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陸平的不幸以及幸運之處在于:他摔傷屁股是在周四, 醫生讓他在家卧床靜養三天,剛好就是五六日三天。這麽一來,他實際上只缺了周五一天課, 只要管同學借筆記就能補上。

周一早上,半血複活的陸平以極慢的速度踏進校門。雖然他現在能走路了,但尾椎骨依舊在隐隐作痛, 昨天他洗澡時, 特地照了下鏡子——淡紫色的淤血已經消退了不少, 但尾椎附近還是有些紅腫, 連帶着左右兩瓣臀瓣也染上了那些顏色。就算他小時候吃柴, 也沒有這麽狼狽過。

走在校園裏, 他盡量表現的穩重、正常,但其實每邁出一步,他的靈魂都在哀嚎。昨天他在家練習走路時, 妹妹還說他像小美人魚, 因為小美人魚剛化成人形時就是這樣, 每走一步都痛的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陸平真的好痛,如果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絕對不會在十萬年前從海洋走向陸地,好好的有脊椎海洋生物不當,為什麽非要直立行走呢?

等到陸平一步一挪地走進教室時, 班裏的同學基本已經到齊了。

沒人和陸平打招呼, 也沒人詢問陸平周五為什麽請假。陸平即慶幸又失落。

他挪到教室最後一排, 慢吞吞從包裏掏出媽媽給他專門做的小墊子:墊子呈u型, 倒着墊在屁股和大腿下面, 剛好可以讓尾椎的地方懸空。

其實醫生說,如果沒有墊子的話, 小朋友的兒童泳圈也可以。安安為自己的親哥哥貢獻出了自己最愛的小泳圈,陸平看了眼泳圈上的艾莎公主,婉拒了妹妹的好意。

放好墊子,陸平終于可以舒服的坐下了。

他身旁的座位還空着——沈雨澤除了剛轉來的那幾天上過早自習以外,之後就沒有在八點以前出現在校園裏。

班主任吳老師找他談話,告訴他早自習的時候班長會查出勤,遲到一次罰5元,缺席一次罰10元(病假事假除外),罰款充作班費。

于是沈雨澤直接找班長交了300元,說包月。

陸平知道這事之後急得夠嗆,數落他:“沈雨澤,我知道你有錢,可是錢多也不是這樣花的呀!你這是在浪費錢!”

沈雨澤:“怎麽浪費了?”

陸平:“周末又不來學校,包月應該是200 元!”

沈雨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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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如此這般,陸平上早自習時可以舒舒服服霸占兩張桌子,不用怕侵占同桌的領地。

陸平從包裏拿出筆記本,戳了戳坐在前面一排的班長。

“班長班長,”陸平說,“我周五請假了,筆記能借我看看嗎?”

班長一臉為難:“我借給xx了……”

陸平:“所有的筆記都借出去了?”

“唔。”班長回答的很含糊。

陸平又去問那個xx同學。

Xx同學不耐煩:“我還沒抄完呢。”

陸平:“那你抄完了借我抄?”

“不行,我同桌還在後面排着呢。”

陸平:“……”

陸平沒有自取其辱繼續追問能不能和他們輪流抄,因為他知道,什麽抄不完、借出去了,都是借口。他們只是單純不想借給他罷了,男生搞小團體的時候心眼可多了。

見陸平四處碰壁,陳妙妙看不下去了,主動跑過來:“陸平,你可以抄我的!”

陸平十分感激,接過了陳妙妙的筆記本。

他翻開她的筆記本,找到周五的內容。筆記前兩行的字跡尚算整齊,從第三行開始,字跡逐漸變得狂野,字與字之間互相借偏旁,宛如一隊迷路的螞蟻爬過。

等到這頁結尾,字跡已經看不出來是中文了,全部變成了莫名其妙的點與線,偶爾會有一條驚天曲線,幾乎要力透紙頁。

陸平盯着這一頁根本看不懂的點與線:“……咱們什麽時候教密碼學了?”

陳妙妙啊了一聲,有些羞赧:“那是我太困了,半睡半醒強撐着寫的……”

陸平:“……”

陸平:“…………”

陸平:“………………”

“謝謝你。”陸平把她的筆記本還了回去,“好人一生平安。”

他果然不應該對年紀倒數第四(算上沈雨澤她是倒數第五)的課堂筆記抱有什麽希望。

就在陸平思索還能向誰借筆記的時候,忽然聽到走廊裏傳來一陣喧嘩聲。

“孟學姐!”

“孟學姐怎麽來高二了?”

“學姐,你是來找人的嗎?”

殷勤的問好聲此起彼伏,衆人循聲擡頭,果然看到一個娉婷的身影自走廊另一端款款走過來。

那個女生身姿輕盈,每走一步,身後的馬尾辮便輕輕蕩開,格外引人矚目。

她在高二八班門口駐足,然後擡起手,輕輕敲了敲門板。

豪不誇張的說——在孟昕出現之時,陸平發現他們班的男生就跟非洲大草原上的狐獴(=獅子王裏的丁滿)似的,一個個伸長脖子,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春天的氣息。

班長唰一聲瞬移到班級前門,殷勤地問:“學姐,你有什麽事嗎?我是高二八班的班長。”

孟昕矜持地笑:“我來找人。”

一聽說她是來找人,班長反應過來:“哦哦哦,你是來沈雨澤的吧?”

現在沈雨澤和孟昕的緋聞傳得衆人皆知,俊男美女搭配,就算丁滿們想酸,也無處可酸。

“沈雨澤現在沒在,他一般都早自習之後才來教室。”

沒想到孟昕搖了搖頭,說:“我不是來找他的。”

“诶?”

“我是來找他的同桌的。”

沈雨澤的同桌?那不就是——

一瞬間,班長的腦袋誇張的扭了過去,但沒人會覺得他的反應太過火,因為這一刻,班裏所有丁滿都和他一樣,目光全部集中在了陸平身上!

陸平:“……”

在衆人的注視下,陸平默默地從最後一排站起來,慢吞吞的,表情嚴肅的,穿過整個班級,走向了在門外等候他的孟昕學姐。

丁滿們震驚:嵌糕王子什麽時候和孟學姐這麽熟了????孟學姐來找他,他居然如此沉得住氣,一點都不心急,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時候的陸平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

陸平:……淦,我的屁股好痛哦QAQ。

……

當沈雨澤在上課前五分鐘踏入教室時,并沒有在身旁的座位上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若不是在座椅上看到了一個嶄新的屁屁墊,沈雨澤都要以為陸平又請假了。

不過陸平去哪兒了?傷還沒好,就四處亂跑。

沈雨澤拉開椅子,還不待他坐好,前排的班長突然扭過身子,雙手撐在了他的桌上,眼睛裏寫滿了八卦!

有潔癖的沈雨澤低頭看看撐在自己課桌上的手,又看看對方。

班長:“……”迅速把手收了回來。

他清清嗓子:“沈雨澤,你終于來了!你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沈雨澤對班裏的八卦根本不感興趣,聞言并沒有接話。

班長:“早自習的時候!有人來找陸平!陸平就跟她出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你猜那個人是誰!”

他說話時聲音高昂,不管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都被他說成了感嘆句。

“……”沈雨澤終于有了情緒波動,擡眸問,“誰?”

“是孟昕!”

“……”

“也不知道那小子是怎麽認識孟學姐的,孟學姐來找他,兩個人就有說有笑的走了!”

“……”

誰說男生不八卦?他們八卦起來更可怕。班長還想繼續和沈雨澤形容一下當時陸平的神态動作,可不等他開口,忽然覺得身邊的溫度下降了幾度……他再瞧瞧沈雨澤的表情……呃,還是少說幾句吧。

班長抖了抖,趕忙轉了回去。

他同桌湊過來,嘀嘀咕咕問:“怎麽樣怎麽樣?沈雨澤什麽反應?”

“還能什麽反應,臉色那叫一個難看。”班長低聲道,“肯定是吃醋了!”

同桌啧啧。

兩個大男生八卦了好一陣子,他們并不知道,他們推測的答案對了,但沒全對……

……

趕在第一節 課鈴聲響起之前,陸平急匆匆的回到了班裏。

他這一出一進,身份從“嵌糕王子”變成了“被孟學姐約出去的嵌糕王子”,全體丁滿們又開始行注目禮。

陸平目不斜視,從丁滿群中緩緩穿過。

他落座于自己的寶座(屁屁墊)之上,一扭頭,撞進了沈雨澤的視線裏。

陸平:“……嗨?”

沈雨澤不動聲色:“你幹什麽去了?”

陸平倒是挺坦蕩:“哦,剛才孟學姐找我。”

沈雨澤:“她找你什麽事?”

“就是‘那件事’啊。”陸平沖他眨眨眼,“她說想謝謝我,想請我吃飯。”

沈雨澤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收緊:“你同意了?”

“沒有沒有,本來就是舉手之勞,我怎麽好意思呀!”

沈雨澤這才放心下來。

也對,以陸平的性格,确實不是那種挾恩圖報的人。

沒想到陸平的話還沒說完:“不過嘛,我确實有一件事要麻煩學姐……”

說着,他一臉得意地拉開校服外套的拉鏈,從懷中偷偷摸摸地掏出了兩本粉色的筆記。

“他們高三這學期查漏補缺,要梳理高二的知識點,所以學姐那裏剛好有高二的筆記!”陸平喜滋滋道,“我上周缺的筆記,可以補上了!”

孟昕成績好,筆記做的也漂亮。粉色的筆記本翻開,所有知識點梳理清晰,還用不同顏色的記號筆标識得清清楚楚。

若不是陸平“犧牲”了自己的屁股,是絕對不可能借到這麽全面的筆記的!

“……”沈雨澤看着陸平炫耀的小表情,問,“如果你需要上周五的筆記,為什麽不向我借?”

“诶?”

在陸平驚訝的目光中,沈雨澤打開書包,拿出了一本筆記。

翻開。

周五一共四門主科課,從第一節 到第八節,所有筆記都在本子上規矩地躺着。鐵畫銀鈎,每一筆都寫得極認真,那熟悉的字體一看就是出自沈雨澤之手。

陸平震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你記的?”

沈雨澤回答得硬邦邦:“不是,狗記的。”

“……你知道這是在罵你自己嗎?”

“……”

沈雨澤哼了聲:“你到底抄不抄?”

陸平頓時搖擺起來:孟昕學姐的筆記可遇不可求,沈雨澤的筆記可求不可遇,如果非要選一個的話……

陸平:“我還是選——”

在他說出答案之前,沈雨澤狀似無意地提醒他:“對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其他同學知道孟昕借你筆記,他們會不會好奇原因?”

陸平猛拐一百八十度,用誇張的詠嘆調說:“——肯定是選你呀!我的好同桌!”

沈雨澤冷冰冰:“你剛才為什麽猶豫了?”

“……”陸平悶頭抄筆記,裝成小聾瞎,絕對不能讓沈雨澤知道自己的心虛!

……

因為陸平屁股受了傷,午休時他沒辦法去食堂吃飯。食堂在校園的另一頭,他走過去又走回來太折磨了。

為了照顧他,陸媽媽一早起來給兒子準備了飯菜,在保溫盒裏壓的嚴嚴實實。陸平拿出來時,飯菜還熱着,只是在保溫盒裏捂了太久,青菜稍微有點蔫。

只是他沒想到,沈雨澤今天的午飯居然也是在學校吃的。司機把午飯送到學校門口,然後再由後勤部的老師送過來。

這就是有錢人的特權嗎!

沈家廚師的好手藝陸平早就領教過,三層的食盒打開,熱騰騰的菜香瞬間攻占了所有感官。

沈雨澤主動把午飯往兩人中間推,還要給他夾肉。

陸平捂着自己的飯盒:“不用不用,你看,我媽給我做了鹹酸飯呢。”

沈雨澤:“那正好,上次阿姨做的鹹酸飯我沒有吃夠。你的分我一些,我的也分你一些。”

陸平又不傻,怎麽可能明知道沈雨澤是在照顧他,還厚着臉皮占他便宜?

見他凜然不動,沈雨澤換了種說法:“廚師帶這麽多,我吃不完只能扔了。”

他這一鈎實在太直,陸平明知是鈎,但還是急得抓耳撓腮。

“別別別,我吃!”沒辦法,誰讓陸平是勤勞簡樸的勞動人民之子呢,從小背着“鋤禾日當午”長大,浪費就是最大的犯罪,他肯定不可能看着沈雨澤把這麽貴的肉和菜倒進垃圾桶的!

于是,陸平開開心心吃到肚子滾圓,果然是一粒米都沒有浪費。

他收拾好飯盒,起身時手指一勾,把什麽東西迅速藏在了褲兜裏。

“去哪?”沈雨澤問。

“去廁所。”

沈雨澤挑眉:“我也去。”

陸平:“……你是小學生嗎,難道要和我一起手拉手去廁所?”

哪想到沈雨澤真的把手伸到他面前,一副“我敢拉,你敢拉嗎”的挑釁表情。

陸平……當然沒有他這麽厚臉皮。

兩人一前一後往廁所走去。

現在所有同學都在食堂,教學樓裏一個人都沒有,只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裏回蕩。

男廁所在走廊盡頭,分為裏外兩間,外間洗手,內間如廁。內間有一排站立式小便器,還有一排馬桶單間。

陸平邁進廁所的那一刻,突然如腳下安了彈簧一樣就往單間沖。

他飛快沖進最內側的一個單間,反手就要關門,可門還沒阖上,沈雨澤的腳就卡了進來。

陸平先發制人:“沈雨澤,你幹什麽?”

“我倒要問你要幹什麽?”沈雨澤道,“上個廁所也鬼鬼祟祟的。”

“哪裏鬼鬼祟祟了?”陸平故作鎮定,“你出去,我要撇條。”

“真的?”

“這有什麽真的假的?”

沈雨澤擡起手,晃了晃手裏的一管藥膏:“那這是什麽?”

藥膏上印着一行藥名,正是醫院給陸平開的專門用于促進骨裂康複的跌打藥膏。

陸平一摸褲袋,果然空空如也……

醫生讓他一天上三次藥,早晚兩次可以在家塗抹,中午只能自己躲進廁所單間。沒想到沈雨澤眼睛這麽尖,這都發現了。

陸平想要搶回自己的藥,但沈雨澤反應敏捷,一推陸平的胸口,陸平就失去平衡往後退了一步。沈雨澤就抓緊這微小的機會,當機立斷閃身擠進了單間裏。

然後。

關門落鎖。

狹小的單間原本只能容納一個人,現在卻有兩個臨近成年的少年,他們肩貼着肩,連轉身都費勁。

陸平:“!!!”他羞赧,“你進來做什麽?”

“幫你上藥。”沈雨澤淡定道,“你一個人不方便。”

“我挺方便的。”陸平想起那天沈雨澤幫他上藥時,他躲在被子裏,臉紅到快缺氧……難道他要讓沈雨澤再“幫”自己一次嗎?“我現在都能走路了,上藥也沒問題。”

“真的沒問題?”

陸平惱了:“那你還要我怎麽證明?”

“嗯……”沈雨澤認真思考了一番,“不如,你當着我的面給自己上一次藥?”

陸平:“……”

陸平:“…………”

陸平震驚地感嘆:“………………沈雨澤,你好變♂态啊!”

沈雨澤:“……”

陸平根本沒察覺到沈雨澤的試探,在他看來,沈雨澤只是在和他開男生朋友之間的擦邊球玩笑,根本不用往心裏去。

實際上陸平還挺開心的。以前他在班裏一個朋友都沒有,其他男生都不和他講話,連筆記本都不願意借給他抄。現在陸平有了沈雨澤這個好朋友,不僅特地為他記筆記、陪他吃飯,現在還和他開“那種”玩笑了!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男高中生之間純♂潔的友誼啊。

沈雨澤有時候懷疑,陸平摔到的不是尾骨,而是腦袋。

“……算了。”沈雨澤選擇暫時後退,“既然你沒事了,那我走了。”

他不再去看陸平,轉過身去拉單間門。

結果——拉不開。

他又擰了擰把手,還是拉不開。

他試了第三次,依舊拉不開。

陸平見沈雨澤對着大門扭了半天也沒扭開,還以為他在故意吓他,有些不耐煩地嘟囔:“你別裝啦。”

說着,陸平也伸出手,去拉那扇門。

這一次,陸平順利的拉開了——不過,不是把門拉開了,而是把門把手拉開了。

沈雨澤:“……”

舉着孤零零門把手的陸平:“……”

“……陸平,你帶手機了嗎?”

“……沒有。”

“……我也沒有。”

“所以咱們被困在廁所了?”

“看起來是這樣的。”

現在距離午休結束還有一個小時,也就是說,他們還要在這狹小的廁所單間裏呆一個小時,才能等到其他同學來廁所,然後趁機向他們求救。

那麽問題來了——他們要怎麽向其他人解釋,為什麽他們兩個人會困在同一個單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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