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情意怯
夜色籠罩的窮極巷,柴青在窮酸的木板床來回翻身,床板發出吱呀吱呀的聲,在寂靜的夜裏掀起別樣的生動。
閉上眼是細細長長的美腿,睜開眼眼前又好似晃蕩着白嫩嫩的奶波,柴青煩躁地坐起身,揚起臉回想白日的情景。
她也确實看到那對雪山蕩起的波光。
波光粼粼,在幻想裏多暈出幾層柔色,她喉嚨幹渴,下床抓起茶壺咕咚咕咚往肚子裏灌。
涼浸浸的,五髒六腑騰起的火熄滅。
柴青暗暗唾棄自己,她又不是沒見過美人的土包子,何至于此?
春水鎮素來不缺好看的姑娘,就不提姑姑的容貌,隔壁那個會罵人的小寡婦走出去都是能引動一方轟動的美人。
美好的皮囊見多了,應該不會和個愣頭青似的。
她盤腿坐着,心底卻怎麽也掙脫不開對姜嬈的渴想。
一旦動了念頭,再想收回就難了。
她穿着單薄的中衣走到窗前,手扶在窗子,想着白日姜嬈就是在此溫順如綿羊,她連她頸側生出一層香汗都記得。
柴青不是好人,她是小鎮的壞種,是柳眉嘴裏的壞東西,活到二十歲,還是個正兒八經理論見識頗豐的雛兒,姜嬈應該也是。
她的表現青澀到令人憐惜,又因眼底那抹倔強,催使着人對她不客氣,最好是教她曉得疼,曉得有的人不能沒有分寸地撩撥。
柴青一顆心被她撩得火燒火燎的,到此時,那股不甘的情愫愈發強烈。
憑什麽呢?
憑什麽姜嬈想怎樣就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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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收斂好心緒回到床榻她在夢裏如何弄得美人吱哇亂叫,哭哭啼啼,夜深,泰安客棧。
燭火照亮內室,姜嬈臨窗望月,奶貓踉跄着腿走過來舔她腳踝,貓咪的舌頭長着倒刺,微疼的觸感打斷她的沉思。
她蹲下.身,抱着貓兒一起看天上的月亮。
大善人圍着主人亂轉,喵喵聲甜得發膩。
想到這兩只貓是同一人贈送,姜嬈眉眼含笑,整個人的氣質随之變得溫柔易碎。
白日的那番失态距離她已經遠矣,然而發現替身實為真人的餘威仍未平息。她的輕浮、浪蕩、甚至于毒辣,明晃晃地擺在那人面前,姜嬈為之感到後悔,又為那些近乎羞恥的親密,感到隐秘的歡愉。
若有可能,這輩子她都不想讓壞胚子知道她是誰。
那個名為绛绛的小女孩早就死了。
死在八年前的漁陽宮。
死在命運的捉弄下。
死去的绛绛,才是幹淨體面的小老婆。
活着的姜嬈,是用來止息燕王怒火的戰利品,是兩國的和親公主。
“柴青……”
她輕輕柔柔地喊她的名,末了低笑,笑她穿花棉襖的樣子,笑她裹着綠棉襖的怪異,笑她突發奇想地為一只麻雀染色,笑她明裏是壞種,實為有大才的先生。
相處不多的日子在夜裏被她咀嚼透,一點餘味也舍不得錯過。
品來品去,她的壞胚子真是可愛呀。
柴青。
這名字也好聽。
無論是喊“柴柴”,亦或“青青”,都能在唇齒釀出不同尋常的親昵。
她的壞胚子還活着。
姜嬈抹去眼角殘淚:“真好……”
哪怕物是人非沒臉再與她相認,但她還活着,真好。
不僅活着,更成為她最崇敬喜愛的先生,成為九州最年輕的宗師,姜嬈與有榮焉。
小奶貓看不懂人類複雜的情緒,在清輝月色下迷糊糊睡去。
“公主,該歇息了。”
貍奴站在幾步外的陰影道。
“祛疤的藥膏備好沒有?”
“備好了。”
姜嬈放下心來。
貓兒被送回貓窩,再次路過這豪華的機關窩,她停下步子,頗為愛惜地撫摸不會說話的木頭。
貍奴不敢擡頭,更不敢細想公主反常的根源。
白天見到的那一幕委實震撼,跟在公主身邊多年,她和厭奴從未見她失态至此。
像是……
失而複得的狂喜,喜到話說不出來,又好似天崩地裂,信仰崩塌。
“你們都下去罷。”
“是。”
兩婢子畢恭畢敬退下,守在門口,聚精會神地盯着這夜。
姜嬈的身子沒在半人高的浴桶,臉色白而紅,掌心貼在柔軟的心口,她輕聲笑出來。
暌違多年,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女,實在難以想象竟成為一個離不開奶的壞人。
笑意漫在眼眶,她翻來覆去地将過往品味珍藏,才發現其實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柴青本來就是那樣,只不過或因年少,或因在玩伴面前要臉,把她最幼稚的一面藏起來。
少時作老成,長大了,緊緊抓住兒時的念想不放。
這一夜在傷感、羞澀、懷念中度過。
一宿不成眠。
天亮,姜嬈那點子驚惶壓實再壓實地藏好,故人重逢的興奮歡喜,以及對柴青的想念終究占了上風。
她想見她。
又不敢貿貿然前去。
手裏攥着從嫁妝裏翻出的珍品藥膏,眼前掠過那日不經意撞見的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疤痕。
想也知道,壞胚子能撿回一命必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那一身的傷疤就是明證。
由此對姜王的恨意再深一重。
姜嬈指節泛白,在房間坐立難安,乍然得知真相,她委實吓壞了,匆匆忙忙打斷‘獻身’計劃,有懼怕,更多的是難堪,情怯。
亂糟糟的思緒添滿腦子,倒是忘了,就這樣一走了之,會不會惹急了那人?
壞胚子肯定在生她的氣罷?
少時的戲言當不得真,哪怕姜嬈如今對柴青早不是單純的友情,但那深切的愛意也是在年複一年裏一點點累積到濃沉。
如今長大成人了,壞胚子不喜歡男人,想欺負女人,甚而想要女人的身子,這……挺好的。
姜嬈頂多醋上片刻,也因為柴青欺負的是她,她下意識地不願介意。
柴柴肯理她就很好了。
再抱抱她,那就更圓滿。
姜嬈患得患失地站起身,腳下灌鉛般挪不動,不敢挪動。
“公主?”
貍奴一頭霧水。
“抱上大善人,咱們出門。”
思來想去,她還是思念柴青,想見見她,哪怕去了,被她罵一頓也不錯。
清晨鳥兒在樹梢叽叽喳喳,柴青的夢剛好做到美人背過身去泣聲乞憐,雪白的背和緊翹的臀勾了她的魂兒……
“柴青!”
一聲吼。
绮夢散了。
柴青憋着一肚子火披衣下床。
門打開,胖嬸到嘴邊的話忽然噎住,緩了緩,硬着頭皮道:‘你這什麽表情?你姑姑托我給你送幾身新衣裳,吶,我交給你了。”
青色的包袱放在門前幹淨的石階,攪人好夢的胖嬸麻溜跑開。
柴青呼出一口郁氣,一時不知該罵姜嬈夢裏撩人,還是該惱恨胖嬸來得不是時候。
好歹,要她再看幾眼嘛!
夢醒了,堪堪留下少得可憐的印象,取了包袱,柴青重重關上門,打算再去睡個回籠覺,不到半刻鐘,門又響了。
貍奴大力拍門,姜嬈站在她後頭,緊張兮兮地抱着三花貓,腳邊是一口口紅木箱子,裏面是給柴青帶來的四季新衣,金銀首飾,還有幾把削鐵如泥的寶刀。
留給她準備的時間不夠多,眼下只帶來這些,就這樣,姜嬈還在擔心被拒之門外。
餘光看向委屈倒在地上的幾口箱子,她記得清楚,這是昨日送來的。
壞胚子果然是惱了,連她送的東西都大咧咧丢在院子。
拍門聲總不停息。
“吵死了!我說胖嬸,你煩不——”
吱呀一聲,門開了,柴青光腳踩在地磚,褲腿挽到小腿,露出白嫩嫩的肌膚,長帶子敷衍地系在腰間,脖子上是一張睡到迷瞪的臉,泛着可疑的紅暈,左邊臉頰留着淺淺印子,雞窩頭,兩根呆毛桀骜不馴地朝天支棱。
姜嬈想笑不敢笑,柔柔地和她打招呼:“早呀。”
“你怎麽來了?”見到她人,柴青睡意跑得徹底,她沉着臉,不懷好意地單手撐門:“公主這又是來自薦枕席?免了,不感興趣。胸太小了,玩起來不痛快。”
“……”
“你放肆!”
貍奴氣不過為主子抱打不平,柴青眉毛一凜:“我還就放肆了,滾出我家!”
“你——”
“退下!”
公主發了話,厭奴扯扯貍奴袖口,兩人領着幾名啞仆退出小院。
姜嬈笑容很和氣,妝容比之昨日素淡不少,瞧着不像妖精了,好歹有了出塵仙姿,一雙眼睛無聲勾人。
柴青夢了她大半夜,在夢裏撲棱出花來,這會見着真人,心潮不平,眼光有意地帶了三分流氣:“公主,這樣不好罷?走都走了,再回來,哪有那麽便宜?”
“那要怎樣才能進這扇門?”
她不安問道。
“簡單。”柴青笑了笑,傾身上前,溫熱的氣息撲在耳畔,姜嬈沒敢躲,抱貓的手微微用力,腿腳仿佛不是自個的。
“穿着衣服不行,脫了才準進。”
她笑吟吟退開,且等着看姜嬈的反應。
然後……看到一張俏生生的小紅臉,耳根、脖頸都沒逃過這份羞意。
奇了怪哉。柴青眼眉上挑:這還是她認識的壞女人嗎?
看她無措地厲害,壞種高擡貴手,晃晃悠悠地進屋:“進來罷。”
姜嬈如蒙大赦,腳步輕快地邁過這道門:“我給你帶了新衣服,還有好多——”
一只手用力扯過她那段細腰,懷裏的貓兒受驚跳到地面,半敞的門扇掩緊,一聲低呼,柴青将人抵在門板:“姜嬈,我是能戲耍的嗎?”
一顆心跳到嗓子眼,美人迫于擒在腰間的力道翻轉過來,臉對着門,看不到身後人的神容,她聲音軟綿綿地沒了素日的冷淡:“柴柴,你不會強迫我的,對罷?”
柴青說翻臉就翻臉:“那可說不準。”
她仿照夢裏最後的情景,捉着姜嬈雙手扣在頭頂斜上方,感受到輕微的掙紮,她冷了腔調:“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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