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教壞你

握住劍柄的那只手很美,令人想到價值連城的白玉。

劍乃殺器,劍刃稍稍挨在肌膚,脖頸滲出一道血線,紅的更紅,白的更白,柴青笑了:“怕,我都說了,怕得要死,沒必要騙你。”

怕得要死還敢夜探香閨,姜嬈握劍的手穩穩地,眼神微妙,不知該說這人不要命,還是說她故意尋死。

“三花貓,送你的。”

柴青笑嘻嘻地沖她擠眉弄眼,虧了生着一張俏麗的臉蛋兒,不至于使人厭煩。

看在貓的份上,姜嬈收劍。

白瓷瓶裏插.着一支盛開的白梅,梅花香味冷淡,柴青深吸一口氣,指腹摸摸受傷的地方,刺疼的感覺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喚醒她并不愉快的記憶。

她再次深吸口氣,迫使自己忘掉那些,免得在人前發瘋,吓壞這位喜怒不定的公主。

當然,僅有的兩次接觸下來,她覺得這公主也挺瘋。

柴青唇角噙着玩味的笑,三花貓在她懷裏無聲轉動一對貓眼,一人一貓杵在暖黃的燭光下,畫面安靜而美好。

“來摸摸它?它很乖的。”

這是一只長相端正的貓,圓眼豎瞳,耳朵支棱着,臉上的毛色是三分天下的黑白橘,鼻子粉嫩,脖頸用紅繩系着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銅牌,四爪皆白,肉墊也是幹淨的粉色。

十二分乖巧地被人圈在臂彎,神情無辜地望着姜嬈,姜嬈的心漸漸軟化。

“它不咬人。”

姜嬈收回視線,警惕地看着柴青,柴青上前半步,作勢将貓送到她懷裏。

就好比貪吃雞肉的狐貍無法拒絕送上門的美味,姜嬈動搖了,忠于本心地托住那只一歲多的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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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貓的手法并不熟練,小心翼翼的,像在抱孩子。

柴青眉眼彎彎:“可愛罷?”

沒人理她。

柴青自顧自地欣賞美人,半點外人的覺悟都沒有,末了,悠閑自在地環顧這間房。

公主的下榻之地和她住的破茅屋不可同日而語,越比較,柴青心頭越怪異。

仿佛和這美名冠絕天下的女子比起來,人家是九天玄女,她呢,是街角骨頭都沒得垂涎的野狗。

越想越凄慘。

将這滿眼的富貴抛之腦後,眸光定格在那染血的長劍,兩指捏住劍身,力道柔和地往外抽。

姜嬈一邊撸貓,一邊用審視的眼神打量眼前人,柴青理直氣壯:“還是把劍放下來,別傷了這小家夥。”

她在公主的注目下一寸寸取過削鐵如泥的利劍。

劍身收入劍鞘安安靜靜躺在茶桌,沒了兵器傍身,公主周身淩厲的氣息似乎也消下去大半。

柴青圍着她轉,怎麽看怎麽驚豔。

姜嬈看着她的臉,笑不達眼底:“好看嗎?”

“美死了。”

“你倒是不客氣。”

“鄉野之人,只會說大實話。”

“鄉野之人?”姜嬈語氣莫名,眯眼觑着幾步外:“鄉野之人也會‘遁地之術’嗎?”

柴青撓撓頭,嘿嘿笑了兩聲,快速将掀開的幾塊地磚蓋好。

早年她學人倒鬥,專挖帝王墓,和盜墓這樣的大工程比起來,挖一條地道而已,不值一提。

也正是有這一手她才能深夜神不知鬼不覺地遁入公主閨房。

由此說她一聲小賊,不冤枉。

往蓋好的地磚踩了幾腳,她道:“鄉野之人,哪能沒點求生的本事?”

姜嬈不以為意,抱着貓兒在桌前坐下,一會摸摸貓的胡須,一會揪揪貓的耳朵,看起來很沒見識。

她的手摸到貓咪柔軟的肚皮,柴青一拍腦門:“對了,這是一只母貓,還懷孕了。”

“……”

姜嬈白淨的手頓在那,駭得不敢動彈,冷淡的神容顯出兩分慌張無措,她皺着眉:“怎麽有孕的貓也帶來了?”

薄怒是沖着柴青去的。

溫柔卻是給胖三花的。

柴青活得不如一只貓。

眼睜睜瞧着公主屈尊降貴地扯了被褥為貓做窩,她蹲下.身子解釋:“數這只好看,我就捉來了,都是無主的,想着救貓一命,功德一樁。送人禮物,哪有直接送閃閃發光的功德好?”

她很會說話,語調也好似受過精心教養的千金小姐一般,字正腔圓,從從容容。

她眉目生得更好,山泉水洗過的清明,說她市井,偏又在旁處透着

清高。

姜嬈忙着伺候貓兒,聽了這話輕輕慢慢啓唇:“小賊。”

柴青就在那笑:“賊不走空,哪有上來就送人功德的?”

她一口一個“功德”,拒不承認是“賊”,姜嬈不與她做口舌之争,掌心拂過貓頭,心坎裏溢滿柔情:“那我喊你大善人?”

“大善人好啊!”

柴青很中意這稱呼。

姜嬈摸着貓兒腦袋:“大善人?”

“喵。”

“大善人?”

“喵喵喵。”

軟軟甜甜的疊聲回應,姜嬈面上笑意更濃。

她笑起來如同獨自綻放的山茶花,貴氣風流,當真是再好看不過。

鐘意的稱號被一只貓搶了,柴青不好搶回來,大度地去摸貓兒順滑的皮毛,緊接着手背挨了一下,肉眼可見地紅了。

她觑着姜嬈。

姜嬈漫不經心開口:“送我的,就是我的了,我沒追究你一而再的冒犯,已是寬容。”

寬容?

柴青指着脖頸那道凝結的血線,一本正經說反話:“公主好寬廣的胸襟。”

姜嬈睨她:“活着就不錯。”

生死之外無大事,活着,夠幸運的了。

燭光下美人着了一襲白色銀紋裏衣,交領,襯得脖頸優雅纖長,說這話時的神情有着一閃而過的悲憫。

柴青本人日常喪裏喪氣沒精打采的,才聊了沒幾句,姜國公主眼底的喜氣就散了。

她暗自反省。

她是來勾搭人的,不是來拉着人一起奔喪的。

“也行罷。”柴青看她收拾貓窩,忽然想起自報家門:“我家住小鎮的窮極巷,最破的那間茅屋就是。我年二十,生肖屬龍,擅長哄姑娘開心,倘你找我,就吹響這個哨子。在你離開之前,我随叫随到!”

“随叫随到?”

“不錯!”

姜嬈百忙之中接過這只木制鳥形的哨子,拿在手上把玩一二:“倒是精巧。”

“我特意為你做的。”

姜嬈又看她一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胡說什麽呢?”柴青坐回位子,小臉紅撲撲的:“歡好一事,不

也是正事嗎?”

她的意圖幾乎寫在臉上,和那些兩面三刀的小人大不一樣,姜嬈見慣小人,但坦坦蕩蕩的壞人還是第一回 見。

她起了興致:“你膽子不小。”

柴青笑容腼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是麽?可九州無人不知,姜國公主,是燕王的女人。”

這話柴青不愛聽。

如此美妙的女子,她都沒上手,怎麽就能是燕王的?

她腳尖磨蹭着地面,看清她的小動作,姜嬈微愣。

“只要沒出春水鎮,沒進燕王宮,你就還是你。你自己的身子,當然是自己說了算。燕王?管他閹不閹,蔫不蔫呢!”

柴青挺直身板:“你看我怎樣?身體好,皮膚白,知冷知熱,最适合消解寂寞。”

姜嬈心神一滞。

這張似曾相識的臉,配着這無不使壞的直白口吻,多教人懷念。

她微微一笑:“你在慫恿我?”

“對呀。”柴青眼睛彎成被天狗咬了一口的月亮:“我在試圖教壞你。”

“你可以走了。”

“我能不走嗎?”

“……”

她人很有趣,可惜此刻姜嬈沒了逗趣的心。

她沉默以對,刀鋒恍惚從眉間亮出,柴青見好就收,地鼠似的沿着暗道灰溜溜離開。

地磚再次蓋好,姜嬈閉了眼,良久,厭奴出現在門外:“公主,那人是?”

“一個閑人。”

她話音一頓:“不準說出去。”

“是……”

夜深人靜,姜嬈握着那只鳥哨端詳片刻,毫不在意地丢在一旁。

不過是彼此無聊的消遣罷了。

春水坊,柳眉勸走想留宿的小心肝,披了外衣迎柴青進門,照面的功夫,她眼皮一跳:“你這脖子……”

柴青狀如喪狗地攤在椅子:“姜國公主弄的。”

啧!

柳眉扭着細腰取來紗布和藥:“說你活該,你認不認?”

“不認。”

柴青仰着脖兒,凝固的血線慢慢化開,藥水滲進來,她嘶了一聲:“我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這是找死。”

“找死難道不刺激?”

柳眉白她一眼,紗布在脖頸裹了三圈,打好蝴蝶結,沒骨頭似地倚在美人榻:“壞東西還有旁的收獲沒?”

“有,我送了她一只懷崽的貓和一只木哨,初步建立起了聯系,不過這位公主和我預先想的不同,挺瘋的。”

“怎麽個瘋法?”

柴青摸着下巴:“她好像一塊外表光鮮,內裏快要發黴的木頭,就等着人去撩.撥,然後熱熱鬧鬧地燃燒。她看我,大抵和我看她沒差,消遣而已。”

“什麽?”柳眉坐直身:“她也拿你當消遣?”

“可不是?看我還不如看只貓兒熱切。”

靜默兩息,合歡宗的妖女笑得妖氣四溢:“青青呀,你也有這一天?”

柴青故作惆悵,聳聳肩:“沒辦法,風水輪流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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