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繞指柔
世事多變,尤記得姜嬈第一次見柴青,是在泰安客棧的廂房,柴青膽肥地闖進來,遛狗似地逗弄榮華一行人,而後殺了個回馬槍,殺回她面前。
兩人的‘第一面’印象不是很好,也是那一面姜嬈記住了這個小賊,惦記上她的臉。
柴青想要與美人春風一度,美人入了瘋魔,想借着這張臉臨死前嘗嘗情愛合歡的滋味。
那時候的姜嬈存了戲耍的心,更存了殺心,只當委身柴青的那日就是這人的死期,逢場作戲地談一場女歡女愛,不僅如此,還不怕麻煩地辦了訂婚宴,請了好多人來做見證。
訂婚宴是在盈回巷辦的。
柴青特意在此置辦新屋。
盈回巷門牌二十八號,姜嬈舉目望着木牌刻着的序列發呆。
那會不知柴青就是壞胚子,也曾糾結過放她一條活路,後來得知柴青便是壞先生,糾結之意更濃。
只是再濃切的遲疑都沒抵過她對‘死去之人’的念想。
真相在猝不及防的時候揭露在她眼前。
世事多變,世事也擺弄人心,才多久,再次踏足此地,心境與先前截然相反。
她慶幸在人前和柴青有過‘未婚妻’的名分。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灑在門前的門牌,柴青左右手拎着東西,回頭看她一眼:“到家了。”
姜嬈嫣然一笑。
二進的小院,被打理地幹淨寬敞,踩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姜嬈心情雀躍,眉飛色舞。
柴青空不出手來摸美人的細腰,眼底依稀流露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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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臨此地,她心裏頭也不平靜。
訂婚宴上的情景歷歷在目,如今,她卻與姜嬈做了實實在在的情人。
她小心觑着姜嬈,想看看對方走路有沒有受到影響,比起姜嬈說不盡的呵護,柴青糙多了,下手沒個輕重,興致上來常常不管不顧,更沒想過會不會把人弄疼。
之前沒想,現在想到了,她小臉發紅。
頂着“壞種”之名,柴青二十年來可謂純情,頂多看看現場版的妖精打架,從不仗着好顏色和旁的姑娘套近乎,這些年,唯有輕薄過柳眉,男男女女她都沒興趣。
只不過柳眉是
姑姑,是世上僅存的親人,親她和親別人的意義不同。
姜嬈是她的初戀情人,單單這一點,就足夠柴青對她另眼相待。
她打量的動作毫不掩飾,姜嬈在她注視下雙腿不禁酸軟。
“怎麽不走了?”
柴青一頭霧水。
姜嬈腿心發軟,臉漲紅:“你看什麽?”
四目相對,不知是誰先移開眼,各自紅彤彤着俏臉,柴青兩只手都占着,心下一急,索性将兩手拎着的物什往上抛,氣息一沉,單手掌心朝上,沉穩雄厚的內力化作肉眼難辨的氣團托住半空懸而不墜的各樣吃食。
溫暖幹燥的手搭在姜嬈後腰腰眼的位置,她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走不動了?”
“啊?”
姜嬈還沒反應過來,柴青一臉犯錯的表情:“我扶你走,你可以靠着我。”
其實她想抱着姜嬈走的。
又覺太誇張。
顯得她大驚小怪,過于看重這和她睡了的姑娘。
可同樣是女子,姜嬈待她就溫柔多了,她瞅着美人紅潤透着水光的唇,還想再體驗一回被唇舌伺候的感覺。
心有所圖,面上愈發殷勤。
得虧了姜嬈不知她那點小心機,否則說不準會又羞又笑,再來拿話取笑她。
“我……我無事。”
好歹是習武之人,姜嬈武功不高,多年苦修,放在江湖頂多排在二流末等,雖說柴青一時忘我做得狠了,但她終究是喜歡的。
好大一個活人,又不是瓷器,一碰就碎。
她橫了柴青一眼,眼波流轉,帶着十足的調戲。
柴青臉上一懵,一手攬着她腰,強撐面子:“你就當我什麽也沒說?”
“……”
姜嬈噗嗤笑出來。
花容玉貌,當真是傾城色。
既然被問候了,出于禮節姜嬈也要問候回去,她聲音低柔:“你呢?還好不好?”
“我很好!”
甚至想再來幾次。
她清澈的貓眼滿滿寫着對自己的滿意,姜嬈心弦微松,步子放慢和她并肩往前走,逮着機會問出斟酌許久的話:“你和我這般,不會有什麽影響罷?”
“有何影響?”
柴青輕揉她腰眼,末了在美人清亮的眼眸看出問題所在——這話旨在問她有沒有心儀的人。
她怔然片時:“沒有,長這麽大,我也就對你起過壞心。”
姜嬈定定看她,須臾莞爾:“我也是。”
她這話柴青只敢信一半。
她可沒忘記,最初相識姜嬈是拿她當替身的。
說不準也是拿來當替身‘用’的。
思及此,她心裏不爽快。
察覺到她情緒的微妙變化,姜嬈一時無措,不明白這回答哪裏惹她不喜。
進了門,燒雞、豬蹄、醬鴨以及小寡婦親自宰殺好的雞放進後廚,柴青将現殺的雞切塊腌好,打算煲湯喝。
以她的廚藝,想要煲好雞湯,至少要在爐竈小火煨一晚,正好留來明天喝。
“對了,明日你還來嗎?”
“來!”
柴青眼眉上挑,那份被當做替身的別扭勁兒又散了。
“那你中飯之前來,我請你喝雞湯。”
“好呀。”姜嬈端端正正坐在飯桌前,手邊放着一副碗筷,晚餐很豐富,有酒有肉,還有各色的米糕。
兩人吃得飽飽的,去庭院賞月。
柴青仰頭看天,一半的注意力給了身邊人:“你今晚……還走嗎?”
姜嬈坐在門前的石階,大半身子的重量放在柴青一側的肩膀,星星璀璨,月色很美,她輕聲道:“你希望我回去嗎?”
“……”
扪心自問,哪個初嘗鮮的年輕人願意錯過天下頂級的美色盛宴?
姜嬈一人就抵得過五彩缤紛的豔色人間。
柴青歪頭觑她,手撫過她的發:“我當然不想你走。”
“那我就不走了。”
“不走……沒關系嗎?”
和親的公主夜宿在外,若被其他人曉得,少說也要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亂子。
她還曉得為自己擔心,姜嬈感覺到滿足,心坎微微甜:“無事,他們現在忙着焦頭爛額,顧不得我。”
“貍奴厭奴呢?”
“她們會守規矩的。”
這下柴青沒異議了,和她安安心心賞
月。
賞月這麽娴靜雅致的活兒一般是文人樂意做,柴青高低是位聲名大噪的大先生,此刻看月,滿心卻揣着風流逸事,怕一張嘴壞了氛圍,轉念一想,姜嬈哪能不知道她?
她肚子裏的壞水,昨夜和今早一過,早就瞞不住了。
她手指月亮:“月亮沒有你一根頭發絲美。”
姜嬈聽了只想笑,在她看來,柴青不見得是對她生出多少深情,最可能的是沾了女色,興奮勁兒還沒過,以至于看山看水看月亮,都不及她美。
從這點來看,這人着實有趣可愛。
不愧是她看中的。
她忍笑:“九州也就這一輪明月。”
“九州也只一位冠絕天下的美人。”
柴青對她的容貌給予中肯評價。
“你這話我愛聽。”姜嬈和她十指相扣:“你再多說點?”
柴青嗯了聲,小嘴甜得要命,一本正經把人從頭到腳誇了一遍,誇得姜嬈面色桃紅,小鳥依人地依偎在她懷裏。
“剛認識的那天,我還以為你是冷淡寡欲的性情……”
“現在呢?”
“現在……”才起了個頭,柴青忍不住彎了眉:“冷還是挺冷的,但熱起來也怪熱情的……”
至于寡欲,她是一指甲蓋兒都沒瞧見。
“分人的。”
換了別人,姜嬈根本不願理會。
柴青笑道:“怎麽對我這麽熱情,喜歡我?”
她還沒忘記姜嬈喊着她名做出的一系列小動作。
長這麽大,柴青曉得自己很得姑娘家喜歡,但能迷得九州第一美人神魂颠倒矜持都不要,她就是臉再大一圈,也萬萬不敢認的。
“人心有欲。”姜嬈呼吸着她身上的氣味:“恰好你就長在我欲.念的點上,剛好是你,所以就是你了。”
“這麽簡單?”
“不然呢?”
柴青看着月色下她明淨溫柔的臉龐,沒再煞風景地問“替身不替身”一事。
管她呢,反正和姜嬈好的是她。
再沒有旁人了。
“改天見了胖嬸得謝謝她今天的豬蹄,天明我去豬肉鋪買點豬肘,以形補形。”姣姣月光,
她攤開掌心,纖細的指節嫩若青蔥。
指腹帶着冷兵器磨出的薄繭。
觸感很好。
探到深處,總能激起一串不可言說的顫栗。
姜嬈眸光微閃,視線放在那只手遲遲不挪動——好端端說着話這人就炫耀起來,不過憑心而論,柴青的手生得極好看,皮與骨都似溫婉多情的美人,柔時若春風,厲時鋒芒逼人。
“喜不喜歡?”柴青促狹地問。
然後指尖被咬了一口。
微疼。
她皺着眉,作可憐狀:“你好狠心。”
姜嬈看不得她可憐兮兮的情狀,低下頭安撫地親了親,柴青眉眼轉喜:“我的手和你的手,哪個好?”
這問的豈是“哪個好”,是哪個“用”起來好。
姜嬈面上騰得一熱,沒法昧着良心說謊,遂埋在她頸窩,低聲道:“你的。”
這般順從柔軟的情态,柴青有一晃愣神。
身為一個姑娘家,她好流氓啊。姜嬈竟然絲毫不嫌棄?
“我壞不壞?”
“……”
九州最最才豔雙絕的美人腳趾微微蜷縮,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其實她想說柴青這點壞算什麽?她一點也不介意。
別看春水鎮的人們提到柴青必口稱“壞種”,然這壞種是打折扣的,和外面真正的洪水猛獸披着人皮的狼比起來,她家柴柴都能算得上溫良憨厚。
可柴青自個覺得自個很壞。
這就很是問題了。
說“壞”罷,好像說不出口,說“不壞”罷,今晚此人絕對要反省一下“為何不壞”、“哪裏不壞”。
姜嬈犯了愁,偏偏很享受和她談論這事的氛圍。
她擡起頭,月光毫不吝惜地照在柴青臉上,好似月下仙子臨凡。
少時的壞胚子就愛提一些聽起來仿佛腦子不好的問題,每一回,绛绛都給了她合理的回答。
這一回也不例外。
“日複一日,每天都有每天的驚喜。”姜嬈摟着她脖子:“也許今天的‘壞’,和明日的‘壞’比起來就是‘好’了。”
柴青吸了一口涼氣:“你對我評價好高,期望也好大。”
她
看着姜嬈的眼神像是看着永遠‘吃不飽’的妖精,壞貓兒偷摸摸和她咬耳朵:“不是宗師,是不是不夠你用的?”
話說完就挨了打。
姜嬈羞赧看她:“你胡說!”
她才不是不知滿足的女人。
還不是要順着柴青說話!
她嗔瞪某人。
說了這般過分的話到頭來只挨了一下不痛不癢的打,柴青感嘆她脾性好,試探的觸角得以收回來。
她拿捏不準地猜測:或許姜嬈真的對她動了心。
若不然,聽了這話,少說也要趁她熟睡敲她幾下悶棍。
她良心難安,又抑制不住地歡喜,柔聲解釋道:“我沒有對你不敬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
柴青納悶:我還沒說完,你知道什麽?
她清清喉嚨:“我只是在學話本子裏的調.情之法。”
姜嬈大吃一驚,覺得柴青或多或少有什麽大病。
她艱難道:“學得很好,下次別學了。”
“……哦。”
柴青大為受挫,沮喪地耷拉着頭,憋了好久,問:“那我壞嗎?”
她執意要個準話,姜嬈深深地看她濕潤圓圓的眼睛,驀的心軟,輕聲道:“壞。”
一聽就是在敷衍。
被敷衍的柴柴姑娘腦袋耷拉得更低,自認失去了“壞種”的尊嚴,悶悶不樂:“我好丢人呀。”
“……”
姜嬈愣了一瞬,唇角悄悄翹起:“還好。”
及笄以後她就在幻想眼前人,幻想了成千上萬遍,和她的“壞”比起來,柴青的确實不值一提。
清清然然的月亮受不了兩人的對話,羞紅臉躲進雲層,星子閃爍,姜嬈漫不經心地用手指纏繞她的發,纏了發絲的手指又去撩撥柴青誘人的脖頸。
指尖點在喉骨處,她吟吟淺笑:“要接.吻嗎?”
柴青暗暗吞咽口水,想起大咧咧扔在床板的瓶瓶罐罐,壞心浮動:“親了就給睡嗎?”
壞貓兒眨着清澈的眸子,眸光好似帶有奇異的力量,瞬息抽幹姜嬈所有的氣力。
她動了動唇瓣,指節軟噠噠地扣在對方衣領,嗓音似水綿柔,眼角眉梢淌着絲絲縷縷笑:“你以為,我今晚留在這不走是為了什麽?只陪你看星星,看月亮?”
她還想看柴青這個人。
也想被柴青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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