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換地
營外, 一株剛抽出嫩芽的柳樹下,晚霞照在樹上,映出紅光。
一名身穿淡紫色衣衫的年輕女子, 端莊大氣地坐在小馬紮上,身邊仆從環繞。
女子手裏捧着一盞茶, 茶香四溢, 煙氣袅袅。
她低頭吹了吹熱氣,輕啜一口,擡起頭,手一伸, 身旁的丫鬟立馬将茶盞接了過去。
苗蘭安靜地站在女子跟前, 等着她發話。
雖然女子從始至終沒開口,但苗蘭心裏已經猜出了這人的身份。
若她沒猜錯的話,這女人應該就是原書女主崔時月,是衛臨的夫人。
兩刻鐘前, 那時候烤魚已經結束, 她剛回到營中,正準備洗漱歇下, 突然被人叫走,說是有貴人找她。
叫她的那人,是衛臨軍中的将士, 小聲跟她說, 讓她見到貴人時, 說話謹慎點。
苗蘭問那名将士, 貴人是誰, 将士卻說等她見到就知道了。
她跟着将士走出營外, 來到這裏後, 先是看到一輛富麗華貴的馬車,接着從馬車裏下來兩個綠衣丫鬟。
丫鬟分左右站立,兩人恭敬地伸手扶着一個紫衣女子下車。
接着有仆從拿出小馬紮,安放在樹下,一個丫鬟放軟墊,另一個丫鬟扶着紫衣女子坐到馬紮上。
紫衣女子坐下後,仆從丫鬟又拿出小火爐,燒水煮茶,為紫衣女子端上熱茶。
飲罷一盞茶,這時,紫衣女子才看向苗蘭。
她朝苗蘭笑了笑:“多大了,家是哪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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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蘭:“十六歲,老家戎州安寧。”
紫衣女子偏頭看了眼身旁的随從:“那位燕大帥,現如今可是在戎州?”
随從回道:“回禀夫人,正是。燕大帥去年丢失關中後,一路敗逃至西南戎州,占據了那裏。”
紫衣女子又看向苗蘭,笑得依舊溫柔如水:“聽說大将軍為了争搶你,還和燕大帥打了起來。”
說罷,她擡起手,虛掩了一下嘴,遮住唇邊的笑。
“小姑娘倒是有幾分能耐,大将軍平日裏是個沉穩的人,能讓他動怒的人沒幾個。”
苗蘭聽懂了,她不想站在這裏吹冷風。
“衛夫人,您直說吧。”
崔時月并未趕到驚訝,反倒笑着點下頭:“心思挺靈敏的一個小姑娘。”她對身旁的丫鬟道,“小蠻你可輸了哦,我早說了這姑娘不是一般人,你還不信,非說農家女沒見識,我看你呀,才是沒見識。”
她是笑着說的,看起來像是在和朋友開玩笑一般。
苗蘭沒說話,只等着崔時月拿錢打發她。
崔時月道:“我給你三十貫錢,讓你現在離開軍營,你可願意?”
苗蘭道:“三十貫太少了,方才岳将軍還說,願意從他的軍饷裏拿出十五貫給我,羅将軍說拿出五貫,另外的将士們有出三貫有出兩貫的……”
她掰着指頭數,“按照他們給的,我一個月至少能拿到……”
崔時月笑了,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一百兩銀。”
苗蘭:“多謝夫人。”她咧嘴一笑,“夫人真好,祝您和衛大将軍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她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祝福。
崔時月給的是銀子,十錠閃亮亮的銀元寶,眼都不眨地當場就讓随從給了苗蘭。
苗蘭接過銀子後,笑得合不攏嘴。
一百兩銀子,就是一百貫錢,她就算一個月拿十貫錢的工錢,也要幹十個月呢!
這一下就掙到十個月的工錢,她能不高興嗎?
苗蘭拿上崔時月給的錢,回軍營簡單收拾了一下,其實也沒啥好收拾的,就幾件貼身衣物。
然後她便帶着王二離開了衛臨的軍營。
走時,她只和馮小茹打了聲招呼,兩人簡單訴說了幾句。
進入軍中便匆匆忙忙的做飯,也沒閑工夫交朋友,與其他人基本沒啥交情,走時倒利落。
反正她離開的事,衛臨自己會知道的。她拿了崔時月一大筆錢,衛臨開的工錢要不要都無所謂了。
在苗蘭走後,崔時月又上了馬車,她的兩個貼身丫鬟跟進去。
小蠻開口道:“夫人,您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把那姑娘打發了,萬一惹得大将軍生氣,可怎麽辦?”
崔時月溫柔地笑道:“我來這裏,就是要惹他生氣的。”
“啊?”小蠻驚詫,“夫人您……”
崔時月攔下她的話:“那姑娘和他曾經的未婚妻長得像,我既然知道了此事,就必須得有個态度,不能不氣,也不能太氣。”
小蠻一臉茫然:“那夫人您到底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崔時月嘴角一揚:“我與他……利益互換罷了,能有什麽真情呢。我們崔家看中他涿鹿中原的本事,指望借他穩住崔氏一族的根基,他看中我們崔氏背後的勢力。我既已與他結為夫妻,就不能表現得對他沒任情誼。女人家對男人的情,無非是在乎他那個人,既在乎自然就要吃醋。”
“說到底,他是希望我吃醋的,然而又不希望我太醋。所以,我要讓他感受到我的醋意,又不能讓他過于反感。”
小蠻聽得很是震驚:“夫人真是高明,只是您這樣也太累了。”
崔時月譏诮地笑了下:“是累。”
可再累,她也只能扛着。
她生在崔家,身為崔家的嫡長女,就注定了要背負這樣的累。
沒有衛臨,也有趙臨、張臨、王臨……
亂世群雄并起,他們崔家是一定會下注的,為她選擇一個這樣的人,去賭那個位置。
除了真情,比起尋常女子,她已經過得很好了。
權勢地位,富足的生活,一切應有盡有。
生來就坐享一切,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苗蘭拿着銀子準備回岷州,結果剛出了衛臨的軍營,走出去不到五裏,就被張恽和聶羽攔住了。
“張将軍,你這是何意?”苗蘭兩手緊緊地抱着包袱。
張恽笑着道:“蘭妹子,主公讓我們在這接你。”
苗蘭皺眉:“他還派人監視我不成?”
聶羽道:“衛夫人是主公請來的。”
張恽嘿嘿笑了聲:“主公請她來給你送錢的。”
進了燕昭的軍中,苗蘭直接被張恽帶去了燕昭的中軍大帳前。
“蘭妹子,你進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燕昭的聲音從營帳內傳出來:“苗姑娘請進。”
苗蘭看了眼王二:“叔,你在帳外等我。”
王二點了點頭,沉默地站到一邊守着。
營帳內只有燕昭一個人,苗蘭進去後,彎身行了個禮:“見過燕大帥。”
燕昭擡頭看了她眼:“我送的這份禮,苗姑娘可還滿意?”
苗蘭裝懵:“不知燕大帥是何意思?”
燕昭從公案前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微微一低頭:“我離開岷州前,将你的畫像送去了洛陽崔府。”
苗蘭:“……”
這狗男人,也太腹黑吧了!
難怪當初在岷州府衙,他突然就讓步了,原來在這等着衛臨呢。
“啪啪”兩聲,苗蘭用力拍了拍巴掌:“燕大帥真是好算計啊,只是您為何……”
她急忙收了話,後面那半句“您為何丢了關中”沒敢說出來。
瘋了不成,她竟然還想打燕昭的臉,簡直是得意忘形了。
燕昭卻不在意,站起身,抱臂看着苗蘭,脊背挺得直如松。
“不知道衛夫人給的錢,可夠我請苗姑娘來我軍中做飯?”
苗蘭回過味來:“燕大帥,您這也太……”太不要臉了吧!
燕昭走去公案邊拎起兩張椅子,他一手拎着兩張椅子,一張放到苗蘭身旁:“苗姑娘坐下說吧。”
苗蘭坐了下去,燕昭坐在了她對面,看着她:“若我沒猜錯,衛夫人給苗姑娘的錢,至少這個數。”他伸出五指,“五十兩以上。”
“……”苗蘭沒說話。
心裏卻把燕昭臭罵了一頓,太奸詐了!
燕昭嘴角提了下:“苗姑娘想罵我,可以罵出聲來,我不生氣。”他擡手蹭了下鼻子,“五十兩銀,便是五萬錢。苗姑娘,五萬錢啊,你在岷州做廚娘,一月才三百錢,你自己算算,五萬錢你要做多少年的廚娘?”
頓了頓,他忽地傾身靠近,目光直直地看着苗蘭,聲音低沉緩慢:“更何況,衛夫人給你的……不止五十兩銀。”
苗蘭在心底算了下,一百兩銀,就是十萬錢。
按照三百錢一月的工錢來算,她要幹二十七年零七個月有餘,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二十八年。
她不吃不喝,打二十八年的工,才能掙一百兩銀子。
這萬惡的封建社會啊!!!
不過話說來,在哪都一樣。
在以“億”為單位的情況下,仍有不少人月薪三千四千,而她就是那四千的行列,甚至還有比她更低的,月薪才兩千多的。
苗蘭最終向腐臭的金錢和萬惡的權勢低下了頭:“多謝燕大帥送的大禮,苗蘭很是感激,燕大帥有何吩咐,您請說。”
錢到位一切好說話,她可以立馬叫“爸爸”。
燕昭心情愉悅地揚了下嘴角,唇邊笑弧略深:“那就按照我們先前說好的,做普通廚娘一月八百錢,管下整個火頭營,一月兩貫。”
苗蘭刷一下站起身:“哎哎哎,燕大帥,張将軍來找我,可不是這樣說的。不是說了一個月給我九貫錢嗎?還說不夠可以再加,怎麽到你這就八百錢了。九貫錢是九千錢,跟八百可差遠了啊。”
燕昭食指按了按眉心:“苗姑娘,那些是軍中将士拿命博來的錢,他們好意思給,苗姑娘你好意思要?”
苗蘭手一伸,掌心朝上:“那燕大帥你就自己掏腰包給吧,八百太少了,我做起活來沒動力。”
燕昭看了眼她的手心,細細的手指,手掌心有繭,還有未愈合的水泡。
他點下頭:“好。”
一低頭,手伸到腰間拽下自己随身挂着的玉佩,放到她手心。
苗蘭拿在手裏左右翻看了幾眼:“這是什麽?”
燕昭道:“大将軍的玉佩。”
苗蘭立馬還給他:“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她嘆口氣,“唉,算了,先幹着吧,等你發跡了,給我再漲點工錢。”
燕昭聽得好笑:“小姑娘家家的,怎麽這麽愛錢?”
苗蘭眼睛一瞪:“廢話,沒錢怎麽活,你養我啊!”
說完就後悔了,她急忙找補一句:“我是說,人活着,要吃要喝,就得要錢。”
燕昭并沒當回事,擺了下手:“你下去吧,讓張恽帶你在軍中熟悉熟悉。”
苗蘭轉身往外走,剛要出去,燕昭又叫住她:“晚上你簡單做一頓飯就行,先前你做過的肉夾馍,或者臊子面,随便做一樣都可以。”
“好。”苗蘭應道。
燕昭道:“今夜我們要攻打秦州,需要讓将士們都吃飽點,辛苦你了。待奪下秦州,你再好好休息。”
等苗蘭出去後,燕昭把何遇叫進來:“可有傷藥?”
何遇:“有的,大将軍哪裏受傷了?”
燕昭道:“你給苗姑娘送一瓶傷藥過去,她手上的水泡裂了,別讓傷勢惡化。”
何遇點頭道:“好,屬下這就去軍醫那裏問問,可有醫治水泡的傷藥。”
燕昭又吩咐道:“她身量瘦小,你再讓人給她找身合适的軍服。早春天晝夜溫差大,早晨夜裏仍舊很冷。”
何遇點頭應下,對此并未感到詫異。
因為他們主公,對誰都是一樣的好,連王三娘剛進軍中時,他也是事無巨細地吩咐交代。
若非前面有先例,他都要懷疑主公是不是看上苗姑娘了。
想到此,他不由得笑出了聲。
燕昭交代完,正要提着刀出去巡視,一轉身,皺眉問道:“你笑什麽?”
何遇趕忙斂了笑意,拳口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屬下是覺得主公太好了,連火頭營來個小廚娘,也事無巨細詳盡安排,事事周到妥帖。若非知道主公深明大義體恤下人,屬下都要以為主公看上了苗姑娘。”
燕昭當即沉了臉:“下次再讓我聽見這種話,你便去領三十軍棍。”
他眉眼低壓,冷聲道:“任何人,日後不可在軍中亂議此事。我若聽見有誰傳出我對哪個姑娘有想法,一律按軍法處置!”
何遇吓得立馬跪下請罪:“屬下知錯,主公息怒!”
燕昭一擡手:“去吧。”
何遇吓出了一身冷汗,後脊背都濕了,在燕昭出了營帳後,他才擦擦汗站起身走出中軍大帳。
他心裏明白了,主公心氣高着呢,根本看不上苗姑娘。
這事他得叮囑好手下那些近衛軍,讓他們嘴巴緊實些,別亂議論,以防丢了命。
作者有話說:
燕昭:誰敢議論我和苗姑娘的緋聞,按軍法處置!
後來……
燕昭:我這份愛愛憋得好辛苦,除了我自己,沒一個人知道,包括被愛的當事人。
——
感謝在2022-02-21 20:23:34~2022-02-22 00:58: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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