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瞌睡虎
姜嬈摟着她脖子輕笑,嗓音和她的容貌一般絕秀,如淙淙流水繞過柴青的耳——
“只是親親,就夠了嗎?”
月色撩人,身.下的美人更奪魂,柴青伏在上面,感受着周遭的香氣四溢,腦海自然而然浮現出一朵無聲盛開的昙花。
白色的花,最美麗時最安靜,最安靜時,又最熱烈。
姜嬈就是白昙花,花枝招展地迷了她的眼,柴青眼眸幽深,頓住片刻,低頭采撷那花。
花瓣清甜,顫顫着纏上來,迷死人不償命的妖精,喉嚨裏飄散輕輕柔柔的喘,在四肢百骸點燃一把火,燒得骨頭都要融化。
不知是誰碰掉了青銅面具,面具掉在床邊的羊毛毯,發出沉悶的響。
明月高懸,月光灑在柴青粉白的臉,以鼻梁為分界,半模糊半昏暗,她不客氣地攀住高山雪,雪在她掌心一點點軟成棉絮,分不清先後,兩人的腳趾不約而同蜷縮起,小腿挨着小腿,各有各的熱度。
不長不短的親昵,姜嬈出了一身熱汗,眼尾薄紅,像要哭出來。
四唇方分,柴青撤離開一段距離,居高臨下定定望着,她眼神好使,說是一對能穿透黑夜的貓眼都不為過,姜姜這模樣真真是好,可愛到爆,快要媚死了。
難得的是不僅僅是媚,要說勾.引人的手段,春水坊出來的女人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柴青喜歡的也不單是狐貍精的氣質。
她喜歡純,越純越好,越幹淨越好。
姜嬈這會的神色,就好似她是她生生世世不會背叛的愛人,柴青耳尖紅着,傻兮兮嘿嘿笑了兩聲,指尖抹去對方唇角的水漬:“喜不喜歡?”
私房夜話,尺度遠沒壞先生在本子裏寫過的大,姜嬈愣在那想到她看過的話本,為之面.紅耳赤、心潮不平的那些夜晚,倏地羞澀難當,睫毛輕眨,輕輕嗯了一聲。
聲音散在柔柔的香風。
柴青親在她眼尾,身子一翻,倒在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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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嬈不露聲色地為她騰挪出地方,臉上飄着可疑的紅,悄悄地,悄悄地和思慕多年的人同床共枕。
她動作太隐秘,呼吸都是輕的,像螞蟻搬家,又有着松鼠囤糧的毅力,柴青聲音一梗,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進了‘美人窩’,眼睛睜得圓圓的,好笑地翹起唇角:“喂,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話音剛落,姜嬈計劃的最後一步恰好完成——人總算被她‘擄’進被窩,睡着她的床,蓋着她的被,枕着她的枕頭,她心情極好:“聽着呢,你說有人跟蹤你。”
她目色微涼:“多半是宋熊之幹的好事。”
柴青話起了頭,公主已經下了結論,她啧啧:“如何斷定是宋熊之?”
姜嬈聞着她的氣味,眉眼柔和:“我削了他一只耳朵,他想尋我的把柄。随行而來的幾位将軍,榮華半廢,其他人立不起來,只有宋熊之,仗着是王心腹,不把我放在眼裏。”
她近來去窮極巷找柴青的次數的确多了些,明知不該,還是控制不住地想去,并且不打算改。
柴青低笑,一手擒着那段細腰,姜嬈順從地貼過去,心坎癢癢:“公主真是好難搞。”
這個“搞”字意味深長。
姜嬈死命壓着躁動的心跳,暗道:難搞嗎?若非情況不允許,她早就死皮賴臉地求人要了。
“算了,宋熊之我來對付。他敢亂來,柴柴我剁了他的手!”
“你看着辦好了。”姜嬈笑容很甜,在她耳畔道:“柴柴。”
尾音藏了小勾子,柴青色心高漲,才要再來,一只手抵在她胸前:“要适可而止。”
也是。
真要那麽簡單地度春風,就不是姜嬈了。
柴青擁美入懷,睡了将近兩個時辰,趁夜起身離開,走前回頭多看一眼,滿足離開。
她走後沒多久,姜嬈睜開眼,眷戀地深嗅某人殘留枕被的香味,好似癡女。
春水鎮的柴姑娘想破頭估計都不敢想能得九州第一美人如此偏愛,天明,小鎮從沉睡中醒來,煙火氣熱騰騰缭繞。
礙于公主一行要在此地長住,而泰安又是春水鎮方圓數十裏最大的客棧,客棧的掌櫃早早候着官爺,商定分出一半的客房招待過路的客人。
宋熊之笑面虎地坐在上位,掌櫃戰戰兢兢,以打商量的卑微口吻問道:“官爺,意下如何?”
當兵的是官爺,面對将軍也還是口稱官爺,左右都是爺,哪個也得罪不起,春水鎮作為溝通南北的樞紐之一,每日客流量之大,雖說公主下榻客棧給的銀錢不少,但做生意,又哪裏只是銀子多少的事?
給了姜國面子,要不要給其他人面子?
“掌櫃的多慮了。好!自今天起,南面我們占了,剩下的随便掌櫃安排。至于銀錢,說好多少,一個字不差的還是多少。”宋熊之缺了只耳朵,照常裹着白布,看着挺和煦一人,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好說話。
掌櫃千恩萬謝地走開,解決了小插曲,親兵走進來在将軍耳邊低語。
“又跟丢了?”
親兵羞愧地不敢擡頭。
宋熊之靜靜沉吟,驀的撫須:“跟丢了好呀,不跟丢,還不敢确認是她。”
尋了姜嬈在客棧好好休息的機會,宋熊之換下銀甲,帶上兩名護衛,便裝來到窮極巷。
柴青在院子裏喂雞。
雞是現買的,喂上一段時日才能成為餐桌上美味可口的一道湯。
昨夜姜嬈說了,想吃她親養、親宰、親炖的雞湯,這有何難?
被窩都鑽了,姜姜想喝雞湯而已,柴青就是被雞吵死,被雞糞熏死,也得把人伺候舒坦了。
可她實在沒想到,買來的雞膽子賊大,妄圖在她頭頂拉屎。
怕是想成為死雞。
柴青氣憤地放下裝雞食的盆,氣憤地卷起袖子,磨刀霍霍向肥雞。
宋熊之隔着木栅欄看壞種姑娘拿着刀沖着一只雞龇牙咧嘴,舊時的記憶湧現而來,他揚起唇,笑容譏诮。
上不得臺面的賤種!
哪怕是柴令的女兒,在他眼裏也還是當年跪行在吞金城的一條狗。
他惡意滿滿地想着,分不清是嫉妒一個死去的人,還是嫉妒少年人曾經驚鴻一面的武學天賦。
未來的大宗師,傲骨摧折,心境難全,淪落成和雞狗打交道的小民,宋熊之看得津津有味。
柴青卻不樂意被看了。
教訓完犯上作亂一心尋死的小雜毛,她轉過身,瘦瘦長長的身子繃着,嘴裏磕磕絆絆:“哎呦!官、官爺?”
宋熊之扯嘴笑出來,推開栅欄,自來熟地邁進小院:“柴青?”
“欸?”柴青演戲的本事超常發揮,臉上适時出現驚惶、訝異的神色:“我就是。”
缺了一只耳朵的宋将軍又在笑,前後的笑藏着微妙的不同,都是相同的令人感到厭惡:“喂雞呢?”
他細細打量她眉眼。
柴青撓撓頭:“嗯呀。”
“公主常來你這?”他走近了去看。
柴青搬了板凳坐在小院,屁股才挨凳子,宋将軍不樂意了,重重咳嗽一聲。
意思很明顯,但柴青就是懶得給他讓位,目色擔憂:“将軍病了?”
宋熊之看她裝傻,索性問:“你認識我?”
“不認識。”柴青呲牙:“将軍們進鎮的時候,我還在街邊看來着,一眼就記住了。”
“那你記性很好。”宋将軍心血來潮地斂袖,袖子卷到兩寸,堪堪露出小臂上的黑痣:“本将軍很好奇,公主怎麽喜歡來你這裏,你是公主的朋友?”
“朋友?不算罷。”
柴青倦倦地耷拉了腦袋,沒精打彩地打了個呵欠:“我也不知公主看中我哪點,或許是合眼緣。”
“眼緣?”宋熊之深深看她,點點頭,看她滿腦子惦記着在院子亂跑亂拉的雞,意興闌珊地放下袖子。
袖子遮掩那點黑痣,他似是悵然,似是放心地吐出一口氣:“柴青,好好陪着公主,公主在姜國沒有朋友。”
一通似是而非的話說完,宋熊之的身影消失在小巷。
小院靜悄悄,唯有隔壁不時傳來的罵爹聲,證明時間确鑿地在流逝。
柴青怔然良久。
久到兩腳發麻,她跺跺腳,狀若尋常地趕雞入圈,洗了手,腳步平穩地進屋。
門扇關閉,柴青緊緊靠在木門,喉嚨艱難吞咽,無需再克制,她嘴唇發抖,拳頭攥緊,繃出手背的青筋。
陳年的夢魇鋪天蓋地襲來,壓得她站不直身。
“喪家之犬!”
“快看,哈哈哈,這孩子怎麽這麽奇怪,狗都沒她下賤!”
說笑聲,嘲諷聲,聲聲入耳。
柴青臉色慘白。
回憶裏有人踩在她手背,疼得她落下冷汗,她幾次想抽回手,換來的是一聲反問:“王說了,你若不肯好好配合,供他消氣取樂,你的好朋友恐怕要被送到我兄長帳裏。”
他聲音冷酷,臉上帶笑:“我兄長不是人,最喜歡占小姑娘的便宜,活人、死人,都逃不了他的狎玩。”
“小朋友,你懂‘狎玩’嗎?”
“你想讓死去的人到了九泉之下都不安心嗎?想的話你大可以反抗,若是不想……”
他彎下腰來,恭恭敬敬地朝王所在的方向行禮,而後分開兩腿:“就從這裏爬過去。”
冷汗砸在地上,柴青呼吸急促。
“知道為什麽要羞辱你嗎?”那人四下張望,以氣音道:“風流劍的女兒,在天下人面前做狗,你說,好不好玩?”
那段經歷帶來的創傷遠非十年八載能修複好。
因着過于悲哀沉痛,人的大腦出于自衛地選擇淡忘,忘記了那人的面容,獨獨記得那人小臂綠豆大的黑痣。
柴青擡起頭,眼裏迸發驚人的狠意。
出了窮極巷,宋熊之冷不防停下步子,後脊背一陣冷。
“将軍?”
“無妨。”
宋熊之繼續往前走。
就在方才,他想到一個絕好的主意,能完美報這削耳之仇。
風流劍尚在血脈在人世,也不知當年負責千裏追殺的人怎麽做事的,竟能讓人全須全尾地活到現在。
好在他來了。
這孩子眉眼長開,依稀有幾分少時的影子,宋熊之全憑過目不忘的本領才能辨認出,換了旁人,約莫想不到小鎮的壞種會是八年前持刀闖宮的少女。
故人相見不相識。
有意思至極。
倘柴青死在公主手裏,再以隐秘的途徑告知她真相,公主會是何反應?
會不會瘋?
他摸摸耳朵,陰暗的念頭一旦滋生,止也止不住。
宋熊之正為自己的喜人發現感到興奮,殊不知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住在小巷裏的人少見地開始認真。
那頭頹喪萎靡常年游街的瞌睡虎,這次是真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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