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小學有天然的、十分簡單的階級觀念。

六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就是比五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厲害，五年級的比四年級厲害……

同理，一年級的比學前班厲害。

比如此時此刻，身穿校服、剛從學前班升到一年級三班的王子豪同學，得意地擡起下巴，展示被撐成球的校服。

意思很明顯：我可是有校服的一年級了呢。

不得不說，這招炫耀十分精準地戳到了唐景汐。

她高高地撅起嘴，表示自己有點不屑，但不屑本身就是一種在意的态度呀。

王子豪得意洋洋地沖她吐舌頭，再看向旁邊安靜的宋青岚。

宋青岚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他和花草樹木沒有什麽分別。

王子豪重重呼出一口氣。

這個宋青岚，怎麽還是那麽讨人厭！

“我要帶孩子去班裏報到了。”

景新雨帶着笑示意面前兩個小女孩：“下次再和你聊哈。”

“行，改天再聊。子豪，走，我們也該去班裏了。”

趙松華帶着王子豪離開。

一年級的教室在二樓，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邊上。

“哼……”

等人走遠了，唐景汐小小地哼了一聲。

她有點小糾結，沒有校服吧，她羨慕；穿校服吧，和王子豪穿一模一樣的衣服，噫……

“汐汐，幹嘛呢，走啊。”

景新雨不知道女兒小小的腦內風暴和糾結，催促着她往學前班的教室走。

學前班的教室在一樓，總共四個班，從右邊樓門進去，四班是第一個。

裏面已經坐了不少面龐可愛鮮活的小朋友，還有幾個暫時沒有離開的家長。

“到了，岚岚，進去找個位置坐下吧。坐……”

景新雨拍拍宋青岚的肩膀，本想說，盡量靠前坐。

但看着個頭和教室裏的小男生不遑多讓的小女孩，話到了嘴邊實在說不出口。

“……坐個你喜歡的位置吧，窗邊什麽的。”

她記得這孩子喜歡坐客廳靠窗那邊。

“謝謝景阿姨。”

宋青岚擡頭，看着她輕輕點了點頭，再低下頭，看向旁邊的唐景汐。

谷老師見到有家長和新的小朋友過來，從教室裏出來，看了看宋青岚，她對這個長相漂亮得驚人的小朋友還有印象。

這會兒看見旁邊又有個眼睛又大又圓的可愛小妹妹，真讨人喜歡，禁不住問：“是姐姐妹妹嗎？怎麽沒申請分一個班啊？”

景新雨摸摸女兒後腦勺：“算是吧，我女兒愛鬧，怕倆孩子在一個班說小話，分開也好。”

她攬了攬宋青岚的肩，說：“家裏親戚的孩子，拜托老師多多照顧了。”

谷老師淡淡地笑：“應該的，教師的職責嘛。”

說完看向宋青岚：“小朋友，跟我進來找個位置坐吧。”

宋青岚輕輕地：“嗯。”

走了兩步，她回頭。

唐景汐還緊緊扒着門框，大大的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景新雨在旁邊無可奈何地低聲勸：“汐汐，汐汐，不要鬧哈，你的教室在隔壁呢。”

“你就坐……坐那個藍衣服男孩的旁邊吧。”

谷老師的目光在教室逡巡一圈，給新來的小朋友安排位置。

回頭卻見到漂亮小女孩快步跑回了教室門口。

谷老師微微皺眉，不解，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宋青岚的出現，很容易吸引全班學生的注意力。

烏黑的眼瞳，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直精致的鼻梁，和巴掌大的小臉。

配上絕佳可愛的水手海軍裙，恍若漫畫裏出來的美少女一般。

如若不然，也不會去理發店剪個頭發，便被老板強烈懇求當小模特拍照片當廣告來招攬客人了。

宋青岚回到唐景汐身邊，輕輕握住扒住門框的小手。

方才還像章魚一樣緊緊扒着不放的手，輕易地離開門框。

唐景汐大眼睛微微發紅，她從來不知道，她這麽舍不得宋青岚呢。

嗚嗚，早知道她應該哭得更兇，鬧個天翻地覆也要換班和宋青岚一個班的。

女人哪女人，完全忘了是誰在幼兒園畢業儀式上，拉着闵淇淇的小手，深情款款地說她永遠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

“汐汐妹妹，放學我還和你一起回家的。”宋青岚握着她的手，對她說出保證。

“真的嗎？”

“真的。”

景新雨在旁邊聽得哭笑不得，兩個小女生怎麽突然演起偶像劇一樣，搞得和生離死別似的……

三班和四班就隔了一道牆啊。

她注意到四班教室裏，望過來的一雙雙眼睛，大大小小的。

有的家長也看過來了，望過來的目光有些帶着同情——

哎，瞧瞧，生兩個就是麻煩啊。

她忍不住也催了催女兒：“汐汐，我們該去三班報到啦，待會兒遲到就不好了哦。”

唐景汐的大眼睛還望着宋青岚。

宋青岚朝她輕輕點頭。

唐景汐被媽媽拉着小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圍觀全程的谷老師：“……”

她也忍不住感慨，這麽黏糊，怪不得家長要把孩子分開。

唐景汐小朋友，帶着這種悲傷的小情緒，被媽媽牽進了三班教室。

因為在四班教室磨蹭了一會兒，三班教室裏沒有家長，他們送完孩子報到叮囑一番便離開了。

這會兒三班教室裏清一色的稚嫩面孔，還有講臺上的董老師。

董老師從講臺下來，走到教室門口，看見小朋友眼眶微紅，仿佛要哭或已哭過的樣子。

她對此熟得不能再熟了。

每年都有那麽幾個小朋友，不想上學，被父母逼着來學校，開始總要哭鬧一番的。

剛才還有一個家長要走的時候，小朋友立馬哭，這會兒再來一個，她見怪不怪，多年優秀教師的經驗相當豐富了。

“沒事的，家長先回去吧，我來跟小朋友說，這情況我熟。”

董老師說。

景新雨：“……”

不，老師，這真不一定。

但老師都這麽說了，她也不好展現出一副溺愛孩子不肯分開的母親形象。

“那就多多拜托老師照顧了，我們汐汐家裏是比較嬌慣，哎。”她嘆氣。

董老師微笑，擺了擺手：“現在都是獨生子女，都嬌慣，沒多大問題，放心吧啊。”

景新雨道了謝，便離開了教室。

走到小學大門外，剛好鈴聲響起。

她腳步一停，忍不住透過寬寬的校園圍牆欄杆，朝裏頭望。

雖然望不見女兒，但想到女兒就坐在其中一個房間中，她就挪不動腳步。

哎，女兒第一次上幼兒園的時候也是這樣……

圍欄旁的家長不止她一個，有一個看了會，嘆口氣，一步三回頭地終于走了。

那依依不舍的樣子，和唐景汐被她拉着離開四班教室的時候，簡直如出一轍。

景新雨：“……”

搞不好女兒這麽黏糊，都是遺傳的自己。

她頓時沒了站在這裏的興致，這樣不好不好，身為母親，要做好表率的。

回到車上，宋超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

“都到班上了嗎，孩子有沒有鬧？”他問。

宋超坐在車裏，看見好幾個哭着鬧着被父母拎來的學前班小孩。

“岚岚那麽懂事，怎麽會鬧啊。哎，汐汐哦……都不知道她怎麽那麽黏岚岚？”

景新雨都覺得頭疼：“她啊，恨不得就地去讀四班了。”

宋超笑了笑，眼中情緒些許失落。

也不知道怎麽會生一個小小年紀如此獨立懂事的女兒，他看着那些黏着父母、不願進校門的小孩們，心裏說不出的羨慕。

駕駛座的宋超，和後排的景新雨，不約而同都在惆悵。

一個愁女兒太獨立，一個愁女兒太黏糊。

這世界上養孩子就是如此沒有道理可講，吃同樣的飯菜，就是可以養出南轅北轍的兩個孩子呢。

三班教室。

唐景汐被老師安排在第二排的位置上，和一個小男生坐同桌。

為什麽沒和最好的朋友闵淇淇坐一起呢？

因為呀。

這個可惡的家夥，竟然沒有給她留下同桌位置，早早和另一個女同學成為了同桌。

唐景汐更無法抑制自己的小悲傷了。

嗚嗚嗚宋青岚，宋青岚……

她滿腦子都是宋青岚。

幼兒園裏要剪的窗花，宋青岚幫她做；

幼兒園要完成的什麽任務，都是宋青岚幫她的；

因為見識過宋青岚打架，那次帶着紗布和繃帶去幼兒園後，別的小朋友知道她們關系好，都不敢惹她了呢……

三班沒有宋青岚，她在三班要怎麽辦？

媽媽說過陣子就可以穿學校發的校服，她堂堂唐家大小姐，竟然要和王子豪穿同款，嗚嗚嗚嗚不能忍。

來到花園小學的每一件事，都讓她不順心。

果然她想的是對的，幼兒園畢業後就應該在家裏呆着才對。

唐景汐默默地任自己悲傷逆流成河。

旁邊的小男生看見自己身邊的可愛小女生，嫩嫩的臉蛋滑下晶瑩的淚珠。

他手足無措，從褲子包包裏扯出一團皺巴巴的紙巾，默默地往她桌子上推了推。

唐景汐理也不理，甚至微微仰起了頭。

最近蔣阿姨愛看的連續劇裏，女主都是這樣哭的，微微上揚的臉，黯然滑落的淚水。

絕美。

小男生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默默地又把紙團收了回來，塞進褲子包包裏。

見她哭，他也很想爸爸媽媽呢，還有以前幼兒園的同學們。

媽媽說，想哭的時候就吃糖。

他默默地從另一邊褲子包包，摸出一顆糖，撕開糖紙，放進嘴含着。

甜味還未在唇齒間散開——

“給我一個。”

一只小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掌心攤開。

小男生愣住。

唐景汐眼裏包着淚，幾根肉乎乎的手指理直氣壯地收了收，糖呢？

“……”

他敢不給嗎。

默默再從褲子包包裏摸出一個，放進掌心。

唐景汐收起手，瞥了眼上面的菠蘿圖案，她不是很喜歡。

但這不影響她吃掉。

窸窸窣窣撕掉糖紙，她含着菠蘿味水果硬糖，繼續仰着小臉，默默地任淚水滑落。

嗚嗚宋青岚……

于此同時，在隔壁四班裏的宋青岚，有些無措。

她在別墅區被孤立許久，與她往來玩耍只有裴弘文和譚君君兩個小夥伴。

她已經習慣于旁人對她的無視，乃至于對她司機女兒身份的鄙夷。

“哇，你的睫毛怎麽可以那麽翹？我可以摸摸嗎？”

“你的衣服真好看啊。”

“我叫崔玉穎，你叫我穎穎就好啦，我能叫你岚岚嗎？”

突如其來的好奇和善意，讓她猝不及防。

為什麽呢，老師讓自由聊天，一下湧過來好幾個小男生小女生，對她如此有興趣，跟她主動說話？

宋青岚自小是被人誇獎長得好的。

可是，從小到大，長得好也從未給她帶來過什麽切實的好處。

小時候她和母親過得貧窮，去村裏小賣部買油和醬油，也不會因為她長得好，就賣得便宜一點給她。

長大了一點，在別墅區除了譚家和唐家，也沒有人因此對她青眼有加。

“謝謝。”

面對洶湧的問題，她只能溫和卻局促地小聲這麽說。

開學第一天總是無事可做的，學前班的第一天更是了。

谷老師讓每個孩子站起來自我介紹一遍後，便讓他們自由聊聊天，彼此熟悉熟悉，甚至還可以調整座位。

這個年紀的小孩，嗓音尖利，學前班的教室裏像住了一大群尖叫雞。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時不時還伴随着莫名其妙的成片尖叫，以及老師訓斥的吼聲。

連七樓的六年級大哥哥大姐姐都聽得到樓下的喧鬧。

一向安靜話不多的宋青岚，第一次覺得心有些累。

她更加期待放學了，唐景汐鬧歸鬧，沒有這麽聒噪。

但不得不說，她的心情因為這樣也放松不少。

她本來很忐忑，會不會開學就會學那麽可怕的天書符號呢，她很可能學不會的。

看着教室裏叽叽喳喳，飛來飛去的同學們，她拍拍自己的心口。

還好，還好。

那麽多小孩跑來和她說話，她應接不暇。

一方面是不習慣，一方面是心裏有事。

早上唐景汐扒着門框時紅紅的眼眶和可憐巴巴的表情，總是浮現在腦海中。

宋青岚有點擔心，無人之時，小小的嘆氣。

原本那麽期待上學的她，默默祈禱：

快些放學吧。

她要跟汐汐妹妹一起回家呢。

學前班放學只比幼兒園稍晚一點點。

鈴聲一響，整座教學樓便被學生興奮的聲音掩蓋。

學前班沒有作業，今天也沒有發書。

小朋友們背着只有一個筆盒的書包來上學，又原樣背回去。

“宋青岚，你家住哪裏呀，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我爸爸有車的！”

小孩身後還跟着幾個小朋友，見宋青岚看過來，他驕傲地挺起胸：“可以一起送你。”

“不了，謝謝。”

汐汐妹妹還等着她呢。

宋青岚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教室，跟着大部分人|流到了校門口。

校門口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和停了一整條馬路的車流，太多了。

宋青岚分不清，她在車流中尋找爸爸開的那一輛，可是真的太多了，她找不到。

沒事，我先在這裏等汐汐妹妹。

她站在校門口的馬路邊邊。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宋超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汐汐、汐汐呢？哎呀花園小學這個車太多了，我車停好遠才找到位置，一路跑過來，汐汐呢？”

他問宋青岚，宋青岚不知道問誰。

父女倆皆在對方眼中看出了驚慌——唐景汐不會不見了吧？

宋超後背冷汗都出來了，正要給景新雨打電話。

“宋——青——岚——！”

熟悉的還有點奶聲奶氣的嗓音，忽然響起。

宋青岚四處張望，很快看見校園門口的對面，唐景汐一手端着一碗冰粉，一手朝她猛烈搖晃。

她和宋超趕緊過了馬路。

“你、你怎麽過來的，我都沒看見！”宋青岚有些急，跑太快也有些喘。

“董老師提前放學啦！他！”

唐景汐小手一指，旁邊清秀的小男生朝兩人腼腆地笑了一下下。

“他請的客！哇宋青岚我跟你說，這個冰粉超好吃的，比我們在廣場中心那家還要好吃一萬倍！”

唐景汐說完，又吞了一大口，啊地一聲，炎炎夏日，嗦一口冰粉那個舒暢啊。

“哇我愛死花園小學了！上學真好哇哈哈哈！”

她大聲感嘆。

作者有話說：

宋青岚：……終究是錯付了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