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準備

張翠玉在後院的水井邊洗了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扯下搭在竹竿上的汗巾子把手擦幹,這才走去堂屋。

看到桌上已經擺好的飯菜和碗筷,她感到欣慰的同時,心裏又一陣酸澀。

“唉。”她嘆口氣,看向苗蘭,“要是你爹還在世,你這個年紀,都該找婆家了。”

苗蘭沒接話,冷不丁面對這樣一句話,她不知道要怎麽接。

幹脆就不說,沉默是金。

只聽張翠玉自顧自嘀咕道:“頭兩年我就托了城東的王媒婆幫你留意合适的人家,可那些合适的人家,一聽說你爹早亡,家裏只有我這個寡母和年幼的弟妹,人家便不同意,生怕咱們是拖累。那些個願意的,都是些鄉野山村的貧家漢子。那樣的人家,娘又怎能同意,咱家再差,好歹是城裏的,還有兩間鋪子傍身,娘怎麽可能讓你嫁到鄉下去吃苦。只是這樣一來便耽誤了你,到現在你都十五歲了,也沒給你尋摸到一個好人家。”

“娘,我不急,我十五歲都還不到呢,不下月才十五麽,哪裏就急着嫁人了?”苗蘭撥着碗裏的飯,“再說了,我也不想那麽早就嫁人,我只想多陪着娘和弟弟妹妹。”

張翠玉坐下端起碗,捏着筷子道:“說什麽胡話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亘古不變的老理,就算你爹在世,也不會同意你不嫁人這種說法。”

苗蘭不想争辯,因為她知道在這件事上與張翠玉争辯的意義不大。明知無意義的事,還要梗着脖子叫着勁兒去做,那不叫剛正,那叫愚蠢。

做人雖不能奸滑,但可以圓潤,維護自己本心的同時,也不去傷害別人,讓自己舒服,也讓別人舒服。

你好我好大家好。

吃飯的功夫,苗蘭和張翠玉商量着賣鋪子的事。

張翠玉刨了口飯,筷子搭在碗沿上嘆氣:“唉,你爹一輩子只會讀書,奈何生錯了時代,生在這亂世,讀再多書又有什麽用呢,做不了官種不了地,家裏的營生,他又半點不精通,好好的五間鋪子,在他手裏被折騰得只剩下兩間。娘也不是那等擅長鑽營的人,對于生意的事也是糊裏糊塗,就這兩間鋪子,我都打理得費勁。要我說啊,當初不如把田地分給咱們家,娘有把子力氣,倒寧願去種地。”

苗家在安寧縣城原本也是大戶人家,然而到了苗蘭祖父這一代便開始衰落,再分家後,到了苗蘭父親這一代,就更差了。

因苗榮光,也就是苗蘭的父親,不善經營,導致被分到手的五間鋪子只剩下兩間,一間雜貨鋪,一間糕點鋪子。

苗蘭笑了聲:“但娘你卻把這剩下的兩間鋪子經營下來了,這些年要不是靠着這兩間鋪子,咱們一家四口早餓死了,哪裏還吃得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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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薇笑着接話:“就是,咱娘就是能幹。”

苗青也跟着附和:“那當然了,娘可是咱們安寧縣最能幹的!”

張翠玉翹起了嘴角:“說的也是,要沒娘操持這些,你們三個,哪裏能吃上這些精糧大肉。想當初娘還在家裏當姑娘時,在整個安寧城,誰不誇一句能幹。要不是你爹考中了秀才,人又長得俊,娘還看不上他呢。”

苗蘭抿嘴笑了笑,擡眼間,只見張翠玉在提及原主父親時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這是個要強的女人,然而越是要強的人,往往內心深處越是柔軟。

“來娘,您多吃點。”苗蘭端起盤子,将肉沫往張翠玉碗裏倒了些,她又給苗薇和苗青也都分了些肉沫。

張翠玉看着她:“別光顧着給我們分,你也吃,多吃點。”

苗蘭笑道:“娘,我傷還沒痊愈,不宜吃太油。”

提起這個,張翠玉便皺了眉,咬牙道:“那兩個小賤蹄子,将你打傷了後,你二叔二嬸他們,卻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然而這種事,娘告去衙門都沒用,前幾次你被打,娘就去告了,人官老爺說咱們這是家裏事,甩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便讓衙役把娘轟走。咱能怎麽樣呢,咱平頭百姓還能跟官府對着幹不成,那不是找死嗎?只能忍了。告官告不了,打回去也打不贏,娘一人再強,你二叔和三叔他們兩家聯手,娘又哪裏是對手。再者說,鬧大了,也不好看。”

張翠玉氣得放下碗,抹抹嘴:“走了也好,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也免得再受他們兩家人的氣。”

吃過午飯,苗薇和苗青姐弟倆在家洗碗收拾屋子,苗蘭和張翠玉去找牙郎聯絡買主。

說來也巧,她們母女倆剛到牙行說明了來意,牙郎便和她們說,正好上午從都城臨安那邊來了一家人,看樣子還算是殷實之家,他們正要買房呢。

經牙郎從中間相撮,很快苗蘭她們便把房子和鋪子賣了出去,包括鋪子裏的貨,一并賣給了買主。

張翠玉拿上錢和簽好的契書,臉上都笑開了花:“沒想到竟這般順利,我還以為要尋摸上好幾日呢。”

苗蘭也松了一大口氣:“娘,那我們現在就回去收拾。”

母女倆一起回了家,門一關,苗蘭便對張翠玉道:“娘,我們趕緊縫制些口袋。”

張翠玉問:“縫什麽?”

苗蘭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在肚兜和底褲裏面縫上口袋,用來裝銀錢,這樣就不怕被人發現,不怕被偷了。

要是裝在肚兜和底褲裏都被人發現了,那就意味着她們也危險了。

張翠玉聽她說完,很是贊同。

她動作利落的翻出所有的肚兜和底褲,又找出不用的棉麻布,用剪刀剪成塊狀,把針線筐拿出來,母女倆坐在屋裏縫口袋。

第一個口袋,由苗蘭口述,張翠玉來縫。

到了後面,都不用苗蘭說,張翠玉麻利的便縫上了。她在針線活上到底是經驗老道,苗蘭才縫出一個口袋,她已經縫三個了。

張翠玉縫完自己的底褲和肚兜,又朝對面的屋子喊道:“薇薇,青兒,你們倆把底褲和小衣也拿來。”

苗薇和苗青兩人各自把自己的衣褲拿過去,張翠玉接過去繼續縫。

縫完了口袋,便是分裝金銀。

金銀還是下午現兌的,平日裏他們都是用銅錢或者絹帛買買東西。

因書中的設定是處在亂世,壓根沒有票據這種東西,日常的貨幣是銅錢和絹帛,黃金白銀在平民間不常用,銀子一般都是作為軍費或者賞賜等。但出行時,倒是可以将銅錢兌換成金銀,便于攜帶。

苗家一座二進院的宅邸和兩間鋪子,賣了三百貫錢,加上她們原有的存款,總共有四百八十貫。

一貫錢等于一千文,也就是一千錢,折合成白銀是一兩。

由于戰亂不斷,導致物價出奇的貴。

拿安寧縣來說,苗蘭家的一座二進院宅邸,占地總共兩畝,能賣到二百貫的價格。兩間鋪子,每間各五十貫。

這裏的米價,稻米一鬥是十五錢,四十鬥米六百錢,一貫錢不到,足夠他們一家四口人吃上半年。

糙米的價格能便宜些,十錢就能買到一鬥。

尋常百姓一年的收入,大概也就三貫錢,基本不會超過三貫。

張翠玉将四百五貫錢換成了五十五兩金,剩餘的三十貫,二十貫換成了白銀,另外十貫錢則裝在包袱裏,拿來路上花銷用。

收拾完金銀細軟,她又去整理後院屋裏的糧食。

看到雞籠裏那兩只老母雞和幾只剛養不久的小雞,張翠玉心痛地嘆口氣,探身進去捉出來。

“蘭兒,你們在家等着,我去把雞賣了。”

苗蘭急忙道:“娘,小雞賣了就行,兩只老母雞留下,一會兒殺了,我做成幹煸雞丁,用油紙封裝好,可以帶在路上吃。”

張翠玉:“哎,那也行。”

她放下兩只老母雞,用竹籃把幾只小雞裝好,端去了隔壁趙嬸子家,以最便宜的價賣給了趙嬸子。

回來後,張翠玉便在後院殺雞。

苗蘭眼見着天色不早了,趴在張翠玉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什麽?”張翠玉驚訝地看着她,“你這丫頭,買那些玩意兒做什麽?”

苗蘭摸了摸鼻頭:“留在身上有用,以防萬一。”

張翠玉定定地看着她,感覺自己這個大女兒突然好像變了個人。

她也沒多想,起身去屋裏拿出兩貫錢給苗蘭:“去吧,別讓人發現了。”

苗蘭拿上錢,分別去兩家藥鋪各買了三兩草烏,總計六兩。

每兩草烏三百錢,六兩草烏,花了一千八百錢,兩貫錢還剩二百錢。

戰亂時期藥材更是貴得離譜,就這都還是比較便宜的,因為草烏毒性較大,用這種藥材的少。

像尋常的甘草、白術和木香等更貴,一兩野生白術六百錢,一兩野生木香七百錢。

平日頭疼腦熱的,一副藥少說需要二兩藥材,病情若重,藥也就重。

兩三幅藥下來,就得花去兩三貫錢。

尋常百姓,真的是生不起病。一年不吃不喝,也就只夠看一次病。

買藥真的是太貴了,然而貴也得買。

因為草烏裏含有烏.頭.堿,屬于劇毒。食用0.2毫克烏.頭.堿就能中毒,食用3至5毫克烏.頭.堿,便能致其死亡。

一兩差不多是五十克,她總共買了六兩草烏,三百克草烏,足夠撂翻一群人了 。

之所以買草烏,主要是為了去隴南的路上遇到危險時拿來應急。

将草烏買回來後,苗蘭在後院用舂蒜的罐子把草烏舂碎碾成粉。

張翠玉在一旁拔雞毛,看她一眼,搖頭笑了笑:“你呀,娘罵你那麽多次都不管用,被人狠狠打過一頓後,一覺醒來,倒是大變樣了。難怪老話說,路要自己走,苦要自己吃,真是說的一點也不假。”

苗蘭磨着藥粉笑了笑,卻沒多說。

苗薇和苗青,兩人左右各蹲一邊在張翠玉身旁幫着拔雞毛。

當張翠玉三人處理完兩只老母雞,苗蘭把草烏也磨好了,分裝在兩個油紙包裏,用紅線系着。

她站起身走去井邊,讓苗薇幫她打來盆熱水,用胰子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洗完手,苗蘭便去廚房做飯,苗青幫她燒火。

“大姐,這麽多雞肉要怎麽吃?”苗青坐在竈前問。

苗蘭刷着鍋道:“先炖一部分,其餘的做成幹煸雞丁,可以封存起來帶在路上吃。”

苗青問:“幹煸雞丁是什麽?”

苗蘭看他一眼,笑道:“一會兒做出來你就知道了,又辣又香的一種肉食,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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