到她過于微弱的氣息,她不是個強大的妖,但她身後站着的修士足夠強大,就連一根鞭子都能讓蛛妖毫無還手之力。
阿阮沒有別的路了,她快死了。
她再次敲了敲手臂,又有兩顆靈元出現在了她手中,一紫一藍上面的光更為耀眼些,色彩也更為濃郁,想必靈元的主人應該較之剛剛那些修為更為強大一些。
阿阮輕聲咳嗽着,将兩顆靈元也遞給了倚狐:“倚狐姑娘這兩顆靈元是我爹娘的,你幫我還給她們好不好?”
過往的記憶,再次刮痛了阿阮的心。
“那次大戰,我用了靈元好多力量,也不知會不會對爹娘造成損傷。”
“她們可疼我了,什麽好東西都送給我,就連阿姐都說她們偏袒我,可我讓她們難過了……”
此刻,倚狐眼睜睜地看着一只蝴蝶在眼前瀕臨死亡。
她都能感受到阿阮生命力的消失,她沒有理由拒絕她的,無論是看在同命相連的份上,還是看在她贈與了她那麽多靈元的份上。
她接過了靈元,信誓旦旦的保證:“阿阮姑娘,我一定會的。”
“我阿娘叫仙兒,阿爹叫雲司。”阿阮頓了頓想到了什麽,她從口中吐出一顆珠子,那顆珠子暗淡無光,還有些殘破,滿是碎紋,那是阿阮的靈元,她也一并遞給了倚狐:“這顆是我的也一并留給姑娘了,這些對姑娘都很有用的,人可以吞噬靈元來提高修為……”
!
她不會吞這些東西的,倚狐本能的有些排斥,沒等阿阮說完就打斷了她:“那是邪門歪道。”
“姑娘你聽我講完,靈元的作用很多的,對于妖物來說如過有同類心甘情願相贈靈元,那等同于一份祝福,祝福越多修煉的速度會越快,姑娘修為這麽淺,體質又特殊,還入世修煉,雖有強大的修士保護,也比不得自身強大來得好。”
祝福?
這又是書裏沒有寫的。
倚狐也不疑有她,因為她們同命相連,也因為阿阮的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了,她沒有必要騙她,因為她是将死的妖。
更何況她是将靈元贈與她,那是阿阮的命。
她或許沒有多久可活了,倚狐還是不能适應這樣物競天擇,弱肉強食的世界,這是一條生命。
倚狐看着手中捧過那碎裂的靈元,漸有淚珠滾落:“阿阮姑娘,我帶你去找仙師,仙師很厲害的,仙師一定可以救你的。”
紫莺覺得眼前的一幕很是可笑,她居然在欣賞一只妖在同情另外一只妖,這又有什麽好同情的呢,不過是自食惡果。
在阿阮的口中,她并不弱小,她是強大的,被十幾位修士圍攻都能不落下風,她也是幸運的,那麽多妖都信任她,都愛惜她,将比生命還寶貴的靈元贈與了她。
她有靈元,有寶器,卻因為她的婦人之仁害了她自己,也害了那山中的妖。
紫莺的同情心有限,她不願意分給阿阮。
“她不護着那只蛛妖,也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說來不過是自食惡果,你又有什麽好替她感到不值的,倚狐你的眼淚真廉價。”
紫莺說的是在理的,可是她對阿阮的冷漠是因為她對阿阮無情,阿阮保護蛛妖是因為她對蛛妖有情。
倚狐也沒有愛過一個人,但她看過書,書裏的愛總是奮不顧身的,哪怕會傷了自己。
阿阮或許是強大的,可她也有自己的軟肋,那就是蛛妖。
倚狐充耳不聞,她的性情做不到看着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她眼前凋零。
她将靈元全數收進袖子裏,就要去扶起來阿阮。
倚狐總是将沈音當做救世主。
可沈音并不是萬能的,沒等她扶起來阿阮,紫莺就給她潑了涼水:“她根骨已碎,靈元幾乎泯滅,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了她。”
倚狐聽見了,但她還是固執地将紫莺扶了起來,背到了背上:“你是好妖,仙師一定會救你的。”
她朝着外走,卻被紫莺再次攔住了去路。
倚狐咬了咬唇:“我想救她。”
“那些被她害死的妖難道就不需要被救了?”
紫莺對阿阮的抵觸不加掩飾,阿阮趴在倚狐背上默不作聲,她也覺得她愛錯了人,葬送了許許多多妖的一生。
倚狐看了眼阿阮的傷口,那鮮血淋漓的模樣,她縱然有錯也該贖完了,更何況她沒錯。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從一開始就不出現,她或許會活得好好的,只不過那些妖會死的更早,早早地死在百年前。”
作者有話說:
周四,也就是明天可能會晚點更新,換榜後更(如果我有榜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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