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北方村莊的冬天很冷，但這低溫，阻擋不住小朋友出門玩的心。

宋青岚在溫雲村待的幾天，每天都和小夥伴在外撒野，弄得宋超對漂亮衣服心疼不已。

也對女兒有了新的認知，原來他的女兒原本是這樣的。

再快樂的春節，也會有盡頭。

冬日黃昏，安寧的村莊，沉浸在漫天溫暖的傍晚霞光下。

光禿禿的枝丫上覆上潔白的雪，大河早已結成堅硬的厚實冰層，在晚霞中映出漸變的暖暖橙色霞光。

宋青岚和小夥伴們在這裏滑冰滑了一整天，這會才有些累了。

他們直接坐在冰河之上，脫下冰刀鞋，提在手中，結伴往家裏走。

小夥伴們和宋青岚玩了幾天，開心得不得了。

但他們也知道，岚岚還會走的。

“岚岚，你還回來嗎？”終于有小朋友，忍不住問出口。

宋青岚也不知道。

去年爸爸就沒有帶她回來，今年如果不是舅公做壽，可能也不會回來。

“我……不知道。”她小聲地說。

“啊……”

小夥伴們不約而同露出失望的表情。

狗蛋同情地說：“那你冬天要怎麽過啊，什麽玩的都沒有。”

宋青岚抿了抿嘴角。

她想，她也不是沒有可以玩的，汐汐妹妹那麽愛玩的。

小隊伍的邊邊上，穗穗提着冰刀，小臉微紅，是興奮的。

她滑冰滑得不好，每次男孩子們拉着她滑冰，總嫌她滑得慢，帶一帶就松開手自己去玩了。

今天岚岚一直牽着她滑，終于體驗到滑冰的快樂！

而且她還覺得岚岚教的好，她進步了呢！

因此，她對岚岚尤其不舍：“岚岚，明年回來吧，我還想和你一起滑冰。”

有人帶頭，其他小夥伴也紛紛表示：

“是呢，回來吧，還是村裏好玩啊，那裏沒有雪多沒意思！”

“他們沒有雪，肯定也沒法滑冰的是吧！”

“就是就是，這一走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一起玩了呢？”

他們望向宋青岚的目光，飽含真摯的情感，沉甸甸的。

宋青岚眼眶微微紅了。

在別墅區她被其他家庭孤立，再沒有體驗過這種一群人一起的快樂；

進了花園小學，大家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也就體育課勉強能一起活動；

這樣一大群人一起玩耍，同步快樂與悲傷的感覺，許久沒有過了。

她真的，真的好喜歡。

也是真的，真的好懷念。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留在這裏，像從來沒有出去過那樣。

這裏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這裏的朋友都是喜歡她的、不排斥她的。

就像以前那樣，每天在田間撒野，被大人拿樹枝追着罵，和隔壁村的小孩比賽，冬天酣暢淋漓地打雪仗。

可是，不行了。

她已經出去過，見過那樣不一樣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她無法忘記陸阿姨的話，她要找到那條自己的路。

她抛棄腦子那些想要留下的懦弱的想法。

揚起笑臉：“沒關系啊，明年還可能回來呢。就算不回來，不在溫雲村，我們還能在別的地方見到。”

“不在村裏怎麽見到？”

“會的。”

宋青岚心中記得陸阿姨的話，小小的人，目光卻很堅定：“外面的世界很大，你們也上學了吧，只要上學，我們肯定在外面也會見得到。”

“會嗎？”狗蛋在縣城裏的小學上一年級，他怎麽沒覺得上學這麽神奇呢。

宋青岚點頭：“會的。小學完了還要上初中高中，還有大學。縣裏沒有大學，你們一定會出去，我也會出去，就一定會見到。”

穗穗小臉滿滿是新奇和期望，滑冰她都不在意了，指着自己說：“哇，我也能出去嗎？”

宋青岚說：“當然啊。”

“什麽！還要上啥中啊？我以為讀了小學就能回來種田了呢！”

小夥伴中爆發出一聲哀嚎，惹來其他人的笑聲：“你就知道種地！岚岚說要上啥中，肯定啥中就好！是不？”

宋青岚也笑：“是呀，我們都要努力去上啥中呢。”

離開溫雲村的那天，天氣尤其得冷。

天下飄着大顆大顆的雪絨，村裏路上的積雪又厚一層，整座村莊仿佛要被雪覆蓋住那般。

這樣的天氣，是不好出行的。

可是春運返程的歸期，并不是簡單的天氣就能改變。

下這樣大的雪，竟還有好多小夥伴來給宋青岚送行，各自懷裏都抱着一個口袋。

“岚岚，這是我媽做的粘豆包，好吃！”

“凍梨凍梨！外面吃不着的！”

“還有你最愛的地瓜幹！”

你一袋我一袋，很快裝滿宋青岚的小書包。

貨車啓動，副駕駛座上的宋青岚突然把上身伸出窗外，回頭，朝越來越渺小的他們高高揮手。

“——我還會回來的！”

風和雪，将她的聲音湮沒。

一路上，宋青岚緊緊抱着她的小書包，直至上了火車，窗外的北方景色開始飛速掠過，她才恍然似的。

明明是她的家鄉呀，卻覺得在這裏像做夢一樣。

小夥伴送的東西太多，在火車上，宋超買的泡面都沒能派上用場。

小書包裏唯一一包地瓜幹，宋青岚沒有拿出來。

宋超奇怪：“你不是最愛吃這個了嗎，怎麽不吃？”

宋青岚有些驚訝，看他一眼，爸爸竟然知道她喜歡地瓜幹。

罕見地，宋超秒懂女兒的意思：“你媽媽說過。”

宋青岚舔了舔唇，還是抱着小書包，低頭看了一眼裏面的一大包地瓜幹。

“留着。”她小聲說：“好的要留到最後吃。”

與此同時，唐家一大家子人終于從海南啓程。

海南再溫暖舒服，生意都在安市，往年過年都是酒廠生意最火爆的時候，一個春節抵平時兩三個月的營收。

唐信鴻心裏記挂着生意。

這次來海南過年，酒廠生意全權交給弟弟唐智鳴，說實話他有些不放心。

唐景汐更是早就迫不及待啦。

她坐上飛機，挨着媽媽，乖乖地讓媽媽綁好安全帶，也不像以前那樣怕飛機起飛了。

因為她的心裏滿滿的都是——

哼！

回去後要如何不理宋青岚，讓宋青岚意識到她沒有打電話是多大的錯誤。

然後呢，在她痛哭流涕表示深切悔意之後，再纡尊降貴地大度地表示原諒。

從海南坐飛機回安市需要兩個半小時，唐大小姐在腦內補了一整出宋青岚如何向她祈求原諒的小劇場。

臨近下飛機，景新雨摘下眼罩，旁邊忽然傳來咯咯咯的笑聲。

她疑惑轉頭——

唐景汐捂着嘴，眼睛笑得彎彎，小身體還朝前仰，似乎遇到天大的好笑的事了呢。

“怎麽啦汐汐？”她問。

話音剛落，唐景汐笑抽的小模樣，似乎被按住關機鍵，馬上乖乖地坐直，小手也從嘴唇上放了下來。

景新雨：……茫然。

只不過女兒一向這樣，她習慣了，于是叮囑道：“馬上降落了，不要往前傾哦，小心撞到頭，待會兒下飛機就好了。”

下飛機，是宋超開車來接的機。

先将兩邊的老人送回家，再回唐家。

車一進入別墅區的街道，唐景汐直接從座椅上坐直了，葡萄似的大眼睛定定地望向唐家別墅的方向。

唐信鴻見了都笑：“在海南玩得那麽開心，看來也還是想家的啊。”

景新雨也微微笑：“是啊，第一次出門那麽久，汐汐也會思念家裏啦。”

車到車庫，唐景汐整個就是撲出了車去，吓得景新雨連連在後面拍自己的心口，還沒來得及教訓，就見到小身影飛快地跑遠。

唐景汐跑到大門口，大口喘氣，拉開大門。

踏進玄關，仰起小臉，目光正好與二樓準備下來的宋青岚隔空相對。

哼！

她扭過頭。

飛機上想好了的，要不理她，還要不告訴她錯在了哪裏，要讓她自己發現才行。

她站在玄關沒動，小腦袋偏向西圖瀾娅餐廳一側。

耳朵不自覺豎起，聽到有輕輕的腳步聲向她而來。

哼……果然要來找她的。

拿什麽态度對待她呢？

唐景汐有些糾結。

些微餘光，瞥到宋青岚到了身前。

“新年快樂。”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呃，不過好像她也沒跟宋青岚說新年快樂呢……

她還偏着頭，餘光裏，卻有一包什麽東西遞了過來，有着奇怪的她沒聞過的氣味。

不算好聞，但也不難聞。

好像是吃的，她本能回頭，盯住眼前的一大包條條：“這什麽啊？”

宋青岚：“地瓜幹，很……嘗嘗。”

她想說很好吃。

可是唐景汐從小到大吃的都是她以前沒法想象的佳肴，又怕在她口中這并不是什麽好東西，于是聲音小小，語氣也猶豫。

我要生氣的。

唐景汐忍不住告訴自己，可是小手卻老實地接過這一大包，說是地瓜幹呢，她沒吃過的。

宋青岚幫她把袋子打開結，挑出一根看上去最好的。

長長的、金燦燦的，泛着蜜色。

我要生氣的。

唐大小姐再次告訴自己，卻還是接過來，放進嘴裏。

飽含韌勁，又甜又香，還不膩的口感，直接讓她的大眼睛睜得更大了。

天啦這個！

也太好吃了吧！

唐景汐火速吃完這根，又抓起一根吃起來。

她們就這樣，站在門口，宋青岚看着唐景汐吃。

這一會兒工夫，景新雨、唐信鴻和宋超也過來了，見到倆孩子堵在門口。

景新雨看着女兒那個像松鼠吃堅果的臉蛋鼓鼓的樣子，又想笑又忍不住提醒：“汐汐，飛機上吃了飯的啊……你少吃點一呀。”

她走近一點，看了看大包裏的東西：“這是什麽呀？”

宋超也湊過來看了看，愣了，再看向旁邊垂着手的女兒。

“是地瓜幹，我們那兒的老鄉自己做的。”他說。

“地瓜？什麽是地瓜？”

景新雨覺得新奇，沒聽過。

蔣阿姨也湊了過來：“啊，這不紅苕嗎。汐汐喜歡，改天我也給你做。”

原來他們那裏的地瓜，這裏叫紅苕。

擱以往，得到新零食的唐景汐一定會很開心，可是這會兒她忽然很委屈，這麽好吃的地瓜幹，宋青岚一定是天天吃地瓜幹才忘了給她打電話的吧。

“你，你為什麽沒給我打電話？”唐景汐停下咀嚼，小臉鼓鼓，卻滿腹委屈。

宋青岚看向她，小聲說：“我們那裏，沒有電話。”

“騙人！誰家會沒有電話！”

唐景汐的認知裏，每個人家裏都會有電話的呀。

闵淇淇有，方晨軒也有，譚君君家裏也有，所有人都有，宋青岚肯定也有。

她還小，尚且無法理解宋青岚住在這裏屬于寄人籬下，又如何理解，在遙遠到仿佛在天邊的北方村莊，電話還是一個獨屬于城裏的奢侈品呢？

宋青岚默了默。

擡起眼，小聲地輕輕地說：“以後，以後會有的。”

她也會有一個家，家裏也會有電話。

給唐景汐打。

作者有話說：

小小的宋高山已經會給承諾了~

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