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迷人眼
僅存不多的良心在隐隐作祟。
柴青眼神飄忽,心裏産生動搖。
她這個人是矛盾的,頹喪也陽光,萎靡又振奮,在如何對待姜嬈一事上,心尖的矛盾日益擴大,每每想對她好一些,腦海就會敲響一道警鐘,提醒她此人是仇人的女兒。
姜王該死,體內流着他相同血液的姜嬈也該死。
但姜嬈無疑是美的。
世間美豔的皮囊千千萬,她敢打包票,再沒有另外一人的美,能達到姜嬈的程度。
無論柴青怎麽別扭,也不得不承認美人是擁有特權的。
譬如得到她一時的善心。
她任勞任怨地為公主提供熱源,緩解腹痛。
姜嬈愈發放肆地依偎着她,在某人忍無可忍看過來時,明眸淺笑:“辛苦柴柴了。”
“……”
啊!
柴柴是什麽鬼?
柴青後背的汗毛豎了起來!
這比姑姑喊的“青青”還讓人難以忍受。
姜嬈目不轉睛地盯着話本,錯過最佳還嘴時機,柴青哪哪都不舒服,屁股下面像是藏了針,左動動,右挪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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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公主一臉關心地望向她。
柴青随意抓了把頭發:“沒事兒。”
算了!
柴柴就柴柴罷!
她要欺負人,總得要人家樂意被她欺負才行。
風雪中的隊伍浩浩蕩蕩前進,六角雪花灑在肩頭,冷風一吹,天地白茫茫的,榮華将軍的心情糟糕透了。
不比車廂裏暖融融共看話本的兩人,身為此次和親的主要擔責人,他看着半空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這預感果然應驗。
“将軍!”
前方負責探路的斥候縱馬歸來,帶回一個實打實的噩耗。
橋塌了。
雪漸成暴雪之勢,榮華不信邪,一人一騎馳騁遠去,待看到前方的橋梁仿佛被腰斬,他氣得嘴唇顫抖。
“刺客盟這群瘋子!”
石橋不會無緣無故崩塌,除了年久失修,更多因素是人為。敢行此事的,榮華腦子裏只裝着一個膽大包天的刺客盟。
他也的确沒冤枉人。
石橋是刺客盟裏的激進分子弄塌的。
因為他們不願見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弄塌了橋,起碼能拖延和親的行程。
萬事萬物,遲則生變,這是一群糙漢子對美人的格外關懷。
榮華将軍快要氣死了。
“将軍回來了!”
千名精銳齊刷刷地看着自家将軍那張臭臉,榮華深呼吸一口氣從馬背躍下來。
“公主。”
“何事?”
榮華憋屈地将事态說明。
姜嬈沉默幾息:“那就回罷。”
只能回了。
車廂裏,柴青笑得險些岔氣,眼淚淌出來,她捂着肚子不敢大聲說話:“哎呀呀,在橋修好之前,你是去不了上邪了。”
“去不了不正合你意?”
“還好。”她忍住幸災樂禍的表情,暗暗嘀咕:“這次刺客盟倒做了一樁好事。”
天地之大,敢明目張膽和王室反着來的只有刺客盟。
破廟裏圍滿人,單身漢們聚在一塊喝酒吃肉,罵完燕王罵姜王,順嘴再罵一罵迷戀人.妻的越王。
總之九州九王全是王八蛋,沒一個好的,賊老天不長眼,讓豎子稱王。
“老子早看燕王不順眼了!老子一個婆娘都沒有,他倒好,大老婆小老婆紮了堆,九州第一美人絕不能讓他糟蹋了!”
“不錯!什麽玩意!姜王慫蛋!打不過就拿女人求和!”
篝火點燃,照亮一張張義憤填膺的臉。
“可惜來的人不算多,若是再多一些,咱們直接劫走公主也使得。”
說到這,人群安靜下來,低着頭喝悶酒。
刺客盟不複往昔,是許多人心中難以釋懷的痛。
如今的刺客盟雖然挂着舊日名號,終究是不一樣了。
群龍無首。
兩年前好不容易選出一位武功可稱天下第一的新盟主,哪曉得新盟主為報答姜王救命之恩,甘心做姜王養的一條狗。
他一人做狗,總不能帶着所有人都做狗,一時刺客盟四分五裂。
如今留下來的,一半在等待明主,小半兒跟着盟主不做人,剩下的那部分,整日與九王作對。
阻止姜嬈和親,是他們今年頭等重要的任務。
“要是柴老大還在就好了。”
人群中留着大胡子的男人紅着眼睛念叨一句,氣氛更為低迷。
“行了行了!多大的事,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柳姑娘交代的差事還沒辦好呢。”
一直沒說話的女人吃完最後一口烤肉:“這邊有吳二看着,兩個月內出不了差錯,天寒地凍的,想修橋,難!趁這機會,咱們先去姜國一趟。”
“好!就去姜國!”
烏泱泱的人從破廟湧出去。
壞東西走了,柳眉還坐在春水坊最高的屋頂傷春悲秋。
她在想她是不是老了,平日青青在,她總被她氣個好歹,氣她不上進,氣她喪喪的。
但人跟着姜國公主跑了,她又舍不得。
到底是她看大的孩子,出門在外沒個大人看着怎麽成?
柴令夠厲害了罷,還是沒逃過奸人算計,柴青才多大,二十歲,能知道多少人心險惡?
合歡宗的妖女在漫天降下來的風雪中不緊不慢地裹緊衣衫,站起身,出于習慣地往某個方向望去。
這一望,她眼睛一亮。
嘿!
怎麽回來了?
和親隊伍不得已回到這座小鎮,接着在泰安客棧下榻。
榮華将軍忙得焦頭爛額,兩國和親哪是随随便便的事?公主前往燕王城的路線已定,想繞路絕無可能。
橋斷了,那就修。
總之面對刺客盟的蓄意破壞,他們只能進不能退。
試想堂堂王室嫡公主,卻在一衆賊子面前退了,王的臉面給哪擱?
他風風火火地去挑選信鴿,企圖告知青陽令這一噩耗。
柴青抽空回春水坊見了姑姑一面,被姑姑的熱情直接淹沒,紅着臉從她柔軟的胸懷出來,她長舒口氣:“姑姑,你是要悶死我!”
柳眉見到她歡喜地不得了,一巴掌拍在她肩膀:“又在胡說!”
她喜笑顏開:“怎麽回來了,前方發生何事?”“沒甚大事。”柴青眼睛彎成月牙:“橋塌了,過不去,公主少說得在小鎮逗留兩月。”
兩個月的時間不短,兔子都能生一窩了。
柳眉替她感到高興:“那你就不用背井離鄉了。”
道理誠然是這個道理,柴青笑笑:“我不能在這久留,姑姑,我得回去了。”
柳眉目送她離開的背影,好心情地哼着小曲。
雪下寸深,踩在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柴青從外面回來,一手拎着剛出爐的米糕,一眼看到站在雪地發愣的公主。
她快步迎上去:“糯米糕,吃嗎?”
姜嬈披着厚實雪白的大氅,脖頸圍了圈火紅毛領,雙手攏在大袖之中,哪怕穿得挺多,也絲毫不影響她纖細妙曼的身條。
天冷,她懶得伸出手,又喜歡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駐足。
她沒理會柴青。
柴青偷偷翻了個白眼,心道:怪不得腹痛呢,不好好在暖房待着,偏要跑出來。
換做姑姑柳眉做這事,她早就把人扯回屋,但做這事的是姜嬈,她懶得管她死活。
四下無人,連一向充當小尾巴的貍奴也不知去向,柴青自在地拆開油紙,糯米的香氣散在風中。
“真香。”
白白的,軟軟的,她咬了一大口。
姜嬈無意瞥見她的吃相,眉頭一跳。
看她投來目光,柴青又問:“吃嗎?”
她買了兩份。
一開始沒打算吃的姜嬈被她吸引着,慢慢也好奇這米糕的滋味。
她矜貴地輕點下巴:“你喂我。”
柴青心想:我怎麽不替你吃呢。
想歸想,她還是快速解決自己那份,煞有介事地從懷裏摸出另一包香噴噴的米糕:“王大娘的手藝堪稱一絕,離了這地,想吃也吃不着。”
姜嬈不注重口腹之欲,眼睛不眨地看她展開油紙包:“你很開心?”
“是呀。”柴青眼睛眯起來:“故土難舍,再者我家姑姑還等着我給她養老呢。”
“你家姑姑?”
“你想見,改天我帶你去。”
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姜嬈咽下那句“見不見無所謂”。
這人放在明面的身世她約莫弄清楚了,鎮子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壞種,姑姑是春水坊媚氣缭繞的花魁,姑侄相依為命多年。
柴青十二歲失蹤,十八歲後又跑沒了影。
姜嬈不在意她壞不壞,她在意的是情報上的那句“十二歲那年離奇失蹤,再歸來滿身鮮血。”
十二歲……
“盯着我做甚?”柴青為她捧好糯米糕,忽然一笑:“莫非是喜歡我了?”
她頂着厭奴的臉說這話,姜嬈簡直沒眼看。
她還是喜歡柴青本來的面容,很有迷惑性,不知她性情,很容易将她誤看作腹有詩書的大家閨秀。
壞種。
大家閨秀。
她毫不吝啬地笑起來。
一霎綻放的美色比周遭的風雪還能迷人眼。
柴青不明所以,米糕喂到她唇邊,看她猶在發笑,惱羞成怒:“你在消遣我不成?”
話脫口而出,兩人皆是一怔。
可不就是麽?
互為消遣。
也是閑得。
姜嬈止了笑,低下頭來斯斯文文嘗那塊糯米糕。
“冷了嗎?”
風吹散米糕表層的熱乎氣,吃到肚子裏也不見暖。
姜嬈點點頭:“冷。”
柴青臉色微變,丢了那糕點,不耐煩地牽起她手往屋裏走:“你這人,真是太奇怪了,我從來沒見過像你一般的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呀?”
當做物件被親爹送給好色成性的老男人。
和親途中遇阻也不見生出旁的情緒。
明明來月事了,腹痛地要死,還要傻乎乎站在雪地吹風。
米糕涼了也要吃。
她覺得姜嬈有毛病。
她竟然憐惜此人,她腦袋也有毛病!
她的手很溫暖,說出口的話通透又直白,姜嬈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抿抿沾了米屑的唇瓣,倏爾喚道:“柴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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