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你們倆逃課出來吃冰粉？啊？？？”

唐景汐沒出息地看向宋青岚，小手也不自覺拉緊她的手。

宋超再看向宋青岚。

宋青岚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也握緊找來的唐景汐的小手。

“我……”

我什麽呢？

說逃課出來抓他和阿姨約會的嗎？

那還不如承認逃課來吃冰粉。

她只說一個“我”，便抿緊唇，不吭聲了。

宋超面容嚴肅，有點生氣，又有些拿女兒沒辦法的無奈。

他這個女兒啊，換個年代能去當地下黨，小小年紀嘴嚴得很。

但唐景汐不一樣。

他再次用嚴厲的表情，看向唐景汐。

“汐汐，說說怎麽一回事，不然我要跟你爸爸——”

“嗚哇！！！！不要跟我爸爸說！！！”

唐景汐一下撲過去，抱着宋超的大腿滑下去，抱得死緊死緊的。

眼淚也是說來就來，豆大的眼淚一下翻湧起來，滑落臉頰。

“不要，不要跟我爸爸說，嗚嗚嗚我會被打死的……”

她哭得超大聲，情真意切，引來旁邊許多路過的行人側目。

這麽可愛的小女孩，哭成了這樣，任誰都會不顧前情覺得心疼呢。

“打死了就沒有汐汐啦嗚嗚嗚，不要不要，求求你……”

旁邊傳來竊竊私語，不知不覺圍了半圈人。

還有人對宋超指指點點。

宋超：“……”

他低頭看綁在腳上的一坨流淚的粉色“小石頭”，不禁放緩語氣：“汐汐，汐汐，先起來。”

他嘗試擡腿，腳剛一擡，就被“小石頭”壓了下去。

穩如泰山地将他的右腳釘在地上。

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宋超額頭都出汗了。

沒有辦法，只好軟聲說：“我不給你爸爸說，行了吧？”

但唐景汐哭得正入情，哪是說停就停的，哼哼唧唧的，好不可憐。

然後，一碗加滿料的冰粉，由一只大掌托着，從頭頂緩緩降下來，到眼前。

“嗝兒……謝謝小宋叔叔。”

她終于松開抱着大腿的手，接到手中，還記得禮貌呢。

“孩子鬧脾氣呢，沒事了哈，沒事了哈。”宋超虛虛地朝圍觀群衆解釋，揮了揮手，示意可以走了。

這會兒時間還不到八點半，還得送兩孩子去少年宮繼續上課。

回去的路上，唐景汐端着冰粉，小口小口地吃着。

宋青岚沉默。

“小宋叔叔，你帶的阿姨在哪裏呀。”脆生生的嗓音忽然冒出來。

宋青岚：“……！”

唐景汐睜着眼睛，瞄到宋青岚的表情，才啊地張大嘴。

糟糕，她們是偷偷的去跟呢，不能說的。

宋超愣了愣，反應過來，猛地看向宋青岚。

宋青岚扭頭，看向別處，下唇咬得很緊。

三個人已經到了少年宮門口，站在這裏，僵持一會，最終宋超開口：“……先去上課。”

先把唐景汐送回舞蹈班，宋超只說是自己找孩子下來有點事，老師便沒說什麽，讓唐景汐進來繼續上課。

再去二樓的乒乓球球館。

一路上，父女二人都很安靜。

到了球館門口，正好碰上鄭教練門裏面出來。

鄭教練見到宋超，有些驚訝：“嗯？不是說你心髒疼，讓岚岚趕緊回去嗎？”

“……”

我心髒疼？

宋超偏頭看一眼旁邊的女兒。

他幹笑了下：“呃，呃，好了好了，烏龍，沒多大事，就趕緊把孩子送回來繼續上課了。”

“我說呢，你看着身體挺好的啊。”

鄭教練點點頭，又問：“那換拍子的事，你想好沒有，我建議還是換一個。”

換拍子？

宋超滿腦袋都是問號，看一眼宋青岚。

宋青岚回看他一眼，再移開目光。

女兒從沒跟他說過，宋超驚訝，又一頭霧水。

“對啊，岚岚沒跟你說嗎？”

鄭教練也驚訝，很快笑了下：“估計是孩子忘了。我這會兒再跟你講一講。再過幾個月就是安市少年組乒乓球比賽，現在的拍子是當初建議的起步階段拍子，一般學個兩年就會根據孩子的打球風格換更合适的拍子。岚岚這孩子學乒乓進步太快，現在的拍子平時練球還行，打比賽還是稍微差了點。”

宋超聽明白了：“換個更好點的拍子嗎？多少錢啊？”

“不到六百。”

宋超嘴角抽抽了下。

鄭教練也清楚他家條件，趕緊說：“主要是底板比以前的貴一些，以後要換撕了膠皮換新的就行，底板不用換了，斯蒂卡是國外牌子，确實貴了一點，但是真的好，早點換了，這幾個月岚岚适應下新拍子，打比賽也能自如一點。換拍子都有個磨合期，臨近比賽再換反而對打比賽不好了，手感不行。”

宋青岚一直沒說話，只用目光微微地瞥了他一眼。

宋超：“……”

頓時清楚為什麽女兒沒跟他說了，這确實太貴了。

但比賽的事情……

“很多小孩都是打兩三年我們才會建議換，這個，确實也是岚岚進步太快了。”鄭教練解釋：“拿現在的拍子去打也行，就是沒法發揮出岚岚最好的水平，我覺得有點可惜。”

宋超想起來了，最開始鄭教練說過。

打比賽拿了名次，還能減免學費。

可是打比賽就得花六百去換拍子，六百塊啊！

“我，我們回去商量商量。”

宋超終是沒直接應下來，六百塊不是小數目。

他輕輕推了推女兒的肩：“先進去打球吧，我還在原來的地方等你。”

入夜，清涼的月色透過紗簾，照進卧室。

空氣微涼。

宋青岚拉高軟被。

這幾天天氣轉暖，蔣阿姨給她換了春季的薄被。

她有些睡不着，腦子裏都是晚上從少年宮偷溜出去，在湖邊找尋爸爸的事。

她有點失落，又有些慶幸。

如果真的遇見了爸爸和那個阿姨走在一起，她又該怎麽辦呢。

“篤……篤，篤”，門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不是熟悉的節奏。

宋青岚掀開被子，沒等下床，門便被打開了。

宋超走了進來。

宋青岚到底是小孩子，還不太會掩飾情緒，小嘴驚訝地張了張。

她在唐家住了兩年多，宋超來房間的次數一只手數的過來，以前都是白天，他也不會講故事，從沒晚上來過。

“爸爸？”

宋超關上門：“我有話跟你說。”

她想到晚上的事，心揪作一團，大概是要來訓斥她的。

小手默默地攥緊被子。

宋超慢慢地走進來。

他也有些不習慣，難得地來女兒房間一趟。

“你躺着就行，我說點話就走。”

他輕輕坐在床邊。

他也是初為人父，不懂怎麽才能更好地當一個孩子的父親。

以前他在外務工，小時候沒怎麽陪伴，現在孩子稍微大點，也不懂如何相處。

別的父母，苦惱于孩子調皮搗蛋如何教導。

別人都說羨慕他女兒乖巧，但他偶爾也會羨慕別的父母，教導本身也是一個溝通感情的過程啊。

女兒太乖巧懂事，他其實也無從感受如何去盡一個父親的責任，除了給家裏寄錢。

但現在老婆沒了，孩子在自己身邊，這一套是無法繼續下去的。

晚上的事，起初他很生氣。

等孩子打球的時間，他在少年宮附近轉悠，想到球拍，卻又無法生氣了。

宋超坐在床邊，半天沒說話。

宋青岚小心翼翼地開口：“爸爸，你……要說什麽啊？”

見爸爸這個樣子，她覺得，大概不是來訓斥的。

難道……是來和她說阿姨的事情嗎？

宋青岚的心更緊地揪了起來。

被子下，指甲摳着掌心。

“你怎麽不和我說比賽和拍子的事？”宋超終于出聲。

宋青岚啞然。

這是意料之外的問題。

她輕輕垂下眼：“拍子太貴了，我……用現在的拍子去比賽就好了。比賽報名也要交報名費的，二十塊錢。”

是啊，拍子太貴了。

宋超也這麽覺得。

但為什麽說都不跟爸爸說一句呢？

宋超靜默了會，又問：“你是不是不想……不想爸爸再找一個阿姨？”

軟被下的小手握得更緊。

宋青岚沒吭聲，緊緊咬着下唇。

半晌，她猶豫着，像蚊子似的輕輕“嗯”了聲。

不知為什麽，聽到這一聲“嗯”，宋超的心忽然定了定。

他最怕的，還是女兒一如既往什麽都不跟他吐露。

就像球拍和比賽的事情一樣。

老婆走了兩年多，旁人都勸他，早點給孩子再找一個媽媽，一個大男人帶個女兒，越來越不方便。

再找一個，對女兒也是好事。

酒廠的事很多很忙，他開始忙着掙錢還債，也沒有着急。

後來旁人說多了，眼見女兒和自己還是和兩年前沒什麽區別，還是不親，他才想，要不還是找一個吧。

重新建立一個家，或許會好些。

宋超低頭，床上的女兒垂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地抖，似乎掙紮不已，也不敢看他。

“為什麽啊，怕方阿姨對你不好？”他問。

原來那個阿姨姓方。

宋青岚沒有擡眼，她不想說的。

可是又怕沒有機會再說。

只好慢慢地、小聲地說：“我覺得，好像沒有家了……爸爸和阿姨會再生一個弟弟妹妹，你們是一家人，我……”

她聲音低下去：“我是外人。”

宋超怔住良久。

知道女兒早熟，卻沒想到這麽早熟。

他以為，再給孩子找一個媽媽，是對她好。

大人們總說，孩子哪知道什麽是對他們好和壞啊。

孩子們或許不懂得那麽多道理，可是他們有心，有感情的，會傷心，會難過。

“睡吧。”

宋超沒再說什麽，拍拍她的心口，出房間了。

這一晚之後，宋超照常接送兩個孩子上下學，往返少年宮。

有一天周末，去少年宮接了兩個孩子回來，宋超将宋青岚叫到前院的涼亭下。

宋青岚有些莫名的忐忑，跟着去了。

一坐下，便聽宋超說：“我不會和方阿姨結婚了。”

宋青岚驀地擡起頭，驚訝地睜大眼睛。

宋超也是第一次如此和女兒宛若平輩一樣說話，還有些不習慣。

咳嗽一下，繼續說：“我跟她說了，你媽媽去世借了很多錢，外債還沒還清，不好耽誤她，你也不想要新媽媽，就……就算了吧。”

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大好事，宋青岚被砸暈了。

連日來，她不知道為此偷偷哭了多少次。

“謝……謝謝爸爸。”

巨大的驚喜前，她話都不會說了。

宋超拿過身邊的塑料袋，遞給她。

宋青岚拿過來，不明白，也就沒有動。

“打開看看。”

她照做，打開塑料袋，裏頭是嶄新的球拍套，露在外的球拍手柄清楚地映着幾個字母：

STIGA

她還不會認，卻在球館其他學員的球拍上見過。

這次不僅眼睛，嘴巴也張大了。

宋超朝她笑笑：“好好打，争取把六百塊贏回來。我還要去廠裏辦點事，你回屋裏去吧，明天拿新球拍去，早點适應。”

唐景汐從少年宮回來，好累哦，就去房間裏睡了會兒。

醒來想找宋青岚一起玩，卻在屋子裏哪裏都找不着宋青岚，奇怪，她總是乖乖在屋子裏的呀。

找啊找，從宋青岚的房間找到玩具房，又找到廚房，找了半天，才注意到，她一個人坐在院子的涼亭裏。

她就是安靜地坐着，也沒見玩什麽。

好奇怪哦。

去看看。

她蹦蹦跳跳地去找她，一踏上涼亭臺階，卻見到宋青岚眼眶紅紅，臉頰濕潤，石桌上都被她的淚水洇濕，留下一片深深的水痕。

“啊……你在哭嗎？”

唐景汐湊近，大眼睛緊緊地盯着她：“你怎麽又哭啦……”

怎麽回事，宋青岚現在好愛哭。

她又好難哄的。

唐景汐心慌慌，正在想要怎麽辦好呢。

卻見到宋青岚忽然朝她笑了起來。

宋青岚打開她手邊的球拍套，拿出嶄新的球拍。

“看，我的新球拍！”

“哇哦，我可以撕這個嗎？”

球拍正反面，還貼着透明塑料薄膜。

唐大小姐對拆箱真是有着莫名的執着呢。

宋青岚點頭。

唐景汐拿着新球拍，小手從膠皮的邊緣，輕輕摳起薄膜邊邊，慢慢地撕了下來。

宋青岚一直看着。

嶄新的膠皮，離開塑料薄膜，在陽光下沒有一個指紋，顏色也鮮亮。

哇哦，這個可真好看呀。

唐景汐的食指不小心觸碰到膠皮，竟然有點被粘住的感覺。

食指輕輕擡起，留下一個小小的指紋。

“哈！這個上面好沾哦！這個怎麽會沾的呢？”

她十分新奇，球拍是她沒把玩過的東西呢。

宋青岚的臉上還有淚痕未幹，卻笑眼彎彎，從她手裏接過球拍，輕輕握住，再收緊。

她也用一個食指，輕輕在膠皮上，映下一個小小的指紋。

笑着說：“是新的球拍啊！當然就會沾啦！”

作者有話說：

球拍就是小小的婚書了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