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害臊
九州第一美人的笑動人心魄,車廂裏的氣氛一言不發地變得粘稠起來,沒有存在感的貍奴低着頭,只敢拿餘光看那兩雙形制不同的短靴。
太怪了。
公主和柴青,太怪了。
乍看不覺,細想哪裏都不對勁,她們伺候的主子何曾是這般軟綿性?
倘是,早就死在人心詭谲的姜王宮。
公主對柴青有種貍奴看不懂的縱容。
柴青是誰?
小賊是也。
頂多臉長得好看,嘴甜一些,功夫高一點,哪來的本事得公主另眼相待?
且她是小賊,欲偷之物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公主這個人。
公主向來對追求者冷淡,芳齡十八,活得和庵堂裏的尼姑似的,很多時候像一塊沒有溫度的木頭。
不怪她猜測公主在耍着人玩,實在是談情說愛四個字眼,放在公主身上太違和了。
沒有人說話,受周遭環境影響,貍奴悄悄吞咽口水,努力當好一個透明人。
驚心動魄的美剎那流轉開,柴青敏銳地在美人的笑容裏看到一抹近乎凄迷的哀傷,那股莫名其妙被當做替身的感覺又來了。
“你真的怕死嗎?”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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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嬈掙紮一二,柴青松開對她的束縛,緊接着撤回輕揉在公主小腹的手。
兩人緊緊密密地依偎着,相識不過幾天,因着姜嬈難得一見的脆弱和柴青極其少見的好心,兩人的相處破天荒地有了點至親至疏的意味。
自及笄後,姜嬈只投入過娘親的懷抱。
娘親一年四季身上都帶着褪不去的苦澀藥味,柴青的不同,柴青的懷抱很暖,很軟,沒有多餘的氣息,幹幹淨淨,和她的滿肚子壞水是一個極端。
姜嬈不言不語地靠在她懷裏,慢慢閉了眼。
美人的體香萦繞在鼻尖,柴青低頭輕嗅一口,好似聞見霜雪和寒梅的味道。
她注視她纖長濃密的睫毛,看她凝在額頭的冷汗慢慢蒸發,體溫彼此交錯,對于柴青而言,是另一種不同于和姑姑相依為命的親近。
打見姜嬈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這人是孤獨的。
孤獨的
人發瘋最熱鬧。
她把人抱緊,直接忽略掉貍奴睜大的眼睛,開始琢磨怎麽哄得姜嬈與她共成好事。
她雖然壞,到底也是不折不扣的女兒家,那樣的事上不想強來。
柴青摟着公主,過不多久,又在思念她的绛绛。
她的心和眼沒放在自己身上。
姜嬈第一時間察覺出來,睫毛微動,心裏止不住笑。
真有趣啊。
枉她還有‘九州第一美人’的頭銜,竟換不來這人的心猿意馬。
不過這樣似乎也不賴。
太容易得到的,會太早膩味。
她二人旁若無人地摟摟抱抱,終究是擔心攪擾公主休憩,貍奴咽回到嘴邊的話。
大争之世,生死不由己,少有人看重貞潔,越國現任的王後還是越王從別國搶過來的。
搶來那一年,王後産子,生下來的孩子是隔壁竹馬的種,越王狠事做絕,去父留子,于是野男人的兒子成了他的兒子,野男人的青梅成了他的女人。
沒兩年,越王後緊緊抓住王的心。
她與別的男人生下來的‘野種’反倒成為最得王寵愛的孩子。
怪事年年有。
綠帽子換着戴。
來此之前貍奴想過,以公主清清冷冷不愛逢迎的性子,得王一時寵幸易,得一世尊榮難,保不齊最後迫于無奈會被哪個手掌權勢的男人勾了去。
她連公主日後‘紅杏出牆’的可能都預設過,唯獨沒猜到公主會在前去和親的途中‘看上’一個女子。
還是市井出身、幾面之緣的柴青。
馬車陡然停下來。
姜嬈靠在柴青懷裏不願起來,她身子乏力,懶懶地睜開眼:“怎麽了?”
貍奴道:“公主,有人昏倒在路上了。”
來人正是提早趕來卧在雪地的厭奴。
柴青用出神入化的手藝為其制作了一張中人之姿的人.皮面具,貼在臉上撕也撕不下來,得用特定藥水化開才能顯出真容。
安全級別非常高。
天空飄着鵝毛大雪,風雪交加,本就擔心行路難的榮華見到攔在車駕前的陌生女子,橫眉冷指:“把人擡走,有多遠扔多遠!”
“是!”
“且慢。”
貍奴掀開簾子從馬車跳下來,快步走到厭奴身邊,身子下蹲,用手指探她鼻息。
做完這些,她揚聲道:“公主說了,救人一命功德一樁,此去燕王城路途迢迢,自今日起,公主願日行一善,祝我姜國國祚延綿。”
她連國祚都搬了出來,榮華不好再攔,下馬檢查攔路之人,确認她凍暈過去,随即派人取來鎖鏈綁住女人手腳,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個來歷不明的路人,自然不能與公主同處一車,厭奴被貍奴抱進安置行李的馬車。
進入車廂的前後腳,厭奴睜開眼。
貍奴沖她笑笑,表示一切順利。
車簾放下來。
榮華将軍抹了一把臉,皺眉看了眼頭頂陰沉沉的天色:“繼續出發!”
貍奴去了後面的馬車照顧好姐妹,柴青頂着厭奴的身份和姜嬈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我渴了。”
柴青啧了一聲,暗道公主嬌貴,說話的一直是她,她都沒喊渴,她的眼神膠着在姜嬈迷人的眼睛,小聲哼了哼,取出早就備好的水囊。
水囊保溫效果勉勉強強,大冷天倒出的水僅限于不涼,姜嬈不是嬌氣之人,但她偏想矯情一下,淺嘗一小口便不肯再喝。
她才從月事的折磨裏緩過來,唇瓣不複水潤。
柴青不慣她毛病,手一擡,倒進杯子的茶水全進了自個肚子,她自得其樂:“真不錯。”
姜嬈眼神微妙,賭氣要從她懷裏出來。
腰肢被人按住。
柴青沒了脾氣:“別走呀。”
公主香香軟軟的,抱起來很舒服,她略一遲疑,掌心運起內力。
不到半刻鐘,水囊被充沛的內力烘熱,木塞擰開,倒進杯子的水有了絲絲熱氣。
她這一手使得絕妙,姜嬈高看她一眼。
假裝沒看到公主驚豔的目光,她身板挺直,笑意微漾:“現在可以喝了罷?”
姜嬈笑了笑:“換只杯子。”
“……”
毛病!
你還嫌我髒不成?
柴青氣鼓鼓的,不情不願地取了新杯。
姜嬈不急不緩喝了大半杯,姿态優雅,氣度卓然,看她唇瓣恢複往昔的水潤,柴青忽然就不氣了。
氣什麽呢?
人家本來就是公主。
柴青一頓不走心的噓寒問暖流程走下來,睡在車廂一角的三花貓慢悠悠睜開緊閉的貓眼。
姜嬈有了更好的玩伴,将柴青抛之腦後。
握不到那段美人腰,柴青恹恹地坐在對面,一會看看貓,一會再看看姜嬈噙在唇邊的笑。
她陷入沉思。
她是不是不該給人送貓?
貓有她暖和麽?
她也不該寫話本,撸完貓的姜嬈又在看那卷未完待續的《楊柳細腰》。
柴青一手撐着下巴,懷疑在姜嬈心裏她連書中楊柳的一個小指甲蓋都不如。
糟心。
她嘴裏呼出一口白氣。
像逐漸暴躁的馬兒。
姜嬈手不釋卷,看似認真,卻也分出一道心神關注她的一舉一動,笑問:“你很閑嗎?”
柴青心道:我若不閑,做甚要找你玩呢?
“一般般。”
她上身前傾,腦袋探過去,這會子又不像馬了,像一頭傻乎乎的龍。
姜嬈沒理睬她,看得津津有味。
“噫,你好不害臊!”
柴青對着她指指點點。
姜公主鮮少有被人說“不害臊”的時候,多數時候她敢聽也沒人敢說,此刻有人說了,她不羞不惱,眸子惑然:“嗯?”
理直氣壯的态度噎得柴青說不出話,她頓了頓,氣勢少了一大半:“你怎麽能當着我的面看楊柳和狗男人争奪上位!”
“上位”兩字她咬得很重。
姜嬈低眉瞥了眼書上的白紙黑字,覺得這個“上位”用得很是恰當。
壞先生文辭華麗,寫情寫欲堪稱一絕,簡直是将活色生香的畫面怼到人眼前,不看不行,不看得臉紅心跳腿發軟也不行。
她明知故問:“為何不能當着你的面?你又是誰?”
柴青貓着腰挪到她身畔,身子才坐穩,嘴唇貼着美人耳尖:“你忘啦,我要睡你。”
一般人說這話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活活打死,哪有她這番放肆?
姜嬈深深地看她一眼,好氣性地陪她演戲:“然後呢?”
再次直面那雙似曾相識的眸子,柴青想說的話卡在嗓子眼,話音一轉:“我想和你一起看。”
一起看豔情話本?
姜嬈被她的突發奇想逗笑:“好啊。”
柴青湊近了她,眼睛放在書面,心思卻不在這上頭。
她想,公主真是個瘋女人,碰到如她一般的壞蛋,尋常人早就吓跑了,哪還能氣定神閑地放任她一步步侵占領地?
除非公主也想為素未謀面的燕王戴帽子。
“怎麽不看了?”
“在看。”
她收回放飛的思緒。
看到一半,姜嬈腹中隐隐作痛,視線淡淡掃過專注看書的柴青,半邊身子默默倚靠過去。
柴青撐着她送來的重量,想也知道這人又遭罪了,硬着心腸當做不知情,直到耳畔呼吸聲紊亂,她揚起眉,猝不及防地,為美人那份破碎柔弱的氣質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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