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這天晚上，到了小朋友該睡覺的時間。

唐景汐又偷偷摸摸到了宋青岚的房間。

宋青岚聽見不尋常的小貓撓門似的敲門聲，隐隐之中又覺得這敲門聲有些熟悉。

打開門，唐景汐抱着小魚魚枕頭——是的沒錯，兩年過去，她對小魚魚枕頭的愛依然深沉。

“今晚我要在你這睡。”她說。

宋青岚不知道為什麽，但也找不到說不的理由。

于是讓開了一些，讓她進來。

唐景汐抱着小魚魚枕頭，進來好奇地四處這裏瞧瞧，那裏看看。

還是明亮清新的黃色為主的風格。

只不過，這裏的小主人給這裏添加了另一點自己的元素——

相當的整潔，露在外的臺面幾乎沒有擺放什麽東西。幹淨清爽得如同兒童樣板間，不，樣板間都比這裏東西多。

放在很多年之後，這就是流行的極簡風。

但當時的唐景汐不懂，只覺得……明明是幹淨熱情的黃色風格，為什麽覺得有點冷淡呢？

上次來這個房間還是在四歲那年，以感冒發燒作為結束。

所以這次她有備而來，怕自己一不小心在地毯上玩嗨了倒頭就睡又感冒。

過兩天要開學了，她可不想挂着鼻涕醜兮兮地去見新同學呢。

平時她總是馬馬虎虎，在這種小事情上格外的機敏。

于是，她一進屋，目的性很明确地先走到了床邊，踢掉腳上的拖鞋，收起小腿，往床中間坐，攏起軟被，蓋在身上。

動作一氣呵成。

看得宋青岚愣了愣。

“上來呀。”

唐景汐伸出小手，拍了拍旁邊特地空出一半的位置。

那語氣，那架勢，好像這是她的房間，她邀請宋青岚來睡一樣。

宋青岚依舊摸不着頭腦，輕輕合上門。

再走到床邊，脫下拖鞋，上|床之後，瞥到唐景汐的小腿腳踝露在外，伸手将被子往她的腳踝帶了帶。

唐景汐因白天哭唧唧的郁悶小心情，因為這一個小動作，莫名變得很好很好。

嘻嘻，看來她也記得上次她感冒的事嘛。

兩只小朋友肩并肩，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床頭留着一盞小小海豚夜燈，在天花板上映出一條躍出海面的彎曲的海豚的身影。

光影柔和，四周一切都靜悄悄的，這樣的氛圍，很容易讓人吐露心事。

“我不想上小學。”

唐景汐小小聲地說。

宋青岚偏過頭。

因為詫異。

唐景汐說話總是帶着濃烈的情緒色彩，就像一張張色彩濃烈的油畫，她的開心與不開心，向來明明白白。

如果沒記錯，這還是第一次聽她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話，由不得宋青岚不在意。

如此平靜又慎重的語氣……

宋青岚也比往常更認真地問：“為什麽呢。”

唐景汐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揪着被面，都要被她的小手揪出一個個小褶子了。

她也說不上來，就覺得心裏悶悶的。

開始吧，不想去上小學，是真的以為幼兒園就是上學的結束。

但現在……回想起那種看天書一樣無助又茫然的感覺，她還是心有餘悸，第一次覺得紙張上印的東西那麽可怕呢。

聽着她的敘述，宋青岚微微抿起唇。

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大小姐也有害怕的東西。

其實，宋青岚也會有退縮和膽怯。

對于未知的可怕。

報名那天，四班班主任是一個面容瘦削冷淡的年輕女老師，話不算多。

但見到一個男孩子，在爸媽的陪同下，和谷老師侃侃而談，絲毫沒有別的小孩那樣初次見到老師的腼腆和局促。

落落大方的表達，自信流利的口齒，他說以後他的願望是成為一個航天工程師。

航天工程師……

宋青岚連什麽是航天工程師，她都不知道。

那一刻，她站在熱熱鬧鬧、人聲鼎沸的教室裏，憑空後背和手心冒出一層汗。

七歲的她本來天真地以為，大家都是剛從幼兒園畢業、新進小學的同齡人，殊不知，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早已被人暗中拉開了距離。

“上小學之後，直到中學、大學，才是塑造你們行事處事方式和人格的地方。好好念書，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陸阿姨的這番話，是這一年半以來，她賴以繼續待在非富即貴的別墅區的精神支柱。

宋青岚一直期待着，期待着。

她以為只要足夠努力，就能“好好念書”，就能“念書好”。

可報名那天男孩的表現，卻給她當頭一棒，讓她意識到這個世界何其大。

除了小男孩呢，還有沒有更厲害的人？

宋超平時和唐信鴻忙于工作，又因為景新雨和蔣阿姨對宋青岚不錯，便把女兒放心放在唐家。

但上小學之前，一向不怎麽過問的宋超也特地跟她講，學習是頂重要的事，好好學習才能有出息，才能賺大錢，才能過上唐家這麽好的生活。

有出息，賺大錢，對于小小的宋青岚來說，仍然是很遙遠的事。

如此種種，原本很期待上小學的她，卻忽然陷入迷茫。

“我怕……怕上不好學。”

唐景汐說完，便将被子拉高，蒙住自己的臉。

這還是唐大小姐人生中第一次這麽直白地說自己的慫呢。

宋青岚心想，其實，我也怕。

今天唐景汐帶回家的那張皺巴巴宛如天書一樣各種符號的紙張，再次讓她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念書念得好。

仿佛能感知她心中所思，唐景汐捂了會兒腦袋，大概也覺得裏面空氣不好，又刷地拉下被子。

“你看那個紙上的什麽東西，好可怕哦是吧！”

語氣像急于找一個同盟軍那樣，她眼巴巴地等着宋青岚的回答。

宋青岚心中小小嘆氣，回正頭，躺得很平，看着天花板上昏黃的海豚躍出海面的身影。

“嗯，很可怕。”

唐景汐至今心有餘悸，不禁帶着僥幸心理小聲嘀咕：“我們真的會學那個東西嗎？也許，也許不是所有人都要學的，對吧？”

宋青岚如何能知？

但……

陸阿姨說，要找到自己的路。

“應該，要學的吧。”她說。

“啊……怎麽這樣……”

唐景汐的語氣一下低了下去，小小的委屈，她像是不願意面對現實那樣，兩條藕節似的白嫩小腿忽的上揚，原地踢被子。

被子被她踢得好亂，宋青岚身上蓋的也被她的亂踢給弄得滑了下去。

宋青岚不言不語，任只穿睡衣的自己依舊躺平。

靜靜等她踢完。

唐大小姐的小性子，來得像龍卷風，走得比龍卷風還快。

宋青岚默默在心裏數數。

十、九、八、七……

旁邊咚咚咚踢被子的悶響，停了。

唐景汐縱然自小被家裏嬌慣，小毛病一堆，但有一點很好——

相當能屈能伸。

不到十秒，便接受了未來要學天書符號這一可怕的事實。

不怕不怕，她有宋青岚呢。

“到時候學了，你要教我！”她要求道。

宋青岚愣了愣，萬萬沒想到，唐景汐會說這麽一句。

說起來，只怕是比宋青岚本人還要更相信宋青岚。

“我也不會”四個字到了嘴邊，宋青岚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住唐家的兩年，她習慣于幫唐景汐做這個，做那個。

每次唐景汐大眼睛亮晶晶、滿懷期待地看向她，真的有好幾個瞬間讓宋青岚恍惚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現在天書也是這樣……

行吧，在宋超的期待和陸阿姨的指路之外，宋青岚又多了一個好好念書的理由——

她要教汐汐妹妹呢。

開學那天，兩個小孩一人一個，被景新雨和蔣阿姨分別叫了起來。

這一天，不僅是兩個孩子來說是不一樣的新學期，對景新雨更是不一樣。

幼兒園嘛，說是上學，但實際不教什麽，更多是培養一些好的生活習慣。

小學那才是真正的一只腳踏入了人生新的階段。

景新雨頗有些興奮，好像自己也重新擁有了學習的熱情般。

自從岚岚頭發長長以後，她總是給倆小孩梳一模一樣的發型，非常享受于帶兩個孩子出門時旁人掃過漂亮可愛的兩小只，再一臉豔羨地看向她的時刻。

宋青岚年僅七歲，比起五歲時沒有絲毫長殘的趨勢，甚至五官比小時候更為精致，漂亮得任誰被錯認成她的母親，都會非常自豪——

那是毫無疑問的褒獎呀！

她和蔣阿姨一人負責一個孩子的頭發。

“今天開學第一天，給孩子弄得精神好一點，好一點的精神樣貌，去迎接新生活呀對不對？”

養兩個小孩幾年，景新雨和蔣阿姨也是練出來了。

不一會兒，兩個孩子的頭發就梳好了。

都是一樣的發型。

紮着高高的馬尾，馬尾梳成魚骨辮，最後紮一根漂亮的發帶，綁出蝴蝶結的形狀。

唐景汐的發帶是淺淺的粉色，宋青岚的發帶是淺淺的藍色。

宋青岚的頭發很直，便在鬓邊自然垂下一些碎碎的紮不上去的短發。

唐景汐的頭發，過了兩年還是微微黃的小卷毛，可是這讓她看上去又可愛又靈動。

景新雨拉着兩個小孩，看了又看，心裏無比滿意今天的發型。

不僅是發型，穿的衣服也是同款，白色底色的水手海軍服，深藍百褶裙下穿着白色的長襪。

滿滿的都是活力呀！

連宋超見了都吓一跳，這、這還是他的女兒嗎？

太漂亮了！

兩小只背着景新雨給孩子倆準備的書包，坐上小車後排。

每到紅綠燈，宋超便忍不住透過車內鏡，看看坐在後排坐得端正筆直的宋青岚。

在他沒留神的時候，那個在溫雲村瘦得幹巴巴的小女孩，竟然出落成了一個如此漂亮的小姑娘。

她坐在那裏，皮膚似乎比以前更為白皙，比她的媽媽還要白。

任以前村子裏誰來看，恐怕也認不出這是那個上天下地的宋家女兒。

景新雨将宋超的反應，收進眼底，笑着問：“倆孩子今天好看吧？”

宋超回神，綠燈了，啓動車繼續開。

他笑得有點憨：“好看，好看，景姐費心了。”

開學日比報名日還要擁擠，花園小學校門口的停車位滿了，宋超繞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合适的位置。

只好在校門口不遠處，先将景新雨和兩個孩子放下來。

景新雨說：“你也別下來了，到前面拐彎的地方找個地方等我，我去送岚岚進教室就行。”

“诶，行。謝謝景姐了哈。”

宋超只能這麽說。

哎，其實今天他想自己送女兒去教室的。

開學第一天，怎麽也意義非凡。

宋超坐在車裏，重重嘆氣。

“這麽多人啊。”

一進校門，景新雨便被人山人海的學生和家長驚了一驚。

熙熙攘攘的小學生和家長啊，比過節打折的商場人還要多上幾倍。

花園小學的校服是白色為底色，褲子側邊和上衣外套側邊和衣領是青草綠。

報名日那天學生們都穿的自己衣服，今天開學紛紛穿上校服，放眼望去，就像一顆顆生機十足的小嫩草。

這倒也顯得新進學前班的小崽崽們尤其紮眼——他們還沒有校服，只能穿自己的衣服。

比如唐景汐，早上出門還對這套新的水手海軍裙特別喜歡，這會兒立馬羨慕起有校服穿的大哥哥大姐姐了。

“媽媽，我也好想要那個。”

她拉拉景新雨的袖口：“我們也買，去商場買。”

她以為，這衣服是商場裏買的呢。

景新雨笑：“商場買可買不着，是學校發的呢，乖啊，你們很快也會有的。”

啊……商場買不着……

唐景汐有點失落，撅撅嘴，但下一秒又亢奮起來——

也就是只有花園小學的學生才能穿的到，別人想穿還穿不着呢！

商場都買不到！

看看，這就是唐大小姐的敏銳度。

不得不說，校服設計的初心就是為了培養孩子對于學校的認同感、榮譽感和歸屬感呀。

還沒上一天學的唐景汐，已經自動自發地将自己視為花園小學的一份子，并為校服的專屬獨特性感到驕傲了。

宋青岚漂亮的唇微微彎了彎。

她也有點高興的。

剛到唐家時，景新雨時常給她買衣服，總被宋超婉拒，說住在這裏已經很麻煩了雲雲，實在不好意思再讓給孩子破費。

景新雨也不好堅持。

身上這套水手海軍裙，是最近一年她不多的和唐景汐能一起穿的同款。

一想到，以後上小學的日子，她和唐景汐都能穿着一樣的衣服，就打心底裏覺得高興。

對小學生活的期盼又多了幾分。

景新雨本來覺得第一天上學，特地帶孩子來得早一些。

沒想到這麽多人了……

“來，我們走快點。”她招呼着兩個孩子。

“景姐？”

一道女聲叫住她。

景新雨回頭，兩個小孩跟着她同步回頭。

不遠處一個校園指路牌下的微微有些胖的女人，朝她猛烈招手的那個——

可不就是趙松華嗎？

自從宋青岚和她兒子打架的事情後，她和唐家往來幾乎沒有什麽了，但這會兒看到唐家的女娃也讀了花園小學……

多一個學生家長的資源，就是多一個學習資源的路，誰家父母等孩子上了小學不得四處搜羅優秀的補習班和一對一輔導老師的資源啊？

心裏芥蒂還是在的，但她願意大度一點原諒吧。

景新雨這還沒出聲，趙松華幾個快步走了過來。

拉着旁邊可愛的唐景汐就是一頓誇。

“哎喲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啊！汐汐現在這麽好看啦，這身衣服你也是會挑，多襯人——”

餘光瞥見同樣海軍套裙的宋青岚，還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止住了誇獎。

“……好久不見啊，景姐。”

景新雨扯扯唇：“嗯，是挺久沒見了。”

“汐汐讀幾班哪？”

“三班。”

“三班？哎喲！三班好！學前三班的班主任董芳老師剛帶了畢業班下來，班上學生考安江一中那人數是整個六年級最多的！”

這功課做得真是足，景新雨微怔，她這個做母親的都不知道這些……

不過總是好事。

她臉上浮上淺淺笑意：“是嗎，謝謝。我都不知道這些。”

“啥？”

趙松華皺起眉：“別吧，董老師的班每次還有人托關系調過去呢，你們這……那汐汐咋進去的？”

景新雨實話實說：“學校分的啊。”

“分的啊……”

趙松華語調拉得挺長，意味深長的味道，配上臉上那“你看我信不信”的笑容，真是讓景新雨心裏那點對她剛燃起的一丁點感謝，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是了，她又找回讨厭她的感覺了。

旁邊的唐景汐等大人說話，有些着急，有點不耐。

拿鞋尖去磨蹭水泥地。

哎呀，還要說多久呀，大人總這麽多話！

宋青岚如何能不知唐大小姐的性子？

她悄悄伸出手，拉住唐景汐的小手，輕聲說：“鞋子弄破皮了，就不好看了，待會兒進教室同學看到……”

唐景汐的小腳瞬間一僵。

打蛇打七寸，唐景汐差點忘了，今天穿的是一雙漂亮的白色小皮鞋呢。

破個口子多難看……還讓新同學見到……

她瞬間老實，雙腳踏地，再也不磨了。

“媽媽！”

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男孩的叫聲。

但很快大家都看見了，一個胖胖的男孩穿着白底綠紋的校服，像一個雪球般旋了過來。

拉鏈繃得緊緊的，令人忍不住擔心會不會裂開。

唐景汐瞧了他一眼。

哎呀——

這個球就是王子豪呀！

她可愛的小臉嫌棄地皺起小巧的鼻尖。

這麽好看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真是好難看，讓她瞬間對校服都幻滅了。

而且一想到他也讀花園小學，那剛生出的對學校的認同感也跟着一同飛走了。

如果唐景汐詞彙量再大一些，她一定忍不住要說一聲：

晦氣呀！

作者有話說：

一更！

還有二更~

昨天碼字碼到天昏地暗都忘了是520呢，遲來的祝小可愛們520開心呀，給大家發發紅包，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