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小老婆

“绛降!”

“绛降!!”

“绛降你在哪?我找不到你!”

清脆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急切,抱着奶貓躲進稻草堆的女孩捂嘴偷笑:真笨呀,你怎麽還沒找到我?

“绛降!绛降!!”

穿着窄袖短衫的柴青開始還在認真尋找,後面越找心裏越難過,呼喊聲停了下來,她難過地蹲在角落,抱着膝蓋偷偷啜泣:“绛降,你是不是也不理我了,你是不是走了,不要我這個朋友了?”

豆大的眼淚掉下來,砸在地上,濺起一層細微的塵土。

哭聲漸漸大了起來,意識到把人惹哭了,绛降趕忙道:“才不是!”

小柴青這會便只當耳聾了,哭得天崩地裂,慘絕人寰。

绛降急得嗓音劈叉:“壞胚子!我在這兒!”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金黃的稻草堆鑽出來,柴青哭得腦袋發懵,不遠處偌大的稻草堆落到她眼裏成了金燦燦大到誇張的雞窩,而打裏面探出腦袋的,是一只靈動可愛的小鳳凰。

她不肯承認最愛的绛降此刻像慘了一只炸毛的小黃雞,吸吸鼻子,眼眶暈着淚花:“我沒眼花罷?”

“沒眼花,沒眼花!”

小女孩一手抱貓,一手去抓亂糟糟的頭發,幾根幹枯的稻草被她不客氣地薅下來,她笑得牙不見眼:“壞胚子是個愛哭鬼,不準再哭了!”

她自以為兇巴巴的,其實可愛死了,柴青喜歡被她哄,于是眼淚一時半會停不下來。

她打了個哭嗝,十二歲的小姑娘了還打哭嗝,這太丢人,好在姑姑遠在燕國見不到這等情景,而能看到這情景的只有绛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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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降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一定不會笑話她的。

“哎呀,壞胚子,你怎麽還在哭?我只是和你開一開玩笑啦。”

“壞胚子?壞胚子不要哭啦。”

她愁得眉毛打結,摸出帕子來給好朋友拭淚。

柴青這一哭,糟蹋了她三副繡花的錦帕。

“好了沒有?”

“沒有……”

“好嘛,我不是故意惹哭你的。”绛降看了眼身後的稻草堆,一臉惆悵:“我明明就在離你不遠的地方呀,壞胚子,你用心找的話,是可以找到的。”

“我用心了。”

“那就是還不夠用心。”

柴青今日這一哭,一半是真的擔心绛降不再和她做朋友,另一半,是純粹的借題發揮。

哭夠了,她臉埋在奶貓肚皮,拿三個月大的貓兒當手帕,绛降欲言又止,一邊心疼她的貓貓一邊又不忍掃好朋友的興。

罷了,壞胚子高興就好。

奶貓送出去時還是一只幹淨的貓,還回來時,一身的毛皺巴巴的,绛降抱着她的貓,陪好朋友看快要沉入地平線的太陽。

“你是有什麽心事麽?”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是最懂你心的绛降呀。”

這話沒錯,柴青用帕子擤鼻涕,鼻頭紅紅的。

绛降是再愛幹淨不過的小姑娘,此刻竟不嫌棄她,反正她有的是帕子,都讓壞胚子糟蹋了也無妨。

柴青狀若土狗地蹲在地上,仰頭看天邊漂亮的夕陽:“绛降你知道嗎?原來我爹不叫二狗子。”

“啊?那叫什麽?”

“叫什麽現在我不能說。師父不讓我說。”

“那壞胚子就不要說。以後能說了,再告訴我也不遲!”

“嗯!以後我肯定告訴你!”柴青感動地眼圈都紅了:“绛降,你太好了。”

“壞胚子也不賴。”

柴青微微臉紅,別開臉繼續裝深沉:“我爹不叫二狗子,我也不是小狗子。我爹是正兒八經的枭雄。”

她爹是何許人也绛降不知,不過她還是捧場地哇了一聲:“聽起來好厲害,枭雄耶!”

她歪着腦袋,疑惑不解:“不過,壞胚子,這有什麽好哭的?”

柴青大她兩歲,素日裏除了愛掉眼淚騙取好朋友的同情,其他時候還是蠻靠譜。

她眼睛深邃,多年來的辛酸苦澀在心間一閃而過,眸光裏悅然着釋然:“是呀,沒什麽好哭的。就是一直以為我都誤會他了。”

“壞胚子……”

绛降摟着她肩膀:“好歹現在誤會解除了不是麽?這是應該感到開心的事,起碼從此以後你知道你爹是誰了,多好。”

“嗯,我很開心。”柴青眯着眼看夕陽:“绛降,你會和我做一輩子的朋友嗎?”

“說不準哦。”

“嗯?”

“但毫無意外的是,除卻生身爹娘,我會是壞胚子最親近的人。”

“哇……”

柴青眼睛睜得圓圓的,指尖點了點奶貓的腦袋,害羞地湊過去和女孩說悄悄話:“那可很了不得了,绛降是想做我的小老婆嗎?”

“為何要是小老婆?”

柴青驚了:“這是大小的問題麽?不該是要不要做老婆麽?”

绛降半邊身子倚着她,一貫的聰明靈秀在此時卡了殼,她抱着腦袋哎呀哎呀:“好了,再說我頭都大了。”

“好罷那就不說了。”她看绛降一眼,心眼裏認定了對方想當她的小老婆。

夜裏睡不着她仔細想了想,绛降當她的老婆,似乎挺不錯,她爹都是枭雄了,也沒留遺言勒令她不準娶小姑娘為妻。

她美滋滋的,在窮人巷等了三天這才再次等到來赴約的绛降。

“壞胚子!”

绛降小蝴蝶一般歡快地撲到對方懷裏。

柴青摟着她,看她的眼睛比以往更熱切:“绛降,我帶你去玩,你想不想飛?”

“怎麽飛?”

“我用輕功帶你。”

绛降懶洋洋地趴在她肩膀,不想動彈:“那壞胚子會不會很累?”

“不累!”

“绛降,你爬到我背上來!”

柴青背對着她彎下腰,绛降盯着她的後腦勺良久:“那我上來啦?”

“不要客氣!我能行的!”

绛降也的确沒和她客氣,她存心折騰人,招呼都不打猝然地壓到柴青後背,只是她那點重量,柴青根本不放在眼裏,再來十個都不在話下。

白天的窮人巷,陽光不溫不燥,風兒正喧嚣。

绛降狠狠享受一把“飛人”的頂級待遇,整整兩個時辰,柴青都沒停歇。

兩個時辰後,內功耗盡,她裝作沒事人的樣子,胸脯挺起:“怎麽樣,我說沒問題罷?”

她累得不行,這會卻在未來的小老婆面前虛張聲勢,绛降心眼多,看出她的疲憊嘴上卻是道:“壞胚子天下第一厲害!”

天下第一厲害的壞胚子連着七天丹田都隐隐犯疼。

她委實托大了。

為此惹來師父的一頓罵,說她不該逞強,年紀輕輕如何能傷了根基?

柴青卻不在意。

绛降對她太好了,不僅人美心善,還不嫌棄她,想當她的小老婆。

她愛死她了。

再累都值得!

為配得上那句“壞胚子天下第一厲害”,柴青之後愈發勤學苦練。

只是,绛降卻再沒有來過了。

像是人間蒸發,又像先前的那些只是柴青的一場幻夢。

命運對她們下了狠手。

将彼此的心挖出來,用淋漓的鮮血和不可追回的笑鬧聲,祭奠年少天真。

……

……

夜,無星亦無月。

姜嬈這一覺睡得不踏實,眉頭蹙着,鎖着舊事裏釀出來的苦與愁。

……

“放開我!你們放開!!”

“公主,求公主不要再鬧了。”

宮裏的老嬷嬷,王後的乳娘,本該榮養的年紀卻被王的一紙召令喚來。

目的是管住公主,不讓她自尋死路。

“嬷嬷,嬷嬷你放我出去……”

她嗓音嘶啞,眼睛赤紅,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令她不複天之驕女的尊容。

溫嬷嬷心頭不忍,但想到王的暴怒與那男人的下場,仍是硬着心哀求:“公主,從今往後,您只能靠自己了。”

想活下來,就讓自己變得更有價值。

“不,我不要,我要去見壞胚子……”

“攔住她!”

逆光中手掌生殺大權的王闊步走來:“你想害死你娘親嗎?”

聲音是冷冽的,涼薄的,不容置疑的。

“绛降!”

“绛降不要怕!我來救你!”

漁陽宮外,十二歲的柴青單槍匹馬打進來,手持一把斷刀,目眦欲裂。

“拿下!”

王信手一指,數不清的甲士一擁而上。

“壞胚子,走啊,快走!”

隔着兩扇沉重的宮門,刀槍劍戟聲不絕,血腥味不斷蔓延,令人惶恐作嘔。

姜嬈跪坐在地,淚從雪白的臉頰滑落:“我求求你,放了她。”

“绛降!不準求他!他殺了師父,他是我們的仇人!”

“壞胚子……”

夢裏的苦痛一絲不減。

年幼的公主跪在王的腳下:“放了她,要我做什麽我也甘願。”

“你是要氣死我!绛降!”

一聲悶哼,柴青自顧不暇,恨不能生出七八只手打碎擋在面前的門。

“若寡人要你去死呢?”

卑賤的野種,就不該活着!

“好,一命換一命。”

“我死,她生。”

“我不準——”

柴青喊破音,殺紅眼。

以她的天賦,若再給她十年興許能在姜王宮殺個對穿。

可她現在十二歲。

十二歲的壞胚子救不了十歲的绛降。

她的腿骨被打斷,胸前中了一掌,大口血嘔出來。

到處是傷口。

到處是血。

“服下此藥,寡人留她一命。”

赤紅色的毒丸送到手邊,姜嬈的沉寂和她的年齡極不相符,她似乎天生比旁人穩得住,哪怕在生死面前。

“你發誓,以國君的名向天上的神明起誓,若有違誓言,姜國必亡于他國鐵騎之下,你本人也必死于親子之手!”

“……可。”

“绛降,不要,不要——”

話說得多動聽,姜王還是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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