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陸平渾渾噩噩的度過了整個周末。

他現在唯一慶幸的是， partner沒有私信已讀功能，而且他整個周末都沒有發布一條動态，他完全可以裝作沒登陸軟件、沒看到這條私信。

但是， 他心裏清楚得很——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對方已經掌握了沈雨澤的真實身份，完全可以在周一上學後， 直接殺到班裏找他！到時候， 陸平“偷”沈雨澤身份的事情， 就會徹徹底底的曝光了。

光是想一想， 陸平就忍不住心顫。

那個人的賬號叫做@ash， 頭像是錦鯉， 陸平看了一下他的賬號內容，大多是轉發“逢考必過”之類的玄學祈福，偶爾抱怨一下學校的食堂真難吃。

根本提取不出來任何有效信息。

但是， 對方既然能準确說出在操場上撿到沈雨澤的學生證， 那就足以證明對方是一中的學生了。

會是誰呢？

到底會是誰呢？

會是他們班上的人嗎， 還是其他班的同學？會是某個擦肩而過的男生，還是一直在偷偷關注沈雨澤的女孩子？

陸平的大腦被各種各樣的猜測填滿，導致他連續三個晚上沒有睡好覺，稍一睡熟，就被噩夢驚醒。

他夢見， 他站在高高的舞臺上， 穿着維多利亞時期的王子服飾， 畫着誇張的妝容， 賣力的演着獨角戲。他唱着， 跳着，演着， 他拿出了他最佳的演技，賣力取悅着臺下的觀衆。可是突然間，音樂沒了，燈光沒了，掌聲也沒了……他茫然四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在這時，一枚臭雞蛋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重重落在了他的腳下。

他變得好狼狽，華麗的戲服褪去了光澤，頭頂的皇冠沉重得讓他擡不起頭，他臉上的油彩也融化了，順着眼角往下滴落，像是無聲的哭泣。

他身邊圍了很多人。

有看熱鬧的同班同學，有對他指指點點的粉絲，有失望的父母……

有人戲谑地叫他外號，嘲諷：“嵌糕王子也配做王子嗎？”

Advertisement

有人憤怒的吐口水，诘問他：“呸，你這個騙子，誰想做你的粉絲啊？”

有人對他搖搖頭，嘆口氣說：“平平，你怎麽能撒謊呢？”

陸平所做的一切都被戳穿了，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接受所有人的審判，他想要辯解，可陸平的喉嚨仿佛被什麽堵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緩緩從人群之後走了過來。有一束光追随着他，或者說，他本身就是光本身。

那束光停在了陸平面前。

陸平慌張地擡起頭，看到了站在光裏的沈雨澤。

沈雨澤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眼裏沒了平時的溫度，只剩下初見的陌生與冰冷。

“陸平，”他說，“——你真讓我惡心。”

……

陸平從夢中驚醒，臉上還帶着幹涸的淚痕。

他去洗漱時，發現自己眼睛紅紅的，本來就不甚明顯的雙眼皮都腫成了單眼皮，看起來沒精打采的。他悄悄用了媽媽的眼霜——陸媽媽的眼霜是今年她生日時，陸平用壓歲錢在直播間搶的，陸媽媽數落他亂花錢，但還是美滋滋收下了，平日用得很節省，每次只塗一點點。現在用了半年了，眼霜還剩下小半瓶呢。

陸平狠心挖了一大坨，對着眼睛周圍打圈圈。左三圈右三圈，倒真讓眼睛消腫了不少。

幸虧陸媽媽一大早出攤了，才沒有發現兒子的古怪行為。

陸平在家裏磨蹭了好一會兒，磨蹭到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才帶着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氣勢走出了門。

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陸平心裏的退堂鼓敲啊敲的，一刻都沒停過。

要不然今天別去上學了……

要不然轉學吧……

要不然回北岸讀書吧……

要不然直接離開地球吧！

陸平知道自己的性格總是太消極，遇到問題之後不想着如何解決，而是想着逃避。可是沒辦法啊，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解決掉那個神秘的@ash，才能讓他/她不在沈雨澤面前戳穿自己的秘密啊！

即使陸平心中百般不願意回到學校，但公交車依舊準時準點把他送到了學校門口的站臺。

陸平邁着沉重的步子走進了學校，他平時走路都愛低着頭，默默看腳下的路，但今天他一直仰着腦袋，眼神警惕地觀察着那些從自己身旁經過的同學。

是他嗎？是她嗎？是他們嗎？

陸平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疑神疑鬼的三流偵探，看誰都有嫌疑。

他走進班裏時，更是睜大眼睛，仔仔細細打量着同班同學。

結果沒想到，當他看向同學們時，同學們居然也回望他！甚至有人在看了他一眼後，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陸平：“……？”

怎麽了，難道他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陸平摸了摸臉，奇怪，什麽都沒有啊。

他一頭霧水地回到最後一排坐下，掏出課本上早自習。整個早自習期間，他一直心神不寧，課本定格在第一頁，根本看不進去任何東西。

他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又擡頭看看教室門口，生怕忽然闖入一個陌生人，手裏揮舞着沈雨澤的學生卡。

煎熬的早自習終于熬過去了，下課鈴聲響起，陸平癱在座位裏，把頭埋進手臂中，藏住臉上的表情。

他心中的善良平平和惡魔平平又開始打架了。

善良平平說：不如直接和沈雨澤承認吧，把一切真相都告訴他！謊言越滾越大，會出事的！

惡魔平平說：不，絕對不行！說了你就會失去沈雨澤了！你好不容易有了朋友，難道你想重新回到形單影只的日子嗎？

就在陸平趴在桌上思考人生時，忽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發頂，不輕不重地揉了揉。

那熟悉的力度，讓陸平噌一下就坐直了身子。

果不其然，沈雨澤就站在座位旁，笑容淡淡地看着他。沈雨澤素來有“不上早自習”的包月特權，每次都是在下早自習後才來學校。

“陸平，你昨晚沒休息好嗎，怎麽趴在桌上？”沈雨澤問。

“沒，沒事……”陸平哪敢說實話，含糊地說，“我就是有點犯懶。”

他說話時，根本不敢看沈雨澤的眼睛，視線虛虛落在別處。

沈雨澤放下書包，落座，忽然探身逼近他。

陸平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躲，卻被沈雨澤握住了手腕。

“別動。”沈雨澤眉頭微蹙，目光就落在陸平臉上。離得這麽近，陸平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你眼睛上有東西。”

“有什麽？”陸平下意識接話，“有一點好看？”

“……”沈雨澤沒聽過這種土味情話，被他狠狠噎住，隔了幾秒才說，“嗯，是挺‘好看’的。”

說着，沈雨澤拿出紙巾，直接動手幫陸平去擦拭眼角旁的痕跡。

這個動作實在太親密了，可陸平不知道為什麽，并沒有一絲一毫想躲的欲望，反而老實閉上眼睛，由得沈雨澤幫他擦。他乖極了，不躲亦不動，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樣。

幸好他們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這番親密無間的小動作，并沒讓其他人察覺。

“好了，擦幹淨了。”沈雨澤說。

陸平的睫毛顫了顫，這才睜開眼睛，他看向沈雨澤手裏的紙巾——純白的手帕紙上，有不少淺黃色的像是油脂一樣的東西，猛然一看，很像是“眼屎”！

陸平：“？！”

沈雨澤揶揄他：“你早上出門沒洗臉嗎？”

“當，當然洗了！”

“洗了？那這些是什麽？”

陸平不說話了——如果沒搞錯的話，應該是他早上偷用媽媽的眼霜，沒有塗均勻，結果眼霜搓泥挂在眼角了。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他早上走進教室時，有人對着他偷笑了，原來是在笑他眼睛旁的“眼屎”啊！

但是，要他承認自己一個男孩子居然會用眼霜……聽起來好像更奇怪了！

眼屎or眼霜，這是一個問題。

在經過一番艱難的抉擇後，陸平只能認下那是眼屎了…………

他讷讷地從沈雨澤手裏拿過那張紙巾，胡亂團成一團，扔進了兩人課桌之間挂着的小垃圾袋裏。

“你可以告訴我，讓我自己擦的。”陸平說，“多髒呀。”

沈雨澤那麽有潔癖的一個人，之前有同學把手放在他桌子上，他都要兇巴巴的瞪人家，現在居然親手幫陸平擦掉眼屎（雖然并不是真的眼屎）……

“這有什麽髒的？”沈雨澤一派坦然，“你和別人不一樣。”

陸平：“……”

他很想問究竟有什麽不一樣，但最終并沒有問。

他覺得自己知道答案——因為在沈雨澤心中，陸平是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的話，那自然會幫對方擦掉臉上的髒污。

陸平心裏忽然升起一種沖動：他要不要賭一把呢？賭一賭他在沈雨澤心中的重要性？既然沈雨澤把他當作了朋友，那他只要把一切事情和盤托出，老老實實道歉，沈雨澤說不定會原諒他呢！！

想到這裏，陸平鼓起勇氣開口：“沈雨澤，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沈雨澤挑眉，靜待他的下文。

陸平：“其實，我……”

“——沈雨澤，看這裏！”就在此時，坐在前排的班長轉過身子，突然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只見班長舉起手機，鏡頭對準沈雨澤，只聽“喀嚓”一聲響，手機記錄下來了沈雨澤的身影。

拍完照，班長迅速轉了回去，開始噼裏啪啦在手機上敲打，像是在和誰聊天。

沈雨澤眼神一凜，直接探身按住了班長的肩膀。

沈雨澤：“你為什麽要拍我的照片？”

班長一臉正直：“哦，吳老師讓我收集一下班裏同學的個人照片，現在就差你了。”

“我看起來是那麽好騙的嗎？”沈雨澤冷冷道，“我勸你最好和我說實話，你到底拿我的照片做什麽？”

班長：“呃……”

沈雨澤：“怎麽不說話？在想借口嗎？”

沈雨澤沉臉的表情實在太可怕，班長被他一唬，只能支支吾吾說了實話。

原來，班長最近在玩某款游戲，加入了一個公會。公會裏都是同齡人，群裏每天都很熱鬧，他和其中一個女孩私下加了好友，漸漸的……就對那個女生有了好感。

班長布滿痘痘的臉上充滿了對青春的渴望：“雖然我和她不是一個城市的，但是我想和她處cp！如果處得好，等我高考後我們就能見面了！”

沈雨澤：“處cp？”

“就是網戀。”陸平給他解釋，“在網上早戀。”

沈雨澤覺得好笑：“隔着網線，她呈現出來的樣子很可能是編造出來的，你為什麽要喜歡一個虛假的人？”

莫名中了一槍的陸平：“……”

自己有好感的女生被無緣無故诋毀，班長自然忍不了。

班長：“誰說她是假的了！她給我發了她的照片了！！”

說着，班長點開他們倆的聊天記錄，給他們看女孩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模樣清秀可人，留着清爽的短發，穿着不知道哪個學校的校服，坐在花壇前，模樣文靜。

他們倆的聊天記錄停留在幾分鐘以前，女孩子發來了自己的照片後，向班長索要他的照片。

陸平：“……”

沈雨澤：“……”

他們知道班長在打什麽鬼主意了。

班長滿臉都是青春痘，這幅尊榮自然不敢讓喜歡的女孩看到，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沈雨澤身上，想要用他的照片，和那女孩網戀！

沈雨澤冷笑：“所以，你要用我的照片騙人？”

“這個……處cp這種事，怎麽能叫騙人呢？我是真心喜歡她，我，我都給她寄過好幾次零食了！”班長尴尬地說，“沈雨澤，你就幫幫忙行不行？你放心，她是深市人，不會穿幫的。”

“你想都不要想，我是不可能答應的。”即使班長好話說盡，沈雨澤依舊不為所動，“首先，不管你的出發點是什麽，都不能洗幹淨你騙人的動機。”

原本只是想看熱鬧的陸平，被這一箭精準地射向膝蓋，讓他噗通跪倒在地。

“其次，那個女生很無辜。她如果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騙子，她會怎麽想？”

第一支箭還沒**呢，第二支箭又來了，這次直指陸平的心口。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沈雨澤冰冷的眸子盯着班長，聲音低沉至極，“——我最讨厭別人利用我。”

第三支箭精準打擊，百步穿楊，一箭封喉！！

被沈雨澤接連三句話打擊得顏面盡失的班長，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但他并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問題，反而覺得沈雨澤太過不近人情。

他嘀咕着“就是讓你幫個小忙而已，不幫就算了，上綱上線做什麽啊”，尴尬地轉回了身子，至于他剛剛拍的照片，他也删除了。切，不用就不用，他還不稀罕呢。

解決掉班長這個大麻煩，沈雨澤的臉色終于雲開初霁。

沈雨澤做人向來雙标。

別人的手碰一下他的桌子，他嫌髒；陸平眼睛旁邊有髒東西，他親手擦掉。別人想用他的照片網戀，他覺得惡心；陸平披上@fake-diamond的外衣，他卻覺得有趣。

總而言之一句話——平平做什麽都是對的！

沈雨澤轉頭看向陸平，眼神回暖，繼續他們之前被打斷的話題：“剛剛你說有件事要告訴我，是什麽事？”

陸平捂着身上插滿的箭，擠出一個搖搖欲墜的笑臉：“不是什麽大事，我已經忘了……”

聽過剛剛沈雨澤的話，陸平哪還敢說出真相？

如果他不想失去沈雨澤這個朋友的話，他絕對不能在沈雨澤面前暴露身份！！

至于那個神秘的@ash，他一定要想個辦法，阻止他們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