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別離開我

章連芳滿臉驚慌, 如果放在平時,她這幅表情看起來一定無辜又可憐,可今天這身不倫不類的醜陋打扮, 叫人看了只覺得作嘔,想扇。

“什、什麽推孟言下海?孟言什麽時候掉海裏了, 我根本不知道啊!”

周茹一口老血梗在喉口,事實都擺在眼前了,就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人:“還想狡辯,她親口說的!”

章連芳腦子糊成了漿團,只一個勁兒重複:“不、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她無緣無故的, 推江少嶼老婆幹啥。”上一秒剛來吃瓜的呂春紅,瓜都沒吃全便口無遮攔地說:“你們不會是想訛周茹兩口子吧。”

誰不知道鄒慧是他們的表妹, 如果是鄒慧推的, 周茹兩口子肯定要負責任。

呂春紅最喜歡最擅長的就是火上澆油,可顯然今兒個澆錯了。

江少嶼推開人群, 精準無誤地走到呂春紅面前, 一巴掌呼過去:“你他娘的嘴巴放幹淨點!”

卧槽——瞳孔地震!

衆人的第一想法是, 完了,江少嶼完了, 他居然打呂春紅,他居然打軍嫂!

這可不是一般的軍嫂, 是高師長的老婆啊!

這簡直比聽見孟言掉海裏還要來得讓人驚訝!

呂春紅疼得慘叫一聲, 雙唇顫抖, 氣得兩只眼球要炸了似的鼓出, 憤怒而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向江少嶼:“你, 你打我?”

眼裏已然遍布紅光,飛快張望四周企圖找到什麽東西發洩一通,可周圍除了人還是人。

呂春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委屈!

“江少嶼!我跟你沒完!”

眼淚止不住狂飙,捂着臉極速跑開,留在這裏只能叫人看笑話,她呂春紅什麽時候被人看過笑話啊!

江少嶼你給她等着!

杜豔華尴尬地追過去,滿臉寫着恨鐵不成鋼:“哎呀春紅,你剛才在說什麽啊!鄒慧是冒牌貨,她真正的名字叫章連芳,不僅冒充吳參謀長的表妹,還把江副團他老婆推下海,她是壞人啊!”

杜豔華忽然非常後悔,自己為什麽會跟呂春紅這種大蠢貨當朋友,顯得自己都掉價了。

“什麽?你說什麽?她、她不是鄒慧?”猶如一道驚雷劈中,呂春紅跑不動了,無可抑制的憤怒在她的血管裏翻滾奔騰。

她剛到衛生院就聽人說鄒慧被抓了起來,現在正在接受組織上的拷問,也沒來得及細問鄒慧犯了什麽事,便匆匆忙忙趕到部隊。

關押鄒慧的房間被太多人圍住,她壓根擠不進去,擠了半天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就聽見周茹問鄒慧是不是把孟言推下了海。

聽見鄒慧否認後,呂春紅連人都沒見着,想也沒想就替她辯駁,結果挨了江少嶼重重的一巴掌,扇飛她自尊的一巴掌。

到頭來自己居然給一冒牌貨、殺人犯幫腔?

老天爺啊,要是她看見了鄒慧那一身的打扮,她是絕對不敢輕易出來替冒牌貨說話的!

只能說蠢人做蠢事,呂春紅遲早被她的豬腦子害死。

……

鄒慧的問題不止是冒名頂替身份這麽簡單,還涉嫌殺人,嚴重危害軍人家屬的生命安全,不用江少嶼說,組織上也會對她作出嚴厲處理!

審問環節孟言到現場沒有參與,組織上派了幾個人到衛生院詢問她落海的具體情況。

江少嶼為了不讓孟言的聲帶進一步損壞,特意拿了紙和筆,讓她把情況寫在紙上。

鄒慧的結果也不需要孟言來操心,相信部隊和江少嶼會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答案。

一連經歷了大大小小的事情,章連芳的心理本就瀕于崩潰狀态,心理防線正脆弱着,眼見着沒有了逃生的希望,她什麽都招了。

“我有錯,我錯在不該鬼迷心竅頂替鄒慧,可真不是我把她殺死的!我也是無辜的啊!他們把我賣給傻子,我養父也虐待我,我好不容易跑出來,我死也不願意回去啊!”

假鄒慧本命章連芳,濱市二十歲女性失蹤案本人,經過調查和她的口述,在兩歲時,章連芳被親生父母抛棄,後被養父母撿回家當作童養媳。

養父從小就對她不好,非打即罵,十六歲的時候讓自家兒子把章連芳侵犯,如此行為持續了一年她的肚子也沒有動靜,于是養父母和養父兒子便将她囚禁在房間日日侵犯,企圖早日生下孩子。

肚子仍舊沒有動靜,直到兩年後,章連芳被村裏“神醫”判定為“無子症”,養父母氣自己白養了她十六年,白浪費了十六年的口糧,一氣之下将她發賣給隔壁村的大傻子。

那村就是鄒慧所在的鄒家溝,而章連芳所嫁的傻子家,正好就在鄒慧家隔壁,兩人成為了鄰居,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直到章連芳二十歲那年,也就是今年,鄒慧的母親去世,收到表哥的來信她準備前往培蘭島投奔親戚,臨走前不舍章連芳留在村裏受苦,于是商量之下偷偷将她帶走了。

一路上兩人東躲西藏,吃了好多苦終于到達了濱市,距離目的地只差一搜輪船的距離!

鄒慧握住她的手,頭頂是金燦燦的太陽:“阿芳,我表哥表嫂都是好人!我現在寫封信寄過去,如果他們不同意我帶你,那你就留在這裏,我每個月給你寄錢,等我安穩落腳了,就給你在部隊上找個好男人嫁了,反正你不說,他們不會知道你的遭遇。”

章連芳當然感動過,也一度把希望寄托在鄒慧身上,可信還沒來得及寄出去,她養父的兒子竟找到了這裏!

原因是傻子爹娘發現章連芳逃走後,跑去她養父母家鬧,非要他們家退錢,養父母哪裏肯退錢,親自跑了一趟隔壁村,了解到章連芳和鄒慧之間情同姐妹的關系,以及她投奔培蘭島親戚的事情後,連夜派兒子追人去。

她拼命逃,他拼命追!

男人也不看眼前人是誰,抄起刀子砍下去——

章連芳沒事,鄒慧這倒黴蛋被砍倒在了血泊中。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葬送在了男人的手裏。

“連芳……救我……救、我……”

蜿蜒的青石板磚院牆上,是鄒慧最後留下的紅指印。

這些經歷都是章連芳的口述,至于真相無從得知,但她養父的兒子把鄒慧殺害是事實,她見死不救也是事實,說難聽點,是借刀殺人也沒錯。

她明明可以趁早把鄒慧帶去醫院治療,可她沒有,非要等到鄒慧死透了再喊救命。

她明明可以在鄒慧死後把事實告訴吳錫城兩口子,即使表妹的死因與她有關,可念在她也是個可憐人,念在她們倆曾是好姐妹,吳錫城兩口子說不定會為她找一份糊口的工作,怎麽也不會把她送回狼窩。

可她沒有,她選擇了頂替鄒慧的身份,她走了最不該最危險的一條捷徑。

章連芳跪在吳錫城兩口子面前,跪在江少嶼面前:“看在我們相處了這麽多天的份兒上,你們行行好,可憐可憐我,我不是壞人也不是故意做這些事,我只是逼不得已,我縱使有錯,我也罪不至此啊!”

“罪不至此?如果不是孟言命大,你身上又得多背一條人命!”

殺人未遂構成故意殺人罪,依據刑法規定,嚴重的情況下處以死刑或無期徒刑,再加上她間接殺人、冒名頂替、偷竊錢財,數罪并罰,就是死刑也不為過。

還有她養父的兒子,殺人償命,一個也別想跑!

江少嶼當然不會讓鄒慧死得痛快,比起孟言在海裏所承受的痛苦,他要她千倍萬倍償還!

……

處理完鄒慧的事情後,江少嶼馬不停蹄趕往衛生院。

周茹提前離開現場,回家給孟言做了頓營養晚餐,孟言邊吃着,周茹在旁邊看着她,表情好像快哭了似地。

她說:“我真對不起你。”

孟言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掌揉了揉:“沒事,別這樣說,你沒有對不起誰。”

周茹吸了吸鼻子才沒讓眼淚落下來:“我頭一回看見你男人哭,老吳跟他好了這麽多年,打入伍起他倆就在一個團,別說哭了,遇到再難再危險的事兒也沒見他紅過眼。”

周茹再也忍不住,痛苦地捂住眼睛抽噎着說:“我、我都不敢想,如果你死了,你男人他、他還能活嗎。”

腦海裏無端浮現江少嶼蒼白的臉頰,孟言心髒揪着疼。

将她顫抖的手握得更緊:“別說了,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周茹眼淚嘩嘩流:“孟言,我真的對不起你。”

深呼吸,孟言笑着看她:“我們都沒錯,是壞人的錯。”

周茹雙手合十望向窗外的天空,念念叨叨:“老天爺保佑,菩薩保佑,佛祖保佑,孟言,趕明兒咱得買點香感謝老天爺沒把你收走。”

“好。”

吃完晚飯聊了五六分鐘的樣子孟言便躺下休息了,自打從海裏撈出來以後她就特別嗜睡,每天好像都有睡不完的覺。

……

孟言醒後,在衛生院住了兩天就出院了,她不喜歡衛生院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每天屋外吵吵嚷嚷的氛圍,于是回家養病。

期間關于她落水的事兒,夫妻倆極有默契地閉口不談,仿佛一切真的已經過去了。

夜蟲叽叽,皓月橫亘在天幕。

夜深了,睡夢中的女人睡得不太踏實,眉心松動,随後一個激靈,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眼前卻不是一片漆黑,有一盞昏黃的燈光在床頭櫃的位置散發光芒。

躺在她身側的男人立馬俯下頭關切地問:“醒了?”

“嗯?天亮了嗎?”總感覺好像沒睡多久。

孟言睜眼就看見了他湊近在眼前的五官,再擡頭看向牆壁上的挂鐘,時間顯示現在是淩晨一點半,才發現窗外一片漆黑,眼前的亮光不是太陽光,而是臺燈。

“半夜了,怎麽還沒睡?”

不睡覺也就算了,點着燈看她?

這是多沒安全感啊,好像睡着了她能跑了似的。

孟言心裏略感好笑,可好笑背後又充滿心酸。

她埋頭縮進他懷裏,柔聲安慰:“都過去了,閉上眼睛睡一覺吧,好嗎?”

先前睡在衛生院的時候,江少嶼每天晚上都趴在她的床頭,或是搬個椅子在她身邊睡覺,後來杜豔華給他拖了張小折疊床,每天晚上他就躺在上邊陪孟言睡覺。

一米八八的大個頭,幾乎整個小腿都在折疊床之外,每天晚上睡覺小腿就這麽懸空放着,多難受啊。

江少嶼搖了搖頭,順勢攬她入懷,下巴留戀地在她的發頂蹭動:“睡了,又醒了,睡不着就想看看你。”

孟言擡頭望他,嗓音越發沙啞,

“都過去了,我還在呢,別亂想,好好休息,還要上班呢。”

部隊也不是全年無休,像江少嶼這樣的軍官每周有一天休息時間,也就是單休,可距離周日還有兩天,他這麽不眠不休,怎麽撐得住。

孟言擔心他的身體,江少嶼也同樣擔心她。

瞥見她不比以往有氣色的嘴唇,微沉的聲音裏都帶着濃濃心疼:“沒事,你睡吧,我沒什麽睡意。”

孟言用力搖了搖頭,環緊他的腰說:“你不睡我也不睡了,咱倆一起熬。”

江少嶼斂着眉目将她攬入懷中,掌心輕輕拍打她的肩膀,即無奈又心疼。

“睡吧,都睡了。”

輕輕哄着她,貼着她的臉一起睡覺,可眼睛始終是睜着的,黑沉沉的眸子深深注視着她,一分一秒也不願從她的臉上移開。

即便他極力掩飾地很好,可他的神态,他的語氣,那股濃濃的擔憂仍舊洩露無遺。

他無法忘記那天自己抱着孟言冰涼的身體時恐懼的感受,沒錯,是恐懼,是害怕,怕永遠失去她,怕身邊再也沒有她,簡直無法想象。

每當他想要忘記那天冰涼的觸感,她蒼白的臉龐卻總浮現在眼前,尤其是睡夢中,那噩耗幾乎如夢魇般纏繞着他,揮之不去。

心髒也不是痛,不是難受,而是緊緊被一雙大手用力揪着,上不去,下不來,窒息般的痛苦。

所以他不敢睡覺,不想經歷夢中一遍又一遍失去她的痛苦。

他似乎陷入了一種PTSD症狀,可按說這種症狀該發生在受傷的當事人身上,怎麽孟言沒什麽事,反而江少嶼開始患得患失了。

誰說只有江少嶼心疼她,孟言也照樣心疼自家男人得不行。

他的眼神向來冷冽而倨傲,最近幾天總失神地打量她,孟言的喉嚨比卡了魚刺還難受,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将他抱緊,一聲又一聲安慰。

“都過去了,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不會死的,一直陪着你呢.”

“好。”嘴唇輕輕碰了碰她溫熱的額頭,兩人相擁而眠,他的長臂圈着她的腰攬到懷中,溫柔地看着她笑。

可溫柔下掩藏的依舊是揮散不去的憂愁。

孟言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于是只能使出絕招——

從他懷裏起身,兩手捧住他的腦袋——這是落水後兩人第一次親吻,他怕她身體虛弱,連接吻都不敢,只每天夜裏八爪魚一樣将她抱緊,仿佛這樣她就不會再次陷入囹圄。

不得不說情侶之間能靠親吻解決許多問題。

發洩似的一個吻,狠狠地親,發瘋一樣地咬他,一遍又一遍游走在他的唇齒間:“過去了,少嶼,都過去了。”

江少嶼心如潮湧,呼吸在一瞬間變得熾熱,扣住她的後腦勺便以最熱情的姿态回吻她。

“孟言,媳婦兒……”

呼吸交融,纏繞着化不開,似乎只有近距離的肌膚接觸,才能讓對方感受到彼此是真實存在的,才能從中汲取安全感。

雙臂緊緊困着她的腰,壓抑了近乎一周的情緒此時終于到達臨界點,徹底爆發了出來。

“孟言,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二人喉嚨同時哽咽住,不知從誰的臉上落下了一顆又一顆透明珠子,化開在皮膚上,濕潤了一大片。

而從孟言主導着開始的吻也還未停止,化作了更為瘋狂的激情,毫無理智地吻着,感受對方存在的氣息。

許久後,月亮羞澀地躲進雲層,窗簾的縫隙裏,偷偷溜進幾縷月光,照得一室旖旎。

今晚的月亮如燈球一般圓亮,月光灑滿整個大地,是淡淡的金色光輝。

孟言慶幸老天爺沒讓她錯過這美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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