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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清明這天,A市下了一場十年未有的大雨。
雨水是從天上狂落而下的海,打在玻璃上都會發出劇烈的響聲。
濕氣太盛,世界就像溺入一片汪洋。
盛如月猛然醒來,急促地呼吸着。她目之所及是白色的天花板,再環顧四周,不外乎陳設着一些日常的醫療設備。
在獨屬于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中,盛如月聞到了一陣花香。
她轉頭發現一束淡黃底色,泛粉的紅袖玫瑰正被修剪得剛好,擺在斜紋玻璃花瓶中。
也不知是誰送的。整個屋子裏,也就這花能入了她的眼。
病房門陡然被推開,随着急的腳步聲一起到來的是身穿白大褂的醫生,還有他身後的男人。
黑白是最對比強烈的兩種顏色。
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一下吸引了盛如月的注意力。
不注意不行啊。
男人是長得真好看啊。
“盛小姐,你醒了。”
“嗯。”
盛如月的眼睛放在葉沉謹身上下不來。
“醫生,這位是……?”
窗外的雨刮得更猛烈了,風來的時候,大開的病房門被吹動,哐哐作響。
葉沉謹皺眉,轉頭看向醫生。
醫生趕忙跨步上前,抽走了被卡在病床邊的檔案。
白色的A4紙張記錄了那場意外發生後盛如月的一切情況。
理論上來說,應該是這樣。
瞧着兩人不說話,盛如月癟嘴,兀自猜測起來。
她打量的目光落在葉沉謹的身上。
葉沉謹:“你不認識我。”
盛如月:“我應該認識你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帶着天然的迷茫。
葉沉謹轉頭看向醫生:“醫生,請問這是什麽情況?”
在男人冷靜又極具壓迫的目光下,見慣大場面的醫生也忍不住額角冒汗,他下意識微微弓背,攥緊了手裏的檔案,“葉先生,我馬上去查。”
“葉先生?”盛如月在心中劃掉一個猜測,“所以你不是我哥。”
“不是。”葉沉謹回,“盛……小姐,你有覺得身體不舒服嗎?”
盛如月搖頭,還甩了甩手臂。
她現在除了腦子,哪裏都好得很呢!
男人的身份比眼下的情況更吸引盛如月的注意力。
“那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是在我醒來以後就馬上出現了。”
“這麽關心我,你是我男朋友呀?”
葉沉謹擡眼,看向盛如月。
小姑娘那一向嚴格要求自己而保持着的身材在寬大的病號服的襯托下顯得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沒半點之前的嚣張跋扈。
沒化妝的臉白淨,眼裏寫滿了不知畏的調侃,就連說話的語調都往上勾着。
葉沉謹還沒來得及回答,盛如月就自我否定了。
“不對诶,你叫我盛小姐。沒有哪個男朋友會這樣稱呼自己女朋友吧?”
“唔......所以,你是我前任嗎?”
除此之外,盛如月就再也想不到別的可能了。
又關心她,又這麽疏離和冷淡。
看她的眼神了無溫度,就像是在看一個客戶。
難道——
盛如月腦中閃過一道電芒。
“我花錢買的你?”她自己都有點不敢置信。
醫生輕咳一聲,假裝什麽都沒聽見,轉身出房間去籌備照腦部CT的事情。
盛如月在被推進巨大的醫療器械之前,腦子裏都只有剛剛男人聽了她說的話,沉默片刻後,輕笑地拉了拉衣領的模樣。
他食指第一個骨節上生着一顆細小又性感的黑痣。
拽領帶的時候,晃在盛如月眼裏,像星星一樣明顯。
“你也可以這麽說。”
“小姐。”
“我只是一位秘書。”
那一刻,盛如月就跟腦子卡殼了一樣。
嘴跑得比理智快。
只問了一句:“葷的還是素的?”
然後他說:“是你的。”
草。
盛如月坐在醫生辦公室,聽着醫生講解自己的病情時,還是忍不住在腦海中反複重播他剛剛說話的模樣。
這個臭男人怎麽可以做到如此坦然又直接且誠懇地說出那三個字的。
知不知道她這樣的花季少女是會想多的?!
盛如月盯着葉沉謹。
葉沉謹蹙眉,一伸手,大手扣住她的腦袋,把她往醫生那邊轉。
“聽正事。”
哼。
現在秘書對老板都介麽豪橫了嗎?!
盛如月不樂意地把手環在胸前,卻還是乖乖地聽醫生解釋情況。
醫生:“盛小姐,葉先生。我懷疑盛小姐是受之前意外的影響,導致了間歇性失憶的症狀。而這種失憶症狀結合盛小姐忘記的事情來看,我認為是她的生理逃避機制啓動了,她的大腦為了保護她,讓她忘記了所有痛苦的事情。”
最後幾個字讓葉沉謹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他的眼神下意識看向小姑娘。
偏偏盛如月一聽這話,偏仰着頭看着男人,和他的目光對了個正着。
“你也是讓我痛苦的一部分嗎?”
盛如月好奇。
她的眼神裏有一張白紙的困惑。
而葉沉謹所擁有的,只是一片黑霧。
“或許吧。”他輕聲說。
“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嗎?”
盛如月本只想随口一問,可是男人抿緊的下唇,充滿歉意的眼神,糾葛又自責的目光,讓她心中一剜。
她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是還保留着情感的直覺。
盛如月揚唇一笑。
“好啦,反正我都忘記了。”
她悄悄擡眼,觀察了下男人的表情,嬌氣地哼了一聲,“等我想起了我再跟你算賬哦。”
“現在,重新認識下吧。”
少女的手幹淨纖長。
白得發亮。
葉沉謹擡眼,看向她。
她的臉上有着燦爛又純粹的笑容。
“我叫盛如月。如月亮一樣的如月。”
“我知道。”男人的手掌覆上她的,帶着一絲冰涼和幾分疏離。他們應當是過去不常牽手的樣子。現在掌心相對的時刻,在盛如月的心裏留下的只有陌生的印象。
他說:“我叫葉沉謹。”
“沉淪的沉,謹慎的謹。”
真奇怪呀。
男人已經收手回去了。
盛如月的心尖卻開始湧起熱浪。
葉沉謹。
她反複琢磨着這個名字,把所有筆畫拆解,都沒有得出其中奧秘。但讓她奇怪的是,這樣将他的名字在舌尖來回捯饬,于心間口中反複的感覺,好像又不是第一次。
“我是你的秘書。”葉沉謹收了手,很直接地進入了正題,“我主要負責你的生活起居和解決日常問題。”
“你的意思是……給我收拾爛攤子?”
“如果你要這麽說的話,是的。”
盛如月扶額。
“我才二十歲。我爸就算要給我找秘書,也就這兩年的事情吧。”
“你跟我沒多久吧?”
葉沉謹頓了頓。
“嗯。”
“我懷疑你不是我爸給我找的秘書,是給我找的人形監控器!”盛如月吐槽,“我哪裏有用得到秘書的時候?”
“事實上,盛小姐,你現在就需要。”
葉沉謹領着盛如月回了病房,然後把現在的情況對着她全盤托出。
“你的父親盛先生現在情況非常不好,他依舊處于昏迷狀态,醫生判斷,他有可能已經腦死亡。”
“根據他立下的規定,你,盛如月,是盛世集團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但就算如此,也不能代表你可以掌控盛世。”
“現在,所有人都等着撕咬盛家的血肉。”
“在你和盛先生昏迷的這段時間裏,盛世明面上已經易主。”
“盛小姐,你可以選擇接手股份以後将盛世的控制權讓給別人,也可以選擇拿回屬于你的一切。”
許久之後。
盛如月說:“我可以去見見我的父親嗎?”
同一家醫院的另外一個病房,盛父正安祥地閉着眼,躺在床上。
要是呼吸和随時起伏的心電圖,盛如月只會以為他已經離開了。
腦子裏關于父親的記憶已經全都消失不見了。
她站在葉沉謹身邊好一會,這才走上前,看着躺在病床的中年人。
只一眼,就可以看見他那幾縷白發。
“葉秘書,之前,我是說,我失憶之前,我和他關系好嗎?”
“你們是父女。”
他說話總是這樣,不把一切都捅破,卻足夠讓她領悟其中含義。
“你知道我之前什麽都不會吧?”盛如月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我就是那種每天只知道刷卡的大小姐而已。”
“能知道在關鍵時刻出手付款已經是很厲害的事情了。”葉沉謹一本正經地說,“總能夠買對東西也是一種能力。”
盛如月不知怎的,被他這話逗笑了。
她伸手替躺在病床上沉默的父親撚了撚被角。
他的房間裏沒有花。
“我記得有句話是說,光腳的不怕穿高跟鞋的。”
“怎麽樣,葉秘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賭一把呀?”
她轉過身,笑着看他,仿佛在邀請他入一道深淵。
殊不知,他早就站在深淵之中。
“榮幸之至。”
葉秘書勾了勾嘴角,“只要你想,我們就能贏。”
“不可以哄小姑娘哦。”
盛如月才不信呢。
“我現在什麽都不記得,我該怎麽做?”
“第一件事,就是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失憶了。”
葉沉謹很篤定。
“如果有人知道,你就已經出局了。”
有道理啊。
盛如月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蓋。
“可是你不就知道了嗎?”
男人一頓,面上一冷。盛如月笑着上前,挽着他的手臂,仰着頭對他甜甜地笑着,眼神裏有未經掩飾的試探:“葉秘書,你是自己人吧!”
“我可以相信你,對嗎?”
葉沉謹望着她。
兩個人的目光膠着,盛如月拼了命地想要從葉沉謹的臉上看出什麽。
可惜,他只是平靜着。
就在盛如月失望地松開手時,葉沉謹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拉起她的手,彎腰,虔誠地穩上她的指尖。
“當然,我為你而存在。”
盛如月看着他衣領口的鎖骨痣,瞧着他的模樣,回頭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親爹。
怎麽說呢?錢還真是一個好東西。
能買來狗和人的忠誠。
盛如月笑彎眼眸,伸手拍了拍葉秘書的腦袋。
正要發表一番感言,又聽他說,“事實上,你除了相信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
這人看着溫柔冷靜,有的時候卻也是會咬人的樣子。
“你!小心我開除你!”
她邁開氣呼呼又慌亂的步子離開病房。
葉沉謹直身,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揉了揉剛剛被她碰過的地方,忽地笑了。
他追上去,走在她的身後。
像一道影子。
“第一課。”他說,“無故裁員,需要支付賠償金。”
“小姐,我還是有點貴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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