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當陸平再醒來時, 他已經躺……不,他已經趴在學校的醫務室裏了。

他趴在病床上,周圍拉着一圈簾子, 隔着純白色的幕簾,可以隐隐約約看到醫務室裏站了三個人。

那三道人影裏,一道高挑挺拔, 從身高來看應該是男性, 另外兩道比他矮了不少。

其中一道矮人影開口, 陸平聽出她應該是醫務室的老師:“孟同學, 請你再描述一下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

孟昕的聲音響起:“老師, 當時我在後門的小花園背英語, 有一只貓叼來了一只老鼠,我吓得動不了,陸平同學就拿掃帚去打老鼠, 結果踩進水坑滑倒了, 後來……”

“後來, ”那個男生接話,“學姐給我打了電話,說陸平昏倒了,我就趕快把他送來醫務室了。”

聽到同桌那熟悉的聲音,趴在幕簾裏的陸平動彈了一下, 結果這一動, 立刻牽到了屁股上的傷口, 尾椎骨那裏傳來一陣刺痛, 陸平猝不及防地痛呼一聲。

“陸平?你醒了?”幕簾外, 那道高挑的身影立刻邁步走了過來。下一秒,幕簾被拉開, 沈雨澤的面容出現在了陸平面前。

少年的眉頭微微蹙着,眼底的擔憂不加掩飾。陸平和他認識了這麽久,還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陸平有心哄哄他,艱難地伸出手對他比了個“耶”,可惜陸平的屁股實在太疼,附贈的笑容很快就變成了愁眉苦臉。

見他還有心苦中作樂,沈雨澤臉上再次被冰雪所籠罩:“陸平,你屁股不疼了是吧?”

“疼……”陸平可憐巴巴的。他想伸手去抓沈雨澤的袖子,但沈雨澤不知是出于生氣還是什麽別的,沒讓陸平碰到自己。陸平被拒絕了之後也沒難過,而是繼續說,“我感覺我的屁股不是兩瓣,是四瓣了。”

醫務室老師和孟昕緊随其後走過來,孟學姐的表情滿是擔憂。哎,要不然說長得好看的人就是有優勢,漂亮的人即使擔憂也是很漂亮的。

醫務室老師問陸平:“同學,你除了屁股疼以外,頭暈不暈?孟昕說你是仰面滑倒的,你有沒有磕到後腦勺?”

“呃,”陸平仔細感受了一下,“腦袋有一點疼,手也有點疼,”他小聲補充,“但是和屁股比,其他地方都不算疼。”

他摔倒時,雙手下意識撐了一下地,所以掌心、手肘都有不同程度的挫傷,醫務室老師已經幫他處理過。至于他屁股上的傷,她還沒來得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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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務室老師當即表示,要為陸平看一下屁股,這種看診環節孟昕不便參與,連忙往後站了站,讓老師重新拉上了幕簾。

老師拉幕簾時,沈雨澤就站在病床旁,腳都沒動一下。

老師:“沈同學,要不然你也去外面等吧。”

沈雨澤明明聽到了,卻裝作沒聽到,照舊巋然不動。陸平鼓了鼓嘴,沒好意思轟他走。

反正都是男生,被沈雨澤看到屁股也不算什麽事……吧?

學校的校服褲是運動款,褲腰有松緊繩,陸平趴在床上,老師一手把他的上衣推上去,另一手把他的校服褲拉到了臀下。

有彈力的褲腰就卡在他的大腿根部,陸平忽然覺得屁股蛋一涼——他的內褲也被扒下來了!

雖然陸平理智上知道,醫務室老師已經快五十歲了,被她看到屁股沒什麽大不了,但他全身的血液還是蹭一下沖上了腦袋。他把整張臉都紮進枕頭裏,就像是一只掩耳盜鈴的鴕鳥。

就在他閉眼裝死時,忽然從邊伸出一只手,在他憋死自己前,把他從枕頭裏挖了出來。

“現在知道害羞了?”沈雨澤的手捏住他的後頸,用指節不輕不重地敲打了兩下,“英雄救美時怎麽不見你長點腦子?”

陸平嘀咕:“我這算什麽哪門子英雄救美,哪有用屁股救的呀。”

沈雨澤不想搭理他。

沈雨澤的視線往陸平的屁股上瞥去。陸平的皮膚不算白,小時候經常光着膀子在街道裏竄,偏偏他的屁股白得很,兩團圓潤的臀肉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腰窩處還有兩處淺淺的凹陷。

不過,沈雨澤現在無暇欣賞其他——只見陸平的臀縫之間,青紫色的淤血蔓延向四周,皮下還有一些出血的紅點,看起來格外刺目。

醫務室老師看到陸平的屁股上有這麽大一塊青紫,當即道:“這應該不是簡單的摔傷,很有可能傷到尾椎骨了。我建議盡快去醫院照一下X光片。”

陸平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殺一只老鼠,居然稀裏糊塗地要去醫院!

一聽要去醫院,簾外的孟昕趕忙開口:“陸學弟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去醫院的錢我會出。”

陸平:“沒……”

“不用。”沈雨澤出聲打斷,語氣不容置疑,“這件事我來負責,不用麻煩學姐了。”

陸平“啊?”了一聲,沒明白為什麽沈雨澤要主動攬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和沈雨澤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為什麽他要“負責”?

……總不會是真讓陳妙妙說中了吧,沈雨澤和孟昕日久生情,所以想為她排憂解難?

光是想一想這種可能,陸平就莫名其妙地覺得心裏一陣煩躁。

陸平:“這件事歸根結底是我不小心,我自己摔傷了,那就自己去看病,你們誰都不用負責。”

孟昕:“那怎麽行,如果不是我怕老鼠……”

沈雨澤:“陸平,你傷的這麽重,一個人怎麽去醫院?不要任性。”

三人為一件小事争了起來,誰都覺得應該自己負責,誰都不願放手。

就在他們争得不可開交之際,旁觀了許久的醫務室老師開口了。

“咳……你們不用再争了。”老師說,“學校給每個學生都上了學生保險,既然是在學校摔傷的,那保險公司會負責。”

陸平&沈雨澤&孟昕:“……”

……

在短短一個月之內,接連有兩輛救護車開進了椒江一中的大門,停在了醫務室門口。

上一次是沈雨澤食物過敏,結果謠言傳來傳去,傳成了被人下毒;這一次是陸平摔到了屁股,趴在擔架上被擡上了車。

救護車就近把他送到了人民醫院,陸平一路上用校服捂着臉,不想讓其他患者看到自己如此可笑的樣子。

沈雨澤沒有理會他的勸阻,陪他去了醫院。甚至動用自己的關系,讓陸平住進了當初他住過的vip病房。

x光結果很快出來——陸平的尾椎骨骨裂,需要趴床靜養三天。

尾椎骨位置特殊,沒辦法上夾板固定,而且行走和坐下時很容易加重傷勢。

陸平一聽,眉毛都打結了:“可我還要上課啊……不可能一直在家趴着的。”

“上課的話,建議你在椅子上墊一個中空的座墊,如果買不到合适的座墊,可以使用兒童游泳圈。”醫生說,“你應該慶幸,你只是骨裂而已,如果是骨折的話,這個位置動手術都很難。”

陸爸陸媽得知兒子居然在學校摔傷後,放下家裏的攤位,急匆匆趕來醫院。

在得知兒子沒有大礙、只需卧床靜養後,陸媽媽松了一口氣。

陸媽媽白操了半天心,一路上心口咚咚直跳,直到見到陸平,這心髒才落回去:“平平,我們接到吳老師的電話,說你在學校摔傷昏過去了。電話裏沒說清楚,我們還以為你是撞到頭了,沒想到只是屁股。”

陸平:“什麽叫‘只是屁股’?媽,屁股也很疼的!”

陸媽媽:“小烏孫,屁股肉多,小時候吃柴不叫疼,現在叫疼了?”

陸平哼了哼,不說話了。

陸爸爸之前做手術時也在這裏住過院,當時他做了腰椎手術,和其他病人擠六人間還要額外加床。但是兒子現在住的病房,獨立單間還帶衛浴,一看就不是尋常人能住的,再看旁邊一直忙前忙後的沈雨澤,他便明白兒子能受到這麽好的照顧,一定少不了沈雨澤的幫助。

可惜陸爸爸不會說普通話,只能含糊地用椒普說謝謝。

尾椎骨裂算是小傷,正如醫生所說,只需要趴床靜養,等過一陣子就會長好。陸爸陸媽決定把陸平帶回去,讓他在家休息。

這次來南岸,陸爸特地開了他的那輛二手五菱宏光。別看這車破,但非常皮實,運菜、拉人都不在話下。他打算讓陸平趴在五菱宏光的後座,這樣把他帶回家。

沈雨澤在停車場裏見到那輛滿身風霜的五菱車,簡直懷疑它是從前線回來的。

陸爸爸倒車出庫,後車廂一直在咣當咣當咣當,這輛車的後輪避震看起來并不存在。

沈雨澤:“……還是坐我的車吧,我怕陸平坐這輛車,會從骨裂颠到骨折。”

于是如此這般,陸爸陸媽開着自家的二手宏光在前面帶路,陸平側躺在沈家的卡宴車後排,一路風平浪靜地向北岸駛去。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的車子駛離醫院之際,一輛紅色的跑車與他們擦肩而過,開進了醫院的停車場。

跑車的剪刀門緩緩升起,一位打扮入時的靓麗女郎走下了車。

她摘下墨鏡,回望那輛漸漸遠去的卡宴車。因為陸平躺在後排的原因,女郎并不知車上還有一名乘客,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坐在副駕駛位的沈雨澤身上。

若陸平看到她的話,一定會認出她的身份——她正是沈雨澤父親的情人王詩雅!

王詩雅低頭沉思了一番,然後掏出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

“沈總呀,我是詩雅。”女郎巧笑倩兮,“我今天來醫院複查,恰巧遇上了雨澤,他是生病了嗎?畢竟是一家人,要不然我去看看他吧?”

……

卡宴車跟在五菱宏光之後,緩緩駛向了北岸。

陸平在醫院耽誤了不少時間,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幸虧這個時間街坊四鄰都回家了,沒人注意到卡宴車的到來。

車子停在院門外,陸平艱難地從後排車座爬起來,顫巍巍扶着車門,一瘸一拐地準備下車。

若是走平地,他還能忍,但他的房間在二樓,一想到自己要徒步走上去,陸平已經提前感到屁股痛了。

陸爸爸心疼他,想要背兒子上去。

可陸爸爸身高不到一米七,陸平比他高了将近半個頭呢。陸平望着爸爸寬厚卻佝偻的後背,連連搖頭:“爸,你兒子這麽大個子,你哪裏背的動。我自己扶着欄杆,慢慢走上去就好。”

陸爸爸佯裝生氣:“誰說我背不動了?就算你長到兩米,也是我兒子。做老子的有什麽背不動兒子的?”

說着,這個中年人就要蹲下。

就在這時,沈雨澤走到他們父子身邊,主動道:“叔叔,您的腰不是做過手術嗎,不能用力氣。我來背陸平吧。”

陸平:“啊?”

沈雨澤:“怎麽,你覺得我背不動?”

“不是,可是……”

“還是你想讓我抱你上去?”沈雨澤道,“抱倒是可以,但是上樓看不到臺階容易摔倒。”

一想到沈雨澤要抱他上樓,陸平那點可憐的羞恥心都要爆炸了。沈雨澤能怎麽抱啊,還不是像電視劇一樣公主抱?這又不是在拍偶像劇!

倉促之間,陸平做了選擇:“那,那還是背我吧。”

說完之後他才反應過來——為什麽一定要在他爸爸和沈雨澤之間做選擇?明明沈家的司機膀大腰圓,同時兼任保镖,為什麽不能讓司機叔叔背他上樓啊?

沈雨澤在他作出選擇後,根本沒給他後悔的時間,立刻背對他伏低了身子,示意他攀上來。

沈雨澤個子高腿又長,陸平雙手一攬,攀住他的肩膀,墊着腳艱難地把自己挂在了少年的背上。

待陸平扶穩後,沈雨澤抱住他的大腿外側,同時手臂上的肌肉用力。陸平便覺得渾身一輕,整個人都被沈雨澤背了起來。

突然的失重感讓陸平很不習慣,他不敢後仰,怕摔倒,下意識地把重心貼向了沈雨澤。沈雨澤的肩膀平直,男孩雙手環繞在他頸前,下垂的手剛好抵住沈雨澤的胸口。隔着他身上的校服,陸平可以感受到他心髒有力的跳動。

“我是不是太沉了?”陸平有些不好意思,“怎麽你心跳這麽快啊?”

“……不沉。”沈雨澤站直,抿唇,“抱緊我。”

說完,沈雨澤便背起陸平,邁步向着陸家的小樓走去。

今天安安不在家,陸爸陸媽去醫院前,把孩子交給親戚照料,想來這個時間小姑娘應該已經睡着了。若讓小丫頭看到哥哥受傷的樣子,絕對又要哭鼻子了。

這種村裏自建的小樓房,層高都比一般的商品房高,從一樓到二樓要邁二十幾節臺階。

沈雨澤步速适中,每一步都踏實了再往上走。

陸平的下巴就搭在他肩膀,呼吸間熱氣就噴灑在沈雨澤的頸側。

不知是不是陸平的錯覺,他覺得沈雨澤的心跳好像又加快了。

陸平想:啧啧啧,這就是沈雨澤平時不愛運動的下場,只不過是背個人,又不是讓沈雨澤做有氧運動,現在心跳就這麽快了!

二十幾節臺階很快走完,上次沈雨澤來過陸平家,知道陸平的房間在那裏,他推開門,點亮屋裏的燈,把陸平送回了他的房間。

陸平一進屋,就立刻趴在了床上。這一番動作,又引得他疼得直吸氣。

沈雨澤已經是第二次進他的房間,和上次相比,屋裏幾乎沒有變化,只是多了一張照片——書桌上立着一張鏡框,照片裏,兩名少年并肩而立,目光灼灼地看向鏡頭,他們身後還有一匹悠閑老馬。

天高雲淡,少年們意氣風發。這張照片正是他們之前在馬場的合影。

沈雨澤拿起相片,手指輕輕拂過相框的邊角……一點灰都沒有,看來陸平一定每天都會擦拭它。那天他們在馬場拍了兩張合影,另一張被沈雨澤放在了自己書房珍藏。一想到自己所重視的東西,也被陸平珍視,沈雨澤的心情難得照見陽光。

就在沈雨澤欣賞照片之際,趴在床上的陸平忽然想起了什麽。

“對了,沈雨澤。“陸平有些艱難地從床上轉過去,去看窗前沈雨澤的背影,“你怎麽知道我爸的腰做過手術,不能用力氣?”

“……”沈雨澤沉默了幾秒,放下手裏的相片,“你忘了嗎,你和我說過。”

“我和你說過?”陸平糊塗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陸平是個不喜歡抱怨的人。當初陸爸爸做手術,陸平才讀高一,每天放學都要跑去醫院,和媽媽換班陪床。即使那樣,他也不肯讓同學和老師知道他經歷了什麽。

他那個時候都沒和任何人訴過苦,又怎麽會告訴剛來一個多月的沈雨澤?

沈雨澤轉過身,看向陸平,表情一派平靜:“你記性怎麽這麽差,我之前住院時,你來醫院看我,就在那時候和我說的。”

他的神态、語氣都太過篤定,偏偏陸平又是個沒那麽自信的人,沈雨澤一口咬定他說過,陸平只能糊裏糊塗地被他牽着鼻子跑。

……他真的說過嗎?

……可沈雨澤沒必要騙他。

……如果他沒說過,沈雨澤從哪裏知道的?

……總不可能沈雨澤調查他吧!

亂七八糟的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逝,還不等陸平整理好那些思緒,沈雨澤已經轉移了話題。

“陸平,脫掉褲子。”

“哦好……诶?????!!!”

陸平的大腦瞬間清空,什麽胡思亂想都沒了。

男孩雙手緊緊扶住褲腰帶,像是一個即将被輕薄的良家少男,緊張兮兮地問:“你,你要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沈雨澤拿起一管藥膏,纖長的手指旋開藥膏上的蓋帽,即使是這麽普通的事情,由他做來也格外賞心悅目。“——當然是幫你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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