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申屠氏
桌椅破碎聲和醉漢扯着喉嚨的尖叫彼此混雜,九鄉客棧安靜如死,鄰桌吃酒的漢子面面相觑,拿捏不準要不要出手。
按理來說,是要出手的。
醉漢名為石榮,低階青瓷境,放在江湖也是響當當的二流武者。
身在芙蓉嶺,同為申屠家的客卿,見死不救有失道義。
可……
男人忌憚地收回放在女人身上的視線,眸子低垂,酒杯倒扣,朝同伴搖搖頭。
他不言不語,被人落了面子的石榮卻不肯善罷甘休:“狗娘養的!敢打老子?慕容意,你眼睛瞎了嗎?還不給老子把場子找回來!”
啧。
柴青挑眉,看向幾步外巋然不動的長衫男人。
名字被道破,慕容意恹恹地起身朝柴青抱拳,繼而來到石榮身前,俯身盯他片刻,猛地伸手,一手拎起他衣領:“走!”
身後零星跟着幾人,火速出了客棧大門。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
店小二端着木托盤顫顫巍巍走來,腦門頂着冷汗,飯菜擺好,他環顧四圍,壓着喉嚨道:“客人,吃了這頓飯就早早走罷。”
言盡于此,不等人多問,他逃得飛快。
柴青不以為然,笑着為姜嬈布菜:“嘗嘗這道清蒸鲈魚。”
她夾取鲈魚背部最香嫩肥厚的肉片到心上人碗裏,半點惹事的自覺都沒有,旁人見她泰然自若的模樣,不免心驚,再不敢管不住自己那對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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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嬈是個膽肥不怕事的,輕輕挑起面紗,斯斯文文進食,只那對美目波光流轉,好似在打趣柴青拙劣的獻殷勤。
柴青取下腰間木刀放在桌面,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小聲道:“有我在,誰也不能動你,多看一眼我都會吃味。”
“……”
躺在客棧屋頂吹風的琴魔嘴角一抽,快被這甜蜜蜜的情話膩死了。
情情愛愛的,夏玉不愛聽,姜嬈卻愛慘了,柴青那句“吃味”說得別別扭扭,她聽得心裏舒爽:“那你也不要偷看別的姑娘。”
“別的姑娘哪有我的姜姜好?”柴青小胸脯挺起,沾沾自喜。
姜嬈嗔她:“萬一有更美更豔的姑娘呢?
”
“怎會?”
“我是說萬一。”
柴青一手撐着下巴,思量須臾,笑:“那我也只有一顆心,給了姜姜,就再不惦記旁的莺莺燕燕了。”
她二人旁若無人地交談,是何關系一目了然。
好好的美人偏生喜歡磨鏡,諸人心思各異,顧忌柴青的彪悍戰力,不敢妄言。
那些男人為美人磨鏡感到可惜,相反同在客棧歇腳的女人們掩嘴輕笑——見多了男人哄女人,沒想到這女人哄女人,一張小嘴竟也能比蜜甜。
苗疆打扮的少女腳踝纏銀鈴,走動起來泠泠作響,她搖曳着腰肢到柴青近前,未料到這人看也不願看她,用絲帶蒙了眼,一臉得意道:“姜姜,你看,我沒騙你。”
“……”
出師不利,與少女同行的同門噗嗤笑出聲,苗疆女臉色羞紅:“你這人,花言巧語,莫不是專靠一張巧嘴哄得姑娘跟你?”
她穿着暴露,氣息卻不令人反感,姜嬈瞥她一眼,沒計較,反而津津有味看柴青的反應。
頭一回被人當做花言巧語騙身騙心的輕浮客,年輕的柴柴宗師頂着一副清麗面容,語氣無辜:“你好沒見識,難道沒見過小兩口打情罵俏?”
打、打情罵俏?
少女小臉一熱,男女她見過,這女女,她……
“哦……”柴青恍然大悟,索性不再理會。
少女此遭是想色.誘于她,好為美人姐姐擦亮眼睛,見嘴甜的柴青真就用絲帶蒙眼,不看‘旁的莺莺燕燕’,她後知後覺感到舉止唐突,臊紅了臉退回去。
領頭的女人飲完最後一杯茶,帶着一衆師妹呼啦啦走開,走前沖這對你侬我侬的小情侶露齒一笑,道了聲“百年好合”。
一行人走遠,再不聞清脆的鈴聲,柴青扒拉下絲帶,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溫潤有光:“姜姜,你聽到沒有,有人在祝福我們欸。”
“聽到了。”
“這群人還是很不賴的嘛。”
她忽然壓低音量,湊到姜嬈耳邊碎碎念:“奇怪……苗疆毗鄰雁南,距離此地甚遠,何事值得她們辛苦跑一趟?再者苗疆人人習武,以武立國,以宗為國,方才那群人,所料不錯應是大銀霜宗的弟子,領頭的武
道修為在脂玉境大圓滿,距離宗師只差一線。這樣的人,該在宗門好生休養,等待破境……”
姜嬈眉心一凝:“她們去的方向是姜國。”
柴青眼珠子輕轉,左思右想捋不出頭緒:“算了,萍水相逢,反正不關咱們的事。”
酒足飯飽,她扶姜嬈上樓歇息。
大銀霜宗弟子跨越萬裏之遙奔赴姜國固然與她們無關,但柴青打了申屠家的臉,這就與她有關了。
是夜,明月樓。
申屠虎大馬金刀坐于上位,左右兩側俱是享受禮遇的客卿。
白日遭‘毒打’的石榮居于末位,他本身不厲害,厲害的是他胞妹,石榮的妹妹石盈,乃申屠家主寵愛的第八房妾室。
在申屠家的地界,大舅子挨打了,申屠家主自覺臉面挂不住,特意召開會議尋個章程,目光不斷逡巡,最終定格在慕容意臉上。
申屠虎撥弄指間玉扳指:“慕容兄弟可有話說?”
自知逃不過家主問詢,慕容意起身道:“此事,是石兄酒醉無禮在先,技不如人,就當認輸。”
申屠家主眉心一擰。
這不是他想聽的。
申屠家在芙蓉嶺作威作福太久了,多少年沒人敢犯。
如今陡然冒出一個,衆目睽睽之下打了石榮,石盈和他哭哭啼啼抹淚,為安撫美妾,大話已經放出去,怎能輕拿輕放?放過這一回,往後無人敬畏申屠氏,豈不亂套?
自知所言不是家主愛聽的,慕容意不再開口,再次坐下,眼前閃過女子清雅的面容和熠熠生輝的眼眸,他心底不安。
有些話不便直說,每每思及那人出手的情景,總給他一股心驚肉跳之感。
他的直覺很少出錯,也是靠着這靈犀一動,屢次避過危機。
只是當下群情激奮,沒人肯聽他的,又有石榮從旁煽風點火,他嘴角抿直,不願惹事上身,思索要如何辭去客卿職位。
“強龍不壓地頭蛇,此人跋扈無禮,該押着她給石兄賠罪!”
“不過一女子,打殺了便是!”
“不錯!此等悍女,就該讓她嘗嘗申屠家的厲害!”
堂上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申屠虎身心舒泰,故作謙遜:“此事
,有勞諸位了。”
“家主莫要客氣,咱們受供奉于此,理當出力!”
言語之間絲毫沒将揍人的女子放在眼裏,石榮張張嘴,到底咽下到嘴邊的話。
那女子出手如電,完全打了他措手不及,他私心裏暗暗權衡,若早有準備,他不見得會輸得裏子面子都沒了,遂與諸人一同叫嚣。
觀他如此,慕容意離去之心更堅。
商定好明日去九鄉客棧找人算賬,衆客卿散去,石榮被下人請去客房養傷。
申屠虎神情不悅:“你要走?”
“辜負家主心意了。”
慕容意摘下腰間攜刻‘申屠’的木牌,主動請辭。
他這般不識好歹,被個女人吓破膽,申屠虎打心眼裏瞧不上他,敷衍幾句,又請人端來盤纏,慕容意婉拒之後離開明月樓。
“孬種。”
“家主何必與這等人生氣?申屠一家,客卿三百,弟子無數,芙蓉嶺是申屠家的江山,家主不與他計較,他方能全須全尾離去,倘家主與他計較,多得是武夫願為家主排憂解難。”
“不錯。”申屠虎輕蔑笑開:“得罪我申屠家的,死!”
“那這慕容意……”
“斷他一條腿,看在往日情分,姑且留他一命。”
“是。”
月明風清,慕容意在瘋狂奔逃。
躲過一波又一波的追殺,他抹去額角熱汗,臉色難看至極。
枉他護衛申屠虎八年,八年的情分,竟也換不回好聚好散。只是揚言不再為申屠效力,就遭來此番清算,他咬緊牙,暗恨自己識人不清。
樹葉沙沙,一股濃煙湧來,慕容意搶先捂住口鼻,還是遲了。
骨瘦如柴的老人一只手按在昏睡如死豬的男人左腿,屈指用力,便聽得咔嚓一聲響,腿斷了。
絲帕擦過手後覆在沾了露水的草葉,飛鳥穿過密林。
一只烏鴉盤桓在客棧上空。
柴青鋪好随行帶來的被褥,收拾好床榻,她拍拍衣袖,轉身開始解衣帶:“芙蓉嶺這破地方,申屠氏就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家主申屠虎,最喜歡結交江湖人士,許以重利要這些人替自己賣命,手髒得很。先
前我出門提水,店小二偷偷囑咐我,要我逃命去,你道那白日不長眼的醉漢是誰?是申屠虎的大舅子。”
邁進半人高的浴桶,柴青眉眼噙笑,親親密密摟着心上人的細腰,臉埋在她頸窩:“姜姜,怎麽辦,這頭虎萬一找我麻煩怎麽辦?”
姜嬈在桶裏泡了有一會,長發披肩,白皙的肌膚在燈光下比上好的絲綢都要細膩。
一只桶擠了兩人,這人一進來就順着她的小腿亂摸,她一味縱容,嗓音柔媚:“這姓申屠的,很厲害?”
柴青咂咂嘴:“一般般厲害罷,蟻多咬死象,申屠氏祖祖輩輩紮根芙蓉嶺,底蘊不可小觑。”
她擡起頭,眼睛濕漉漉的:“那申屠虎也是個色迷心竅的,妻妾成群,我姜姜貌美,屆時他若敢多看一眼,我就剜了他的眼睛,剁了他的子孫根,滅他申屠滿門。”
話裏的狠意不可謂不濃,她鮮少說“滅人滿門”的話,姜嬈微驚,玉手撫摸她頭:“沒影子的事,哪來的這麽大怒火?”
“哼。”
柴青往她胸前拱,不多時嘴巴含了那抹軟紅,萦繞心尖的戾氣一點點消去。
姜嬈身子後仰,任其作為。
晚風清涼,時而有野貓出沒,喵喵着跑遠。
屋頂之上,琴魔夏玉橫琴于膝,蒙在眼前的眼罩早已摘除,女人的低吟聲流過耳畔,她脊背一僵,嘴裏默念清心經,指下輕挑琴弦。
一曲清音漫開。
濕熱的霧氣中,柴青驀的睜開眼,和姜嬈說小話:“你說琴魔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好好的客房不住,偏要往咱們頭上去。”
“她……”姜嬈胸脯起伏,凝在其上的水珠随着她的動作亦在輕顫,柴青看直了眼,紅着耳根別開臉。
“她在修行。”
“屁得修行。”柴柴宗師被逼無奈壓下色心,嘴裏嘟嘟囔囔:“琴山的功法也是邪門,越往上,越講究清心,她倒好,拿咱倆的情.事來修行,她看你一眼都不敢,哪來的膽子聽咱們的床.事?”
琴聲驟急,如夏日傾盆大雨。
“你看你看,她急了。我說大實話她都要急。”
姜嬈忍笑,壞心眼的一手摁她在酥.胸:“你不要總是欺負夏姑娘。”
“我、我欺負她?”柴青被那玉山悶得快要喘不過氣,小臉漲紅,用了點勁兒才從那一團軟綿裏掙出來:“我是為她的身家性命着想。萬一聽出個欲.焰高漲,毀了琴山幾百年來最優的好苗苗,琴山可不得揪着我不放?”
合歡宗修的是入紅塵,琴山與佛門修的是勘破紅塵。
有個夏玉在屋頂坐着,柴青耍流氓都不痛快,為姜嬈穿好小衣,擦幹頭發,兩人規規矩矩躺進溫軟的被衾。
一時無話。
房間靜悄悄。
怦怦的心跳聲越過血肉傳進對方耳膜,姜嬈順勢一滾,滾到柴青懷裏,嘴唇貼着她耳尖,忍了忍,道:“确實不大方便。”
柴青頓時來了精神:“是罷,她好煞風景。”
煞風景的琴魔暗惱,幽幽啓唇:“我聽得見。”
“呦!您還沒走呢?”
夏玉想借人修心的法子不成,受不了柴青陰陽怪氣的腔調,背着她的琴往隔壁屋頂坐下。
琴弦一動,就聽下方屋裏傳來暴跳如雷的罵聲,約莫是想不通有人大晚上不睡跑來彈琴。
兩扇窗子粗暴地關閉,夏玉一臉無措,尋思半晌,抱琴飛走。
往樹上歇覺去了。
柴青窩在被衾不厚道地差點笑岔氣,名聲顯赫的琴魔被人罵得狗血淋頭,這事兒委實稀奇。
她笑得眼淚滲出來,姜嬈寵溺地為她順氣。
經此一鬧,沒了歡好的氛圍,又因出門在外不好鬧得太過,兩人相擁而眠。
到了後半夜,隔壁女人嘶啞的哭叫聲越來越大,便是牆壁專程做了隔音處理,竟也沒擋住多少。柴青悄悄點了姜嬈睡穴,沒能讓這聲響吵醒懷中人,她自個饒有閑心地聽了幾耳朵,幾息之後,興致缺缺,感嘆隔壁屋裏的男人沒她會弄。
只顧着自己爽快,女伴的需求得不到滿足,這聲響聽着就夠累人,保不齊是為迎合男人可笑自尊心的假哭。
沒甚意思。
柴青沉下心來修行內功。
天明,住在明月樓的客卿來到客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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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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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