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是伶仃
懷着“我一定要看看你整什麽幺蛾子”的心理,柴青沒精打采地綴在她身後。
看她跟了過來,姜嬈眼尾上挑,一言不發地走在前方領路。
進入一扇門,大着肚子的三花貓身子胖了不止一圈,以前的窩已經裝不下它。
姜嬈指着貓兒與柴青說話:“看見了嗎?”
“什麽?”
“它要生了。”
“然後呢?”
姜嬈低頭整斂袖口:“給它重新搭一個适合一家幾口居住的窩。”
柴青和一只母貓大眼瞪小眼,幻聽似地掏掏耳朵,腦袋扭過來直視某人:“我沒聽錯罷,你讓我給它搭窩?”
“嗯。”
美人惜字如金,柴青一下子就炸了:“你到底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她上前一步,氣勢洶洶,好似一頭被吵醒的母老虎。
母老虎精神抖擻,眼睛睜得都比平時黑亮,可見是真的惱了。
姜嬈不避不退迎上她要吃人的目光:“柴青。”
她沉靜溫柔地喊柴青的名字。
倘若柴青當真是頭山林猛虎,聽了這話支棱起來的耳朵也得軟噠噠趴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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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種肆意慣了,旁的都不怕,就怕有人柔柔軟軟地看着她。
看着也就罷了,還一臉深情地念她的名。
她慫了。
倒退半步。
想着終究是她理虧,先前不該拿話刺人,惹得姜嬈接連幾日沒理睬她,而眼下是個和好的好機會。
她勉為其難地嘆口氣:“好罷。”
姜嬈清澈的眸子一瞬多了一抹流光,情真意切道:“我代‘大善人’謝謝你了。”
大善人是她養的貓,貓起初是柴青送的。
這禮物直接送到公主心坎,柴青想想貓,再想想自己,不由再次感嘆人不如貓的悲慘境遇。
她,柴青,春水鎮響當當的壞種,放到江湖也是一號人物,如今為了姜嬈一句話就要煞費苦心地為貓搭窩,還不能是尋常的窩。
以姜嬈對蠢貓的喜歡,搭出來的窩務必是極好的,不說冬暖夏涼,起碼要寬敞精致。
她揮揮手,連姜嬈何時走的都不知道。
游蕩江湖的那兩年柴青搜集了許多有用的好玩的,她人聰明,諸多令人頭疼的東西放到她眼皮子底下看看就會,驚人的天賦說一句天縱奇才都不為過,尤其她還十分年輕。
用墨家的機關術為貓造窩,屬實大材小用,柴青快将自個埋在木頭堆,頭頂飄着零零散散的木屑,她抹了把汗,越想越覺得中了傳說中的美人計。
她是來睡人的,怎麽窩囊到連貓都不如?
折騰到現在,只逮着機會抱了抱,美人的小手都沒來得及摸幾下,何至于做這苦功?
她苦大仇深地盯着手上漸漸成型的貓窩骨架,很想一氣之下砸了這物什。
柴青氣得肝疼,想着再沒有下次了。
姜嬈這個女人!
狡猾死了。
被擺了一道的壞種垮着小臉,動手幹脆利索,看久了,頗有一股行雲流水之美。
門外歌舞聲喧嚣。
通往青陽縣的唯一一座石橋被刺客盟的人弄塌,然路線已定,來時王特意囑咐,和親隊伍務必要堂堂正正走官道,不可行小道,否則會被其他幾王笑話,成為九州笑柄。
王令在身,榮華将軍只能帶着一大幫子人滞留此地,一邊加緊催促修橋事宜,一邊在繁華的小鎮大擺威風。
春水鎮多的是美人,将軍以‘為公主解悶’為由,召集來不少伶人。
琴聲不絕,姜國公主側倚在美人榻欣賞堂前美妙的舞姿,而另一頭,柴青煩躁地“啊”了一聲,扔了手上的小木錘,不幹了。
“煩死了!誰愛幹誰幹,本姑娘不伺候了!”
她也不知到底在氣什麽,是氣榮華的獻殷勤,還是氣姜嬈的不聞不問,又或是做着做着沒了耐性,總之,她像極了一只暴跳如雷的地鼠,一個地遁,房間再沒她的身影。
春水坊。
坊裏的俏花魁悠悠哉哉地嗑瓜子,瓜子殼扔了一地,她眼裏的笑意将要漫出來:“哪至于氣成這樣?消消火,大不了不給貓做窩。”
“這是給不給貓做窩的事嗎?”
事到如今她若再不曉得她被姜嬈玩弄了,她就是笨蛋!傻瓜!
柳眉捂嘴偷笑,笑得那是一個燦爛,柴青瞥了一眼,氣得差點從座位跳起來:“姑姑!你胳膊肘怎麽能往外拐?!”
這會喊她一句“噴火龍柴青”,倒是分外貼切了。
柳眉也不愧為合歡宗的首席大弟子,氣人的功力不俗,嬌滴滴道:“哪有往外拐,這不往裏拐麽?”
她做了個萬分矯情的動作,柴青捂了眼,覺得漂亮的女人都是妖精。
姑姑是,姜嬈更是。
她想要人家身子,人家倒好,想玩她的心。
真是豈有此理!
“消消火,消消火,大不了遠了她,這帽子不戴也罷。”
“這怎麽行?”
不知搭錯哪根筋,冷靜下來,柴青蔫頭耷腦地窩在紅木椅子,一副行将就木的枯朽樣:“算了,我和她計較做甚?王室的明珠,肯戲耍我,那是看得起我。”
這是什麽屁話?
柳眉真想撬開她的腦殼看看裏面裝了什麽陳年糟粕!
抱怨一通,柴青那點嗖嗖嗖往外冒的氣焰不知為何又熄了。
這可不是好兆頭。
柳眉希望她壞也能壞得魅力四射,精神煥發。蔫得和紫瓜似的,多不吉利?
姑侄倆一個滿頭霧水,一個似被抽了龍筋的廢龍,最後柳眉看不下去,一手拎起壞侄女衣領,又一腳踹她出門,有多遠滾多遠。
離開熱熱鬧鬧的春水坊,柴青不想回客棧,再次開啓‘孤魂野鬼游街模式’,沒留意一朵雪花落在她發頂。
寒冬臘月,風一吹,冷氣肆意地往骨頭縫裏鑽。
柴青不覺得冷。
她穿着單薄的衣裳,臉還是她的臉,身影伶仃,活得不像人,像一條沒有家的狗。
她在長街走走停停,不知她的姑姑——合歡宗未來的大宗主正杵在窗前一臉嚴肅地看着她長籲短嘆。
這是怎麽了?
開始不還好好的,不就是被人耍了一道,再坑回去不就得了,至于麽?
她想不通。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青青身上定然發生了其他要命的事,以至于沒要了她的命,反而更嚴重地摧毀她全部的自信。
一個不自信的壞種,太讓人傷心了。
根本不像風流劍的女兒。柳眉摸着下巴沉思,目光移開,遙遙看向千裏之外的姜國。
漫長的古道,彼時有一夥人風風火火地奔赴姜地。
柴老大沒了,柳姑娘的話便是堪比盟主令的存在。
此行赴姜,他們要弄明白一樁舊事。
柳姑娘說了,這很重要。
這能不重要麽?
老大的女兒八年前差點死了,愣是查不出半點線索,多虧了柳姑娘十年如一日地藏身小鎮,這不,前段時間傳來訊息,話裏話外,矛頭都指向姜王。
那麽姜國,是非去不可了。
領頭的女人擰開木塞豪氣如雲地咕咚咕咚喝水,殘存的水漬沿着下巴滴落,她眯着眼睛,雙腳輕夾馬肚,馬兒歡快地跑起來。
銅鈴聲散落在冗長的古道,刺客盟的壯士們唱着喑啞難聽的歌謠無畏奔波。
有人活着是為享之不盡的美食,有人活着是為眼花缭亂的美色。
而他們活着,是為了柴令。
風流劍柴令,一個無法用好壞來形容的一代枭雄。
退回二十年,柴令的令是能調動武林豪傑的令,九州的王那些人都不在乎,但他們肯聽柴令的。
不僅僅因為柴令是一手建立刺客盟的盟主。
還因為柴令的理想抱負——
人皇不出,九州之上,規章由我刺客盟來定!
設想一下,在活祭奴隸合法的時代,九州割據,九王猜忌,卻有一人不管不顧地跳出來,帶着他閃閃發光的理想,跋扈地要做九王頭頂的一把刀。
王若失德,殺!
這是何等的魄力與胸懷?
芸芸衆生,再無一人的光輝能與之比肩。
柴令是枭雄,信奉以殺止殺,手上不知沾滿多少血,凡人之軀,妄想做天地之間的一把尺,衡量一切的不公,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狂妄吧?
但更豪邁!
多少人被他折服,多少人為他高歌。
充滿熱血的那些年,但凡提“柴令”的名,沒有一人不是狂熱的。
可惜,柴令死了。
那麽他們便為柴令而活。
也為這世代未完成的夙願而活。
想着柳姑娘密信上的“傲骨已折”,女人眼底升起濃濃的戾氣:該死的姜王!他到底做了什麽!
雪飄人間。
天地潔白。
欣賞完歌舞的姜嬈穿着她華麗的曳地長裙走來,貍奴為她推開擋在身前的門扇,房間裏空無一人,唯有一片狼藉和堪堪成型的窩。
好罷,這已經不能用普通的字眼來概述了。
柴青弄出了一座‘機關窩。’
看得出尚未完成,卻已經是貍奴見過最豪華不可思議的窩。
“別亂動。”
貍奴顫顫地收回手。
姜嬈環顧這間房,眼底晦暗不清。
柴青跑了。
答應地好好的,沒完成接下的差事就跑了。
在貍奴看來公主理應感到被冒犯,但她只是笑了笑,屈身撿起被粗暴擲在地上的碎木板。
“還是不能完全地聽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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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