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人不寐
一間房,躺着身受重傷行動不便的榮華,坐着諱莫如深缺了一只耳朵的宋熊之。
負責打探消息的小兵低頭站在幾步之外,得将軍揮揮手,悄然退去。
“公主連着幾日往窮極巷那破地方跑,一個當地有名的壞種,哪來的那麽大吸引?榮将軍以為呢?”
榮華沉吟半晌,冷笑:”宋将軍不打沒把握的仗,這會既然問出來,想必對那壞種有所了解。“
宋熊之大馬金刀坐着,眉間現出一抹陰鸷,忽然想到什麽,摸摸一側纏着白布的地方——那裏本該有一只完好無損的耳朵。
他咧開唇:”的确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有不知死活的人在跟蹤柴青。
這不是第一次了。
柴青停下來,暗地裏的人也停下來,風聲繞過逼仄的小巷,依稀能聽到幾聲鳥叫。
天色昏暗,夕陽沒入地平線,春水鎮的壞種頹喪地耷拉着眉,頹喪地嘆口氣,一口氣吐出,她又在往前走。
藏匿好的人緊張地抹了把腦門的冷汗,想不通一個姑娘家家的,哪來的這麽大的威壓?
明明……明明她不像是發現了的樣子。
根據調查來的資料,柴青,其父柴一狗,多年前逝去,柴青無父無母長大,有一個在春水坊當花魁的姑姑。
他們也去過春水坊,見過那位妖精似的女人,看不出有什麽厲害,不過長得是真好,眼波橫流,漫不經心的一道眼神,魂都要被她吸跑了。
和俏花魁比起來,柴青就顯得沒滋味了些,寡淡的臉,眉眼精致,氣質和正常人不同,蔫了吧唧的,在鎮子上的名聲也不大好,不懂公主為何要與此人做朋友。
将軍命他們随時注意此人動向,軍令如山,躲起來的暗衛自認跟蹤毫無破綻,頗有些輕視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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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四通八達,幾個拐彎,再去看,人沒了。
怎麽回事?
暗衛們揉揉眼睛,悚然一驚。
就在那些尾巴無頭蒼蠅地滿地亂爬的當口,柴青從另一條小道現出身形,銀灰色的春衫随風揚起。
她來到一家包子鋪買了兩個包子,邊走邊吃,吃到一半噎得翻白眼,費了好大力氣吞咽進去,往胸脯拍兩下,也是個講究人,折身花幾個銅板找店家要了溫水、粗鹽、柳枝,柳枝剝皮蘸鹽,混着水清潔牙齒。
水吐出來,她瞥了眼門前不遠處那條餓得眼睛發綠的野狗,手往兜裏一探,好運氣地摸出剩下的銅板,買了噎死人不償命的肉包,順道扔出去。
正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柴青填飽肚子,刷了牙,自認可以去浪了,眉間喪氣淡去兩分,她蹲在包子鋪門口,蹲到店家關門,蹲到街上沒幾個行人。
天色徹底暗下來。
壞種拍拍袖子出行。
可憐好不容易找着人的暗衛,沒過半刻鐘,人又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消失。
要不是确認柴青是個大活人,都要以為撞鬼了。
春風吹過泰安客棧門前,店小一肩膀披着毛巾,心裏嘟囔官老爺難伺候,一聲貓叫響起,他煩躁地尋着音源走去,想趕走擾人的野貓。
吃過晚飯,姜國的士兵按部就班地回到各自崗位。
一扇門打開,貍奴躬身走進去:“公主,水來了。”
姜嬈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頭發絞幹,她坐在窗前來回翻閱壞先生的新作,先生近日尤為勤勉,這幾日都有大肥章可看,書頁翻得起了毛邊,見不到柴青的時候,她大多數都在追讀《楊柳細腰》。
故事裏的楊柳經歷一層層蛻變,很快,來到她人生的關鍵階段。
王在最後關頭清醒過來,要捍衛自己的王權、王位,可惜已經晚了。
這一段,正是卡在王識破楊柳的野心圖謀,雙方對峙,楊柳曼笑着說出挑釁的話,一指點在王的胸口——“你能奈我何?”
聽聽,就是這麽嚣張妖嬈的姿态,卡得人欲生欲死,嗓子眼難受。
先生是柴青,柴青是壞胚子,于是姜嬈追讀的熱情一下子翻了十倍、百倍,書坊那邊她特意遞了話,若有新稿送到,務必要當天送來客棧。
看完肥章,胃口被吊起,她又愛又喜,甚是無奈地撫過起了毛邊的書的一角。
不受控制地去想柴青。
“公主,時辰不早了。”
厭奴鋪好床,放下床帳,溫聲催促主子就寝。
姜嬈等了一個白日,外加入夜後的一個時辰,沒等來最想見的人,她幽幽地合好書卷,想着等天亮再去窮極巷一趟,定要纏着壞胚子和她講下文。
天地俱寂,貍奴和厭奴去外屋守夜。
巡邏的士兵數次張望公主所在的那間房,只見燭火熄滅,融于夜色。
“都打起精神來!”
“是!”
宋熊之冷冷地看向四圍,逗留了整整半個時辰,這才拂袖回房。
先頭得罪了公主,被削了一只耳朵,他比榮華還迫切地想要立功,又或是盼着公主出錯,好拿捏她的短處,使得和親的這一路更自在,更威風。
不過當下他已經有些成算,是以這夜不守也罷。
他選擇回房睡覺,留下士兵輪班值守。
房間內,大善人睜着圓溜溜的貓眼,精神抖擻地支棱起耳朵。
外屋,貍奴、厭奴半倚着身子,一個哈欠打出來,難以克制地趴在桌子,睡得昏天暗地。
腿邊躺着兩枚橢圓的黃豆粒。
有人恰好經過,一只腳将其碾成齑粉。
姜嬈警覺地不做聲,藏在衣服的手輕輕搭在袖箭,蓄勢待發。
帷帳被撩起,戴着惡鬼面具的人喉嚨發出一聲笑,裝作沒看見床榻那人繃起的下颌角。
她彎下腰。
熟悉的香氣蔓延空中。
姜嬈提起來的心倏地放下來,松開扣在袖箭的手,裝作熟睡的樣子,呼吸聲悠長清淺。
繡着牡丹的錦被掀開,‘惡鬼’悄無聲息地順着床尾爬進去,動作并不流暢,帶着些許遲疑。
手撫在玉足的一瞬間,裝睡的美人呼吸亂了節拍,柴青躲進被窩淅淅索索往前拱,摸黑探出腦袋,沒憋住笑:“不怕來的是采花賊?”
月色皎潔,氤氲出微妙的浪漫。
姜嬈緊張地睜開眼,手下意識去摸,摸到涼而生硬的青銅面具,她心底不滿,手上用力,猙獰的面具被推開。
清淩淩的月光映照年輕的面龐,哪怕看不太清明,她仍然喜不自勝:“先生漏夜而來,用心不純。”
柴青俯在她身子上方低笑,一手撐在枕側:“來給你講故事,也是不純?”
姜嬈不說話。
忍了幾息,玉臂攬住來人脖頸:“我是聽到楊柳結局的第一人嗎?”
柴青莞爾:“或許親一親,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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